书坛巨擘祝嘉
2022-07-13程质清
⊙ 程质清
一
祝嘉(1899—1995),字燕秋,亦署乙秋,海南文昌人。自青少年即热爱书法,毕生为宣扬祖国文化瑰宝——书法做出了巨大贡献。
祝先生到苏州,是1948年随社会教育学院而迁来的。后来社会教育学院解散,他被安排在市二中执教。我与祝老相识是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当时我日处潭庐之中,埋首于旧书残帖,见一老者常来光顾,遇有旧碑拓或影印佳本,每爱不释手。他于介绍残泐原拓本、影印本碑版优劣特征时,知予亦尝习书,且喜汉魏碑书法,承不弃鄙陋,遂定为忘年交。
那时,苏州的旧书店很多,玄妙观旧货市场上的旧货担中,书画碑帖,古玩衣服,家具用品,样样都有。每天上午买卖异常热闹。曾习书法但对原拓本寓目无缘的我,在经营旧书时对同行不收的“黑老虎”(旧货行话),以“人弃我取”的态度尽量收购。只要是版本较好的,不论什么碑帖,我全收来,在铺面另辟一角,陈列推销。当时确曾招徕一些爱好碑帖的名家,祝老就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石磊公、汪星伯、陶运伯、路工、顾颉刚、俞平伯、容庚诸名家,还幸承王冶秋先生专程访顾,老友叶麟鎏也是那时结识的。一眨眼间,半个世纪过去了,回视当年,恍如一梦!
祝老是这个破书摊的常客。当时他住在中张家巷民生里,下课回家时常过我处。谈书法、谈执笔、谈运腕、谈全身力到,往往话匣一开,回到家中已是华灯初上了。当年他曾悬腕中锋为我作一小真书扇面,线条遒劲如榜书气势,字径大约0.8cm,小楷精品也。
祝老与人交谈,海南口音很浓重,多数人不易听懂,好在我们所谈都属书法专业问题,听懂三分也能解其意,但遇到难解时,还得用笔代言来解决问题。祖国幅员辽阔,方言差距巨大,在普通话推广已有50年的今日,上了岁数的老人,语言障碍犹难消除。与祝老交谈的景象,我想现在的孩子们是很难理解的。
二
祝老自幼喜爱书法,18岁就读于广东省立第一中学时,在胡仁陔(兆麟)先生的指导下,研习文学。1927年“白色恐怖”时,友朋多罹难,他适在乡间得以幸免,乃浮海避地新加坡。当时,恰与深习北碑的张叔仁共事,受其熏陶,遂服膺包慎伯、康南海二家书论,潜研六朝碑版,废寝忘食,寒暑无间。其《愚庵书话》自序云:“端居之睱,展玩临摹,每忘漏尽。”可见先生青年时代于书法的缘分之深与用功之勤。
1935年祝嘉先生在南京偶然购得一本日本的《书学大道》杂志,遂与其主编伊藤东海先生通信,切磋书艺,成为知交。此时祝先生的处女作《书学》出版,寄给伊藤,伊藤读后,即在《书学大道》杂志上发表《读祝嘉先生〈书学〉》及《万里神交》等文章。鸿麟交往,垂50年。迨至1983年,伊藤东海先生决定要来中国看望祝嘉先生,却突然身体发病,未能成行,不幸于是年四月逝世了。两位跨国神交的书学老人,终未能圆相对晤谈、畅论书学之愿。伊藤逝世后,他的女儿岗田东华女士,还常与祝老通信,以对父执之礼殷勤问候,留给人们一段书坛佳话。
三
1939年,祝嘉先生由广西辗转进入四川,在璧山一个图书室工作,潜心阅读史籍,探索书法长河的源头。他于42岁时,立志要纵览祖国书法形成、发展与进化的轨迹——书法史。使他失望的是,在查阅《丛书集成》《万有文库》《美术丛书》及商务印书馆出版的30多种《文化史》《绘画史》资料后,就是看不到一部《书学史》。经过再三查找,祝先生发现一本翻译日本人的《中国书道史》,他感到心情愤懑。中国书法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可中国书法的历史竟要外国人来写,这太不像话了!于是祝先生发愤读书,搜集500多种有关资料,爬梳剔抉,理其后先,开始编写《书学史》。他用8个月的业余时间(白天做好图书室的本职工作),写成25万言的《书学史》稿。这部著作完稿后,深得社会教育学院图书馆、博物馆学系主任汪文焕的青睐,邀祝嘉先生讲授金石学、文字学、博物馆学等课程,并担任课外书法组导师。
祝嘉 篆书 临《石鼓文》轴
祝先生的老友王德亮见到这部《书学史》稿,就拿去寄给于右任先生看,并请于先生作序。于序中云:“王君德亮函示祝君嘉所著此书,阅之甚为兴奋。且欲请其于历代草书作家,再为加详,而竟未获讨论之机会,亦憾事也。……以吾土地之广,人民之众,历史之久,方言之殊。民族的结合,文化之传播,所利赖之者良多。……《书学史》取材甚富,眉列亦详。有志于书道者手此一篇,可免搜检之劳。而于文字改良,谋猷孔多之今日,尤为需要。……故乐为之叙。”云云。
四
尔后,祝嘉先生更锐意著述。1947年,上海教育书店先后出版了祝嘉书法著作8种(承赠予多种,经“文革”之乱,多数荡然无存)。1975年以后,香港中华书局出版了祝老的书学著作十多种;南京金陵书画社出版了《书学论集》(收入22种,1984年又再版印行);成都、兰州都再版印行了《书学史》;《书学格言》在成都先后印行了14万册,台湾亦翻印行销;日本译印了《书学新论》。已出版的约占其全部著述360万字之半。郑逸梅在《艺林散叶》中说:“近代论书法之著作,以祝嘉最为宏富。”刘海粟在《读郑道昭碑刻五记》中说:“祝嘉同志称郑道昭为北方书圣,与南方的王羲之并列,可谓大胆而有见地。”
祝老居苏州半个世纪间,书法以“宁拙毋巧”为主旨,作书不论真行,运笔多参篆法线条,体现古拙坚厚,全身力到。结体不暇安排,保持自然真趣,个性鲜明。治学律己尤严,临书不满百通,不算学过。藏碑百余种,至少临过百通以上,多者至千通,80岁后犹每天早晨临写《月仪帖》或“金文”为晨课。其《九十初度书怀》云:“生来茹苦若作珍,百炼千锤日日新。历尽劫波成好汉,一帆风顺属庸人。”
《书法罪言》自序,解说“罪言”来源之后说:“我这个东施效颦,于己当然没有好处。但未知对于人民能有涓埃之益否?这个倒是我所关心的。”这正是祝老弘扬祖国书法、书学毕生不倦的精神基石。这不仅是对有志继承和发扬祖国书法的后来者的宝贵启示,也是每一个书法爱好者都应该学习的可贵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