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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语编纂的知识组织方法研究*——以语言学词典为例

2022-07-13

外语学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术语语言学词典

郑 洁

(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京 210023;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西安 710127)

提 要:知识组织理论为术语编纂带来视角和方法创新。 通过文献综合,本文梳理了不同层次的知识组织方法作为理论基础,并围绕功能性和系统性两大特性,对三部中国语言学词典尤其《语言学名词》进行文本分析。 本文提出知识组织方法是沟通术语系统、知识系统与词典系统的桥梁,并初步构建术语编纂的知识组织方法框架。

1 引言

Terminography具有“跨学科性”、实践性强的特点,作为术语学分支学科的术语编纂自身理论体系亟待完善(郑述谱 叶其松2015:前言)。知识组织与术语编纂具有“学科、方法、内涵”等层面的“同构性”(郑洁2020a:85),它由传统图书分类和编目发展而来,大致对应于术语编纂的分类和排检(Zheng 2020:155 -156),恰好回应上述理论需求。 同时,国内外现有术语词典以科技类为主,国内汉英语言学术语词典鲜有,以2011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语言学名词》为代表,可视为人文社科类术语词典编纂的初步探索和典范。术语词典作为专科词典中专业性较强的一种类型,其理论方法建构对于术语学、词典学及语言学学科话语建构、国家语言规划等都具有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 上述理论现状和词典现状对术语编纂的理论方法研究提出紧迫的需求,原生于图书馆学的知识组织理论有望为术语编纂的理论和实践创新开辟路径。

2 知识组织方法

科学方法是“人们为获得科学认识所采用的规则和手段系统”,根据其普适性程度,可分为“全学科方法”(或“哲学方法”)、“多学科方法”(或“一般科学方法”)和“单学科方法”(或“专门科学方法”)三个层次(冯契2007; 彭漪涟 马钦荣2010)。 知识组织方法即认识和实践知识序化所采用的规则和手段系统。

哲学方法是“适用范围最广泛、具有最普遍方法论意义的方法”(同上)。 知识组织的哲学方法可追溯至以《尚书》之洪范九畴、殷商之六艺以及古希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斯多葛学派之知识三分为代表的朴素知识分类思想。 文艺复兴以后,“理性主义”“经验主义”“实证主义”“实用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分别成为“知识组织的哲学基础”(王知津等2013:37 -44)。

一般科学方法指“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等共同适用或分别适用的一般方式、手段与原则”(刘蔚华 陈远1991)。 知识组织以图书情报学作为原生学科,逻辑方法是其基本方法(刘海涛 张秀兰2012)。 同时,“系统科学理论对知识组织具有方法借鉴意义”(苏新宁等2014:20 -24)。

专门科学方法针对某门学科而言。 知识组织的单学科方法是本文的主要理论基础,涉及知识组织的原理和具体方法。 首先,知识组织具有系统性、功能性和适应性,这源于organization 的三个词源——organum(organ,instrument, tool),sys⁃tem, establishment 和organism 及知识组织奠基者Bliss(1929:76)的观点:“组织有三个方面:结构的、功能的和发展的”。 其次,Bliss(1929:156 -157, 1935:232 -235) 从“结构的组织”出发,提出知识组织(科学系统)的七个原则,即统一性(organization and unification)、从属关系(subordi⁃nation)、同级关系(coordination)、拓展性(exten⁃sion)、组配性(collocation)、专业精深渐进性(gra⁃dation in speciality)和最大功效性(maximal effi⁃ciency)。 再次,知识组织的具体方法有多种分类标准,如蒋永福和李景正(2001:3)根据“知识的内部结构特征”“知识的不同存在形态”和“知识组织的语言学原理”分为不同的方法。 知识组织具体方法或技术,包括“知识表示”“知识重组”“知识聚类”等(陈雅2008:140 -152),以及“知识(单元)抽取”“同义关系计算”等(宋培彦2018:76 -126);按知识组织系统的层次,可分为基于数据、基于元数据、基于数据模型(Bratková et al. 2014:5 -29),等等。 知识组织的专门科学方法归纳如表。

表1 知识组织的专门科学方法

3 术语编纂的知识组织方法

术语编纂以知识组织为本质(郑洁2020b:15),以构建特定类型的系统为根本任务,系统构建应充分考虑应对系统内外部环境变化的适应性。 术语编纂的知识组织方法,可将过程或结果作为研究重点。 过程研究始于功能定位,确定相应的系统类型,并结合系统内外部环境考虑适应性策略,逐步实现从数据、信息到知识(乃至智慧)的转化。 结果研究侧重知识组织特征,强调静态的方法,可将术语编纂产品用户界面作为研究平台,对系统不同层次的知识分类和知识编排进行描述、分析、评价进而提出优化方案。 但结果和过程彼此依存和反映。 本文着眼于结果研究,以知识组织的前两个普通特性(功能性、系统性)为主要理论关键词,以词典四结构层次(魏向清等2014:180)为分析框架,以基于术语单位的知识分类和知识编排为研究对象。

结构主义语言观以及系统论的影响波及几乎各个学科领域(何 伟 王连柱2020:12 -13),它们也是知识组织的一般科学方法基础。 索绪尔视语言为结构系统。 就术语(编纂)学而言,系统涉及术语为载体的语言、概念和交际三个层面。 知识组织及其系统,从本质即学科知识系统层面界定(专科)词典。 以术语词典为典型,知识组织视角下的词典系统,从宏观结构而言,对应于术语系统、知识系统和宏观词典系统;从中观结构而言,对应于术语关系、知识集合和中观词典系统;从微观结构而言,对应于术语条目、知识单元和微观词典系统。 沟通词典系统、术语系统和知识系统的正是知识组织方法,具言之,即知识分类方法、知识编排方法等,它们将零散而隐性的知识转换为系统而显性的知识,如表和表所示。

表2 术语编纂的知识分类方法

表3 术语编纂的知识编排方法

4 语言学词典的知识组织方法

自古以来,我国的语言学发展与辞书编纂关系密切。 古代以训诂学、音韵学和文字学为代表的小学的发展与《尔雅》《方言》《说文解字》《释名》等早期词典相互影响和促进,明末清初西方语言学知识随西学东渐浪潮引入中国,章太炎始称小学为“语言文字学”,《马氏文通》的出版标志着中国现代语言学尤其语法学的开端。 然而,中国现当代语言学教研的发展却极其有限,这从为数不多、类型有限的语言学词典中可见一斑,我国鲜有“涵盖语言学各分支领域概念的专门辞书”(叶其松2015),以1955 年东方书店出版的《语言学名词》和2011 年商务印书馆的《语言学名词》为代表。 根据中国知网工具书检索,并补充《名词》和一部较新百科词典,我国出版的汉语和(或)英语语言学词典主要涵盖六种类型(参考徐庆凯2011):语言学单科词典(如2009 年中华书局的《简明中国文字学》)、语言学多科词典(如1990 年河北教育出版社的《传统语言学辞典》)、语言学百科词典(如2017 年北京大学出版社的《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百科全书》)、语言学专题词典(如1995 年山东教育出版社的《王力语言学词典》)、语言学术语词典(如2011 年商务印书馆的《语言学名词》)、语言学专名词典(如1997 年岳麓书社的《中国语言学人名大辞典》)。 其功能差异不明显,以面向语言学(准)专家、兼顾大众的单语解码型为主。

以上收录语言学术语为主的词典有三部:《传统语言学辞典》(简称“《传统》”)、《王力语言学词典》(简称“《王力》”)和《语言学名词》(简称“《名词》”)。 通过对这三部词典的功能说明、分类说明和排检说明进行文本比较,发现功能差异主要在于用户的专业性程度,按专业性程度由高到低依次为:《王力》《传统》《名词》。 前两部虽有严谨、科学的分类说明,选词也以之为标准,但并未使用分类目录或分类词目,排检方法以音序辅以形序;专业性较强的《王力》直接以“名词术语索引”定位,其释义后标注在《王力文集》中的主要页码。 以上知识组织方法与徐庆凯(1995:32 -40)、黄建华(2001:61 -63)等词典学家的观点不谋而合,即提倡以形序或音序而非义序为主的排检方法;同时,以上组织方法和观点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着专家需求,即必要的知识提醒和便捷的查检方式,不一定是系统的知识分类和知识编排。 较之前两部词典,《名词》的潜在用户群广泛,需权衡科学性与通俗性的关系,科学的知识分类和符合大多数用户认知心理的排检方法就非常重要。

4.1 《语言学名词》的知识分类方法

《名词》的知识分类方法实现了面向社会各界的科技名词规范这一主要功能,体现为知识体系、知识集合和知识单元三个层级的规范化构建方法:

在总观结构(分类目录)和宏观结构(分类词目)层次,通过层级分类法,基本实现学科知识体系的整体搭建。 《名词》大致借鉴《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简称“《百科》”)的分类,其大类(第一级)运用层级分类法中专业性最强的学科分类法,辅以主题分类法(第二级);每个类别及术语前标注十进制阿拉伯数字类号,分类目录中采取缩进格式,以便概念辨析和查阅。 然而部分新兴学科如心理语言学、术语学等尚待加入大类,部分发展中学科的主题分类标准和覆盖面值得商榷。 如词典学类目依次设“总论”“词典编纂”“词典类型”“词典释义”和“词典现代化”几个主题,在其总论中的13 个词典学分支及研究热点主题却仅作为词目。

在中观结构层次,《名词》通过知识元链接,搭建知识集合,具体采用规范化、基于形态和概念的参见方法。 知识单元是图书情报学术语,文庭孝、李维(2014:4)将其分为广义的知识单元(“泛指任何一种相对独立的知识内容和形式”)和狭义的知识单元(“指知识在内容上不能再分解的基本单位”),本文研究对象属于后者,认同“知识单元反映并决定术语所蕴含的知识内容”(宋培彦2018:117)。 系统或结构以相对性关系为存在前提,知识元链接“体现为概念间的具有多维、细粒度、明确类型的语义关联”(陈果 肖璐2017:76)。 《名词》的知识链接不涉及载体或内容差异,只有揭示概念关系的传统参见方法。 经过人工统计,150 余个主词目与160 余个参见词目通过“相对”“参见”“见”三种主要标记覆盖11 个语言学分支学科(除训诂学和民族语言学)以及五种概念关系,其中140 余个链接基于汉语形态和概念,11 个完全基于概念。 概念关系包括:相反或相对关系、整体—部分关系、同近义关系、关键词、范畴—示例关系。 以词典学为例,17个知识链接揭示整体—部分关系、8 个同近义关系、15 个相反/相对关系,1 个范畴—示例关系。但是,部分术语知识集合有待整合,如词目“宏观结构”与“微观结构”“相对”,却没有和“中观结构”链接;“参见结构”是“中观结构”的“一种体现”,其它体现却未提及。

微观结构层次的知识分类聚焦于知识单元内部,旨在更细颗粒度的规范化知识处理。 术语编纂的“知识”主要涉及百科/专科知识(encyclope⁃dic information/knowledge)、语言知识(linguistic information/ knowledge)(Bergenholtz,Tarp 1995:111 -166)以及词典知识(lexicographical informa⁃tion/ knowledge)或称为排检知识。 《名词》的知识单元内部有三类知识:以分类号和义项编号为代表的排检知识,以英文对应词和同义术语为代表的语言知识,及以释义为代表的专科知识。专科知识对应于三种信息类别:以“相对”“参见”“见”“的一类”“的一种”为标记的知识链接,“名词A 或形容词+ 的+ 名词B”为标记的内涵定义,以“例如”“分为”等为标记的外延定义。

如上所述,《名词》通过粗、中、细三个级别颗粒度的知识分类,基本实现术语规范和统一的主要目的。 宏观结构的学科分类法对语言学术语进行最粗颗粒度的知识分类,有助于用户从整体把握学科概貌;中观结构的知识链接通过中等颗粒度的知识分类,揭示隐性知识集合;微观结构的知识单元通过较细颗粒度的知识分类,揭示术语概念的多维性。

4.2 《语言学名词》的知识编排方法

从实践角度而言,编排是分类的一个步骤,也是分类表的呈现结果;但从词典用户界面而言,分类和编排可作为两个研究对象,知识分类强调基于相对性的知识整合,知识编排则强调基于关联性的知识整合,二者的结合体现知识整合和知识重组的不同侧面。 《名词》的编排方法(顺序)大致以逻辑(属种或派生)顺序辅以历史顺序,反映普遍的思维方式。

一级类目编排顺序。 通过比较《中国图书馆分类法》(第四版、第五版)、《中华人民共和国学科分类与代码国家标准》(2009 年)、《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和《名词》相关类目,一级类目(学科)大致遵循逻辑(属—种或派生)顺序,从基础科学→分支科学→应用科学和技术,即普通语言学→历史、比较语言学等→应用语言学;差异较大的是中国传统学科(如音韵学、文字学、训诂学)和新兴学科(如社会语言学、计算语言学)的编排顺序,上述四种分类方案不一致。

二级类目大致遵循“总论” + 主题或分支学科领域的顺序,但各主题或分支学科领域遵循各自惯例,欠缺一致性。 第三级及其下级为词目,编排大致以逻辑(属—种)顺序为主(如辞书学→词典学→普通词典学),辅以历史顺序(如比较词典学→计算词典学),同级按专业精深递进原则(普通词典学→专科词典学),但部分词目顺序不明显。 民族语言学的历史谱系顺序最明显:(第三级)语系→(第四级)语族→(第五级)语支,同级内部再按语言普及性程度由高到低排序。 可见,《名词》的编排基本实现了术语规范的功能。

5 结束语

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观缓解了语言整体的多面性和离散性为语言研究、学习等活动带来的不确定性,本研究的术语系统、知识系统、词典系统皆从索氏的语言结构系统这一思想衍生而来,而知识组织方法则是沟通术语系统、知识系统与词典系统的关键。

知识组织理论为术语编纂带来视角和方法创新。 源于图书分类和图书编目的知识组织,呼应术语编纂的知识分类和知识编排。 知识分类是知识序化的基础,通过对术语整体的分类标引、知识元链接和知识元分类,以不同颗粒度沟通词典系统、术语系统和知识系统。 知识编排是知识序化的保障,通过不同编排顺序及其组合,实现知识重组和知识整合。 整体方法框架如表所示。

表4 术语编纂的知识组织方法框架

本文属于(泛指的)跨学科研究中的cross⁃disciplinary,正是从知识组织视角反观术语编纂,后者得以从实践上升到理论高度,从认知、社会认知、交际等术语学流派之见融合为普通方法。 今后围绕知识组织和术语编纂的深入研究有望将cross⁃disciplinary 提升到“inter⁃disciplinary”甚或“trans⁃disciplinary”层次(参考赵家明 杨梅2021:52 -53);同时,被普遍认为是实践的术语编纂(郑洁2020b:14)将以跨学科的开放心态以及学科建设的前瞻视角,因图书情报学、信息科学等传统和现代理论方法的注入,而促进彼此互鉴共进。

①术语学称Terminography 为术语编纂,词典学称其为术语词典学(郑述谱 叶其松2015),本文用Terminography表达跨学科概念,用术语编纂表达术语学的分支学科。

②基于共识和基于语料在实际操作中互有交叉和补充,此为表述方便。

③本研究将学科知识体系的子领域称为知识集合,以区别于整体的“知识系统”、宏观的“知识体系”和微观的“知识单元”。

④《名词》大部分没有主词目、参见词目之分,为表述方便而在此有所区分。

⑤对于词义透明度不高的术语,英文对应词可作为专科认知辅助,本文暂且将之归入语言知识。

⑥本文以分类和编排为重心,源于传统知识组织(分类和编目)的原理,并非术语编纂的全部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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