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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塔(组诗)

2022-07-11韩宗宝

翠苑 2022年3期
关键词:土拨鼠河滩灯塔

少年时的衣服

全都旧了不知所踪了

记忆中故乡的月亮

也是旧的

在那一年的暗夜

在那一年的潍河滩

孤零零地挂着

一面仿佛毫无凭借的镜子

照着那一年的我

那个刚满七岁的少年

夜还是夜一夜一夜都是新的

月亮还是月亮

每一夜的月亮却都是旧月亮

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

我一直保留着故乡的旧月亮

保留着一滴过去的

已经冷了的泪水

母亲,只要一想到你

旧月亮这冰的泪水就会慢慢地温暖起来

已经无法靠近一只土拨鼠

但可以靠近一只

土拨鼠的地洞

它不久之前刚钻进去

并消失于其中像黑消失于黑

一个普通的冬日下午

由此显得寂寥漫长

少年时代我曾经

和父亲一起拿着铁锨

在潍河滩秋天空旷的田野

挖掘过一只土拨鼠的家

从地洞中我们收获了若干

它悉心贮藏的黄豆

新鲜的泥土但土拨鼠逃跑了

一场雪在未来会下得很慢

我将从一个遥远的梦境中醒来

看一只土拨鼠从雪地上跑过

它来自昨日来自荒芜的家园

而我则要试图一个人

重新回到父亲尚年轻的昨日

又下雪了,母亲,雪落在潍河滩上

你待在地下,我站在地上

雪落无声旷野和树都是白的

我们隔着冬天和整整一个世界

这些雪,这些模糊的白

乱着我的眼睛,乱着起伏的风

这些精灵,冰凉,仿佛谁

凝结的泪水,仿佛星辰在持续地熄灭

黑暗慢慢地涌起,潍河沉默

潍河滩沉默,空旷的大地沉默

母亲,我也终归将会死去

一定会有同样的一场雪

落在我贫瘠的墓地上

雪会像我们一样

消失于無形或者长眠于此

只有潍河滩上那些无知无识的草木

会在春天再次醒来

这些进入时光的雪

有着愁苦而善良的面容

犹如生前在地里劳作的你

母亲,一场雪

让我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让你陷入潍河滩深深的积雪之中

母亲,我去过那个林子

你生前带我去过的

带着我挖野菜的林子

父亲后来为我

重新编的那个筐

就是用那个林子里

所生长出来的荆条

我一个人在林子里呼吸

想你默默叫着你的名字

如果不是死亡你应该还在这里

林中的道路四通八达

延长了时光和记忆

那些年,只要想你了

我就会到那林子里走走

慢慢嗅着林中植物和土壤的气息

那些积年的落叶上

依稀还有你的身影闪过

母亲,你所给予我的

就和这林子一样多

很多时候我把这林子看成是你

母亲,现在林子已经不在了

你带着我去过的

河边的那片树林子

连同那些低矮的小灌木

都已经被人们砍伐得干干净净

犹如那些一去不返的时光

你一定看到过那座灯塔

一座的白色灯塔它矗立在

海边巨大的黑礁石上

不断有雪一样的浪花

撞向危险的礁石高高地

溅射起来喧哗着退去

白天去海边的人们

经常远远地看它

人们把灯塔当作风景

永远有一条道路

通向灯塔可除了守塔人

没有人愿意到灯塔去

入夜后灯塔亮了起来

像守夜人一样静静地看着

黑暗中深蓝色的大海

照看着游弋在海上的船只

那些夜航的船

也在远远地看着灯塔

每一条夜航船都亮着灯

在茫茫的大海上它们仿佛

一座座移动的灯塔

这是一堆什么样的石头啊

它们这是堆在哪里

是谁把它们堆在了这里

一块石头压住了另一块

一块石头抬起了另一块

一块石头紧紧地挨着另一块

我长久地看着它们

就像什么人长久地看着我

一块离群索居的石头

我有石头一样的表情

菩萨有石头一样的心肠

这石头就堆在我和世界之间

这真是一堆乱石啊

它们就堆在比它们更乱的人世

堆它们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在寒冷的人间

石头内部的火焰不为人知

一堆石头一堆凝固的时光

大雪为一堆石头披上了棉衣

让一堆石头看上去

暂时像一块石头

潍河滩上那个名叫小暖的姑娘

多少年来她一直

安静地端坐在一朵奇异的火焰里

她有火焰一样的眼睛

火焰一样的嘴唇

火焰一样的心

她迅速点燃的那场大雪

胜过世上所有的乌鸦

我在红与黑的往事中慢慢迷失

她是记忆的白纸所包着最后的火

她深情地吐着火焰

火焰则舔着忽高忽低的天空

印象中人们一直都叫它火山

但没有任何人看到过它的火

多年以来它只是保持着山的形态

就像一挺陈列在战争之外的哑了火的机枪

它平静的眼神是冰冷的白天

它哑默的身体则是沉寂的黑夜

它内心深处醒着的珍宝和弹药

是它永远的伤和不肯示人的秘密

我曾经目睹过一座火山的爆发

我惊异于那种巨大的天崩地裂般的能量

是的一座众人眼中的死火山

不管休眠了多久终归会突然重新复活

它井喷一般高傲的活宣告了

一些低微卑贱事物的死

仿佛一个披头散发的发了疯的女人

它不管不顾地完全敞开自己

它的爆发毫无征兆犹如王者归来

那些滚烫的血浆灿烂明亮夺目

它鲜活妖娆赤裸的胴体是具象的

犹如一朵盛开的令人惊心动魄的罂粟

没有人知道从活到死从死到活

它究竟经历了什么它煎熬忍受了多久

那些疾病隐痛块垒眼泪

统统化为蔚为壮观的带电的高温熔岩

它们将在历史的某一刻成为标本

成为人们认识爱情或者一座火山的途径

为了给一座火山命名为了考古

为了用火山的名字给自己取暖

我独自走近过一座休眠的火山

我想象一座火山它喷发时的样子

我在纸上在遥远的世界地图上

和一座在千里之外喷发的火山四目对视过

当它悲从中来当它掩面痛哭的时候

我也禁不住流下了虚妄而抽象的热泪

来城里卖甘蔗已经多年

在路边简单地支一个小摊

像村庄场院里的麻雀

她经常被城管撵来撵去

好在风风雨雨她都挺住了

包括早年意外死于车祸的丈夫

她用刀熟练地为顾客

一一地削着甘蔗皮

也削着一个中年妇女的喟叹

她从来没有吃过甘蔗

用她自己的话说

她还不配消受甘蔗的甜

生意好的时候

一天能卖掉十几根

甘蔗由此可以换算成

孩子的借读费

生活足够了

只是和她一样她的孩子

也没有吃过甘蔗

这些年她和孩子依靠甘蔗谋生

都說她卖的甘蔗特别甜

而她只知道孩子叫她的声音

是甜的这足以让她忘却

生活中的苦

我看到一只外省的乌鸦

披着陈旧的时光慢慢接近我

它经常在村庄的空地上

焦急地踱步有时也飞上屋顶

像一个黑色的幽灵

那个死去的孩子则像个鬼魂

他戴着乌鸦的面具

在我们的梦里反复地表演饥饿

他骨瘦如柴身轻如燕在危险的

刀锋和钢丝上如履平地

刀锋和钢丝后来转换成两条铁轨

一列呼啸而过的火车轻轻地

就带走了他的灵魂没有人知道

火车去了哪里他剩下的粮食

至今还在民间和谷仓里闪耀

而他的白骨则在乡村的坟墓里闪耀

幼小的白骨上依然有清晰的凹痕

早年他的头曾被一块

陌生的石头击中他现在埋在土里

也像一块陌生的石头

土地紧抿着嘴唇对一个外省人

和他的下落缄口不言在命运形成之前

那只外省的乌鸦业已到达这里

一只外省的乌鸦在它幽深的眼神里

没有悲伤和苦只有慢和孤独

河流的一个结

神缝在大地衣襟上的

一粒水晶般的纽扣

一条河早年受伤后

肿起来的部分水库让河

发生了严重的肥胖变形

水库收拢了暴怒的河水

和随之而来的泥沙

逐渐加深了秋天和往事

潍河上错落着很多水库

峡山水库半岛最大的水库

只是其中的一座

我去过峡山水库两次

一次是和父亲我七岁

另一次是和女儿女儿七岁

前些日子我曾试图独自去一趟

去看看水库的傍晚

和它收留的落日未果

水库可以让河水获得加速

也可以让河水缓慢下来

甚至直接让河水停顿在这里

一座空想的水库河流的敌人

最终在自然中呈现出来

水库通过劳动在大地上定格

我不知道水库表达了什么

它对水有着巨大的渴意

同时又在不停地呕吐着水

在上游和下游之间

水库强行进入一条河流

或者说河流被迫进入一座水库

很年后水库停电的夜晚

世界依然一片漆黑

水库则像一只更黑的眼睛

水库让纵贯我故乡的潍河

像眼镜蛇一样盘起来

并昂着头吐着芯子站起来

水库和水的关系有些复杂

一个干得见底了的水库

仍然叫水库饥饿地大张着嘴

水库暂时截断了一条河

但关押了一段时间后

又不得不将河再次放行

水库借此名正言顺地

和一条内心渴望多年的河流

完成了一次亲密接触

人们在一条河上

建造了水库每年的夏天

都会有很多人死于水库

水库怜惜进入它的每一滴水

包括雨水和泪水

可它从不怜惜冒犯它的人

水库保持沉默或陷入沉睡

把一条沉重的堤坝横在那里

像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作者简介:

韩宗宝,1973年生于山东诸城,现居青岛胶州。中国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协第3批、第五批签约作家;山东省作协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山东省青年作协副主席;曾参加诗刊社第25届青春诗会、全国青创会、人民文学新浪潮笔会;著有诗集《一个人的苍茫》《韩宗宝的诗》《时光笔记》《潍河滩》《隐忍的抒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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