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态视角下数字创业企业的产品多元化驱动因素研究

郭 海，郭安琪，韩佳平

（1.中国人民大学 商学院，北京 100872；2.中国人民大学 数字创业创新研究中心，北京 100872）

近年来，以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等为代表的数字技术迅速崛起，已经应用到企业创新与创业活动的各个方面，正在深刻地改变企业创业活动的过程与方式，同时催生了一大批以美团、字节跳动、快手、滴滴为代表的数字创业企业。数字创业企业的蓬勃发展推动了实体经济与数字技术的深度融合，深刻地改变了我国的经济增长方式［1-2］，成为推动国民经济增长的新引擎。作为数字技术和创业活动交叉融合的新现象，数字创业已经成为企业管理领域重要的新议题［3］，它是指企业利用数字技术进行创业机会的识别、评估与利用，并产生数字产品或服务的创业活动［1-3］。相较于传统企业，数字创业企业在创业初期利用数字技术实现跨领域的产品多元化经营，迅速建立庞大的产品生态，实施产品多元化战略成为推动数字创业企业实现快速成长的重要手段［4］。

产品多元化是指企业在多个行业或产品市场中经营［5］，是一个相对成熟的研究领域。国内外学者从不同研究视角探究了产品多元化的前因、结果和条件因素，形成了丰硕的研究成果［6］。早期研究认为，产品多元化是企业发展到一定成熟阶段的战略选择，创业企业受到资源匮乏的限制，因而呈现出较低的多元化水平［7］。然而，随着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产业边界日渐模糊，数字创业企业的成长路径呈现出了全新特点。产品多元化战略成为企业构建平台生态系统、实现横向扩张的关键举措［4］，能够帮助企业利用网络效应［8］和“一站式购买”效应［9］。那么，驱动数字创业企业实施产品多元化的关键动因是什么？这些因素如何影响企业的产品多元化战略？

企业产品多元化的动因研究拥有资源基础观和需求基础观两大理论视角。早期研究主要基于资源的观点［10-12］，强调在位企业在不同业务之间进行资源共享［10］，例如技术资源［13］、财务资源［14］等，从而实现协同效应与范围经济。近年来，随着企业与消费者距离缩短，消费者地位提升，数字技术能够支撑企业快速获取和分析外部消费者的需求，进而指导企业的战略决策［2］。因此，战略学者开始将视角转向企业外部，研究消费者需求特征（如用户规模［15］等）对企业产品多元化战略的影响，强调企业实施产品多元化的需求侧原因是满足消费者的互补需求，帮助消费者降低购买成本和获取信息的成本，从而提升消费者支付意愿，产生需求侧协同效应［9，16］。

因此，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战略的形成是一个受内部资源因素和外部需求因素协同影响的复杂过程。然而，关于企业产品多元化战略的驱动因素，过去的研究往往局限于单一的资源视角或单一的需求视角，孤立地考察单个要素对于产品多元化的驱动作用，资源和需求要素的协同影响机制尚不清晰。在数字经济的背景下，单纯资源要素或单纯需求要素能否成为企业产品多元化的直接动因，需要进一步探讨。两大视角的前因要素与产品多元化之间的复杂关系也值得进一步探究。因此，本文基于资源侧与需求侧的双重逻辑，采用组态视角，探究驱动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的多重并发因素和因果复杂机制。

1 文献综述与模型构建

1.1 内部资源视角的产品多元化驱动因素

有关企业产品多元化战略的动因，资源视角是早期的主流观点［12］。基于资源基础观，学者们强调产品多元化的水平取决于企业的资源禀赋［12］。如果企业拥有不可移动且难以出售的冗余资源，企业就会在不同的业务活动中进行产品多元化经营［11］，利用冗余资源在不同业务单元之间产生的协同作用［10］，实现范围经济。从资源类型上看，已有研究关注并区分了有形资源、无形资源和财务资源的不同影响［13-14］；从驱动机制上看，创新、知识等观点是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问题的代表性观点［13，17］。

在数字经济背景下，创新依旧是创业的本质与手段，创业者通过引入新产品，开拓新市场实现长期生存和成长［18］。首先，在创新开展中，研发支出与投资是创新和创业活动的先驱，对企业开发新产品的能力有重要影响［19］。其次，创业团队是创业活动的主导和推动者，团队成员性别、年龄等人口特征和教育、任职等背景特征的多样性能够带来多元的认知结构和异质性的认知资源，影响团队形成不同的战略选择，在新企业产品多元化战略的制订和实施中发挥着关键作用［20］。最后，伴随着我国资本市场的发展和国家对数字经济的政策支持，数字创业企业获得了来自风险投资机构、资本市场和政府财政资金的扶持［2］，自由现金流等流动性高的财务资源对企业制订产品多元化战略具有重要影响［14］。因此，创新投入、团队异质性、财务资源对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起到了关键推动作用，资源角度的三要素对企业产品多元化的具体影响作用如下。

1.1.1 有形资源：创新投入 文献研究认为，拥有创新资源的企业可以通过产品多元化经营获得技术和知识资产的范围经济效益［19］，通过产品多元化，企业可以将这些知识重新配置到新的业务领域，使企业的技术资源得到更富有成效的利用［21］，产品多元化是企业运用创新资源拓展相关市场和新市场的自然结果［22］。此外，从技术多元化角度出发，高创新投入提升了企业的技术多元化水平［23］，技术多元化程度较高的公司更有可能从事产品多元化［19］。然而，创新投入对多元化的影响并不总是正向的，一些研究发现研发投资水平较低的企业更有可能进行多元化经营［19］。这可能是因为技术具有一定程度的“粘性”，其创新性阻碍了企业对新技术内容的深入理解，从而阻碍了技术的跨市场转移［7］。

1.1.2 无形资源：团队异质性 现有研究指出，拥有更多异质性人力资源的企业可以提高发展业务组合的能力［17］，从而提升企业产品多元化水平。从先前资源和信息的角度来说，团队成员的先前经验、社会资本等都是重要的团队资源，异质性的团队拥有多样的资源和信息来源［18］。这些资源和信息可以帮助企业扩大决策选择的范围，提高产品多元化战略实施的可能性［24］。从知识和认知资源的角度来说，团队异质性能够提升团队成员的知识多样性和认知复杂性［20］，提高形成创新性思维的可能［25］，影响新机会的评估过程，进而为新产品开发提供动力。

1.1.3 财务资源：现金流和财务流动性 财务资源是企业的资金融通能力，它被认为是“所有资源中最灵活的，因为它们可以用来购买所有其他类型的生产资源”［14］。在现金流方面，产品多元化战略的实施需要大量资金投入，现金流充裕的企业有能力进行生产研发、市场开拓等一系列活动，为企业敏锐地捕捉和利用机会，利用财务资源优势实施产品多元化战略［14］。在财务流动性方面，流动性较高的企业具备更高的灵活性，允许企业根据外部环境的波动而改变组织的方向，使公司能够有效地应对市场需求变化，从而推出新产品和进入新市场［26］。

1.2 外部需求视角的产品多元化驱动因素

近年来，对于企业产品多元化战略的驱动因素，部分学者开始将视角转向需求侧［9，16］，尤其是伴随着数字经济的发展，企业与消费者距离缩短，数字技术使得企业能够直接接触庞大的用户市场，需求因素在企业战略中的重要性程度不断加深［27］。最初战略研究中需求侧观点的提出是为了批判资源基础观中“价值”概念的模糊性［28］，认为消费者是企业资源价值的来源。需求侧观点通过关注用户偏好和获得的价值来补充基于资源的观点，该理论关注由消费者支付意愿决定的价值创造，并强调这种价值创造对企业的战略影响［29］。试图从需求侧解释企业产品多元化的研究指出，企业需要利用产品互补产生的需求侧协同效应，提高消费者的支付意愿，从而增加价值创造［9］。企业产品多元化是为了满足消费者多种类、多层次的需求［16］，能够帮助消费者降低购买成本和获取信息的成本，提升购买效率。

在需求侧研究中，用户的数量和质量是研究关注的重点。在用户数量方面，用户规模是基础和代表性概念，用户规模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用户需求的异质性程度［29］，代表了用户需求的广度。在用户质量方面，用户忠诚度是需求不确定性的另一种表现形式［29］，反映了企业与用户之间的关系，代表了用户需求的深度。在数字经济时代，这些需求因素对数字创业企业具有更加突出作用。一方面，活跃用户规模已经成为衡量互联网企业规模和绩效的指标。数字创业企业直接面向数字消费者群体，消费者需求的碎片化和个性化导致企业需求差异化程度较高［2］。另一方面，数字创业企业注重粉丝社区和私域流量的运营，用户忠诚度和黏性成为创业成功的关键。因此，用户规模和用户忠诚度对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起到了关键推动作用，需求要素对企业产品多元化的具体影响作用如下。

1.2.1 用户数量 用户规模是指在一定时期内重复与企业进行交易的用户数量［15］。原有的用户规模越大，企业越有可能为其拥有的用户开发更多产品。首先，当企业核心产品拥有庞大的用户数量时，能够为其他产品进行引流，为新产品进入市场提供了更大的成功机会［15］。其次，更大的用户规模为企业带来了更多的用户信息和更丰富的用户连接，这意味着企业能够更好地洞察其当前和潜在用户的行为，为新产品开发积累客户信息和知识基础［30］。再次，较大规模的用户数量意味着企业可能拥有更加多样化的消费者和消费需求，这增加了产生需求互补的潜力［9］。企业为用户生产互补品，从而增加了企业的产品多样性［30］。最后，企业可以通过产品定制化满足多样化和个性化的用户需求，这进一步提升了企业的产品多元化水平。

1.2.2 用户质量 用户忠诚度反映企业与用户之间的关系，建立和维护用户忠诚度有助于企业与用户建立长期互利关系，这些忠诚的用户表现出对企业的依恋和承诺，很难被竞争对手的产品所吸引，他们拥有更高的购买意愿和支付意愿，并抵制转换［31］。首先，当企业的用户忠诚度水平高时，用户对该公司的熟悉度和亲密度高，因此用户对新产品的学习成本较低，从而提升了企业生产新产品的可能性；高忠诚度用户也更愿意与公司分享他们的深度信息，为大数据分析生产新产品提供可能［31］。其次，忠诚度高的用户更易形成社区认同，可能产生“忠粉”效应，用户对共同身份的认可将刺激企业为其开发更多种类的产品［32］。最后，企业与用户之间的强链接还能激发用户创新，从用户端创造新产品，进而丰富企业产品线。

1.3 文献述评和驱动机制模型

内部资源角度和外部需求角度的多种因素对驱动企业的产品多元化活动具有重要作用，国内外学者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内部资源要素是主要的驱动因素，先前的研究为考察创新、团队和财务角度的因素对产品多元化战略的影响提供了依据［11，13-14］。同时，近期研究考察了需求规模和质量等方面的需求要素在产品多元化战略中的重要作用［9，16］。此外，鉴于需求基础观对资源基础观中“价值”概念的有益补充，学者们指出应当将需求要素和资源要素相结合研究战略领域的相关议题［27，33］。然而，现有研究局限于单一资源角度或单一需求角度，这两个角度的要素究竟如何协同联动影响企业产品多元化尚不明确。并且，过去研究仅探索了单一要素的因果机制，对资源视角内或需求视角内各要素之间的更复杂关系缺乏探究。事实上，产品多元化是一个受到企业内外部环境多因素影响的相互联动的复杂过程，亟须采用整体和全面的视角重新审视企业产品多元化原因。因此，本文整合内部资源视角和外部需求视角的因素来探讨企业产品多元化的多重并发因素和因果复杂机制，即上述两个视角的5个前因条件之间如何联动和匹配，才能够最大限度地推动企业产品多元化，其中，内部资源视角的影响因素包括创新投入、团队异质性和财务资源，外部需求视角的影响因素包括用户规模和用户忠诚度。

根据组态视角，本文采用溯因逻辑探索哪些组态可以产生高的产品多元化水平，识别高产品多元化水平产生的资源和需求组态以及组态内的互动关系，为产品多元化战略的前因要素研究提供细粒度的分析［34-36］。考虑组态分析视角研究的前因与结果间的必要与充分性关系，本文关注两种因果关系。①借鉴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4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将移动互联网上市公司定义为在美国、中国香港及沪深两市上市的移动互联网业务营收比例达到50%以上的企业。其中，移动互联网业务包括电子商务、个人互联网增值服务、互联网广告和网络营销、网络游戏等。同时，参考了企业的营业收入获得过程是否主要依赖于移动互联网App产品及移动互联网操作系统等。哪些资源和/或需求要素是数字创业企业实现高产品多元化水平的必要条件？②这些资源和需求要素如何耦合以实现数字创业企业的高产品多元化水平？本文基于组态视角，探索在资源逻辑和需求逻辑共同影响下多要素间关系影响产品多元化活动的复杂机制，理论模型如图1所示。

图1 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驱动机制模型Fig.1 Driving mechanism model of product diversification in digital entrepreneurial firms

2 研究设计

2.1 方法选择

本文采用组态视角分析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战略的多个驱动机制，并选择fsQCA方法进行实证检验，原因如下。①现有研究大多孤立地考察单个要素对企业产品多元化的影响作用，利用传统回归分析考察单个变量对于结果变量的“独立净效应”，而忽略了多个前因条件在相互依赖、相互作用中对结果产生的“组态效应”［35，37］。本文认为，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战略是一个受到内部资源因素和外部需求因素协同影响的复杂过程，fsQCA方法有助于本文利用组态视角分析多个内外部要素对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战略的驱动机制。②导致数字创业企业进行产品多元化的路径并不唯一，fsQCA方法强调前因条件的相互组合与结果间存在“多重并发因果关系”［35］，这使得本文能够分析驱动数字创业企业进行产品多元化的多个路径。③fsQCA 方法对于样本数量的限制较低，同时强调对定量分析与定性分析的融合［36］，有助于本文在利用小样本数据开展定量分析的基础上，进行具体案例的深入讨论。

2.2 研究样本与数据

2.2.1 样本选择 本文以成立时间8年以内的我国移动互联网上市公司①为研究样本，上市地点包括中国内地、中国香港、美国等全球股票交易市场。一方面，本文选取移动互联网创业企业的原因是，移动互联网创业企业以应用程序（App）这一典型的数字产品作为经营核心，开发和满足终端用户需求，是典型的数字创业企业。而且，相较于其他数字产品，App产品的数据可得性较高，活跃用户量、用户特征等数据资料丰富。另一方面，本文选取上市公司作为样本的原因是，上市公司的产品多元化水平较高，具有广泛代表性［9］，而且上市公司的研发、团队、财务等数据公开，较易获得。为了排除新冠疫情的干扰因素，结合数据的可得性，本文选取了2017—2018年的数字创业企业作为案例样本，考虑前因要素对结果影响的滞后性特征，本文将结果产品多元化水平滞后一年，采用2018年的数据计算获得；与此同时，本文的前因条件采用2017年数据。

2.2.2 样本筛选 首先，根据公司主营业务描述、主营业务占总营业收入的比例和工信部网络安全产业发展中心历年发布的《中国互联网企业100强》榜单，确定中国互联网上市公司，并根据主营产品是否为移动应用程序，剔除了非移动互联网企业后，得到101家企业。其次，进一步将研究样本限定为成立时间8 年以内的创业企业，共53 家企业。再次，由于本文使用的易观千帆数据库②易观作为中国领先的大数据公司，其千帆数据库收集了超过6亿用户在智能手机等终端上的海量数据，拥有超过5万款App产品的行为数据和用户画像数据。易观千帆根据苹果应用商店、应用宝、豌豆荚等应用商店，将App产品分类为45个领域、313个行业。因此能够较好地解决本文所需的App产品所属的行业和领域问题，从而能够测量和计算企业App产品多元化水平。将游戏领域与其他领域的App区分，为避免多元化水平的计算相关问题，本文剔除了10家手机游戏公司。最后，剔除相关数据缺失的案例后，进入QCA分析的案例共有27个（具体名单可向作者索取）。

2.2.3 数据收集 本文具有多个数据来源。①通过WIND金融终端获取数字创业企业的基本信息和研发、财务数据。②通过对公司年报或招股说明书进行编码，获得高管团队信息数据。③通过企查查、天眼查和企业的官方网站查询并整理每家企业的App产品名单；利用易观千帆数据库获取这些App产品的相关数据，包括活跃人数、使用次数和用户画像等。

2.3 测量、描述性统计与校准

2.3.1 结果测量 本文采用了JACQUEMIN 和BERRY［39］提出的产品多元化熵指数度量方法（entropy measure），测量了案例企业的产品多元化水平。熵指数度量方法是现有产品多元化文献中使用的主要方法之一［9］，它假定了产业群内各个行业比产业群间的行业更有相关性，因此需要使用四位数行业分类代码（SIC）为基础计算产业内产品多元化水平，使用二位数行业分类代码计算产业间产品多元化水平，二者之和是企业总的产品多元化水平。在本文中，使用易观千帆数据库中App产品所在的行业代表四位数行业分类代码，所在的领域代表二位数行业分类代码。另外，由于App产品的销售额、营业收入等数据无法获取，本文使用App产品的活跃人数代替传统方法中的销售额（在移动互联网消费场景下，活跃人数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App产品的销售额）。本文还使用了App产品的使用时长作为替代，进行了稳健性检验。某数字创业企业的产品多元化水平具体的计算公式为

其中，Pi是第i个行业的App产品活跃人数在公司总活跃人数中所占的份额，N是公司所经营App产品所在的全部行业。

2.3.2 前因条件测量 本文参考了产品多元化、创新、团队异质性和需求基础观等研究领域的文献对内部资源角度的创新投入、团队异质性、财务资源和外部需求角度的用户规模和用户忠诚度进行了测量。各要素的具体的测量方式和参考文献如表1所示。

表1 前因条件测量Tab.1 Conditional variable measurement

2.3.3 校准 参照现有研究[36,41]，本文将校准点分别设定为案例数据的75%分位数、50%分位数和25%分位数。校准点与描述统计如表2所示。

表2 校准和描述性统计分析Tab.2 Calibration and descriptive statistical analysis

3 分析结果

3.1 必要条件分析

首先，本文使用fsQCA3.0 对高水平多元化和非高水平多元化进行必要条件分析。如表3 的结果所示，各个单项前因条件的一致性水平均低于0.9，均不构成高水平多元化或非高水平多元化的必要条件。也就是说，本文中选取的资源视角与需求视角的5个要素中，任一单个前因条件对数字创业企业的多元化水平的解释力较弱，不能构成企业多元化的瓶颈。由此可见，数字创业企业的驱动因素与形成路径具有复杂性与系统性，需要综合考察资源视角和需求视角的多个条件的协同效应。

表3 单个条件的必要性检验Tab.3 Necessity test of single condition

3.2 组态分析

对于数字创业企业来说，资源角度和需求角度的因素均是产品多元化战略的重要前因。各要素之间可能形成的组态关系及其产生机制有以下3种。①内部资源角度要素组合驱动。例如，财务资源和团队异质性组合驱动产品多元化。当企业拥有较多的自由现金流时，高管团队倾向于将额外的现金投资于新项目，从而获得更多的报酬、权力和控制。如果团队拥有多元的资源和认知背景加持，将进一步提升实施产品多元化战略的可能。②外部需求角度要素组合驱动。例如，用户规模和用户忠诚度组合驱动产品多元化。当企业拥有庞大且忠实的用户基础，新产品开发的风险将大幅降低，企业倾向于开发多元化产品以满足大量且优质的用户需求。③内外部资源和需求角度要素协同组合驱动。内部资源角度的创新投入、团队异质性、财务资源和外部需求角度的用户规模、用户忠诚度如何协同组合，系统地影响产品多元化活动，尚不清楚。

本文采用fsQCA3.0软件，分析导致数字创业企业进行高水平多元化与非高水平多元化的前因条件组态，探究数字创业企业实现高水平多元化（或非高水平多元化）的多重驱动路径。参照现有研究，本文将原始一致性阈值设定为0.8［36，41］，PRI 一致性阈值设定为0.7，案例门槛数设定为1［42］。表4 展示了产生高多元化水平的4 个组态（组态H1a 与H1b、组态H2、组态H3）和产生非高多元化水平的4 个组态（组态NH1、组态NH2、组态NH3 和组态NH4）。解的一致性高于要求的临界值0.8、解的覆盖度高于临界值0.5［36］，证明了组态分析结果的有效性。

表4 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的组态分析Tab.4 Configuration analysis of product diversification in digital entrepreneurial firms

3.2.1 产生高产品多元化水平的组态 具体有如下3个类型的组态将产生高产品多元化水平。

1）团队—用户质量驱动型。组态H1a（团队异质性*用户规模*用户忠诚度）和组态H1b（～创新投入*团队异质性*～财务资源*用户忠诚度）共同构成了第一类组态条件。它们共同的核心条件是高水平的团队异质性和用户忠诚度，表明拥有多元背景的创业团队并与用户建立良好的关系，就能实现产品多元化。首先，当企业与用户关系紧密时，可以通过与用户的深度互动获取深层的用户信息[31]，拥有异质背景的创业团队凭借知识多样性和认知复杂性能够更加深入地分析忠诚用户的需求，为其提供创新性的产品[20]。其次，异质性团队往往具有创新思维，能够创造出更多新颖的产品[25]，当企业的用户忠诚度高时，强大的“忠粉”效应使得用户愿意为该企业新奇的产品买单[32]。最后，异质性团队拥有更为复杂的背景，能够提供用户创新所需的不同类型资源和能力[18]，企业可以通过与用户共创，提升产品多元化水平。

组态H1a表明，高团队异质性与高水平的需求条件的结合能够促进产品多元化水平的提升。该组态的典型案例是美团。美团作为中国领先的生活服务平台，拥有美团、大众点评、美团外卖等消费者熟知的App，在餐饮、外卖、生鲜零售、打车、共享单车等多行业和领域实现高水平的产品多元化。在生活服务领域，美团作为忠诚度行业龙头，用户忠诚度高达95.6%，用户独占率接近75%。凭借风格和元素一致的界面设计，美团用户能够迅速地掌握美团外卖、美团买菜等App的使用方法，同时，图文评论式分享社区进一步提升了用户对美团品牌的忠诚度。凭借对用户的锁定，美团打造了食住行领域一站式服务平台。与此同时，美团的高管团队专业背景多元，包括电子工程、计算机科学、经济学等，且性别分布较为均匀。背景多元化的团队能够凭借多元化的资源和能力为忠实用户提供新颖性产品。

组态H1b表明，即使企业缺乏研发创新和财务流动性，凭借高水平的团队异质性和用户忠诚度，也能实现高水平的产品多元化。该组态的典型案例是爱奇艺。作为中国领先的在线视频网站，根据相关资料统计，2017年爱奇艺订阅会员数量迅速增长，从2000万上升至5000万，与其他互联网企业相比忠诚用户基础庞大。据企业年报信息显示，爱奇艺的高管团队性别、年龄差异较大，且具有多元化的专业背景，包括计算机、会计、自动控制等，背景多元的团队凭借复杂的知识背景帮助企业在多领域开发新产品。虽然爱奇艺长期以来亏损严重，财务流动性较低，而且在研发端缺乏资金投入，但凭借长视频App积累的忠诚用户和多元化的高管团队背景，爱奇艺已经进入视频直播、移动阅读、动漫娱乐、智能VR 硬件等行业和领域。

2）团队—用户数量驱动型。组态H2（～创新投入*团队异质性*用户规模）是第二类组态条件，表明即使在缺乏创新投入的情况下，拥有异质性创业团队和大规模用户的企业也能够实现高水平的产品多元化。对于移动互联网企业来说，数字技术的可编辑性、可复制性等特征帮助企业实现数字产品的迅速研发和迭代，因此，即使企业的研发创新投入较低，也能较为容易地实现数字产品多元化。一方面，庞大的用户量产生了大量和复杂的用户信息［15］，意味着企业能够更好地洞察其当前和潜在用户的行为，异质性的团队拥有多样的资源和信息来源［18］，可以帮助企业扩大决策选择的范围，多角度分析用户信息，全面挖掘用户的需求，并通过多种类型的经验和资源组合推动新产品的开发［24］。另一方面，用户规模庞大表明企业可能拥有更加异质性的消费需求，团队异质性较高的企业拥有更多样化的知识和复杂性认知［20］，能够帮助企业从多样性需求中洞悉产生需求互补的可能性［9，15］，从而进一步提高生产需求互补新产品的可能。该组态的典型案例是滴滴。作为交通出行行业的龙头企业，滴滴拥有超过5亿活跃用户量，用户画像分布广泛。2017年滴滴在技术创新领域的投入较低，直至2020年时才加码自动驾驶领域的技术投入。滴滴的团队专业分布广泛，包括工商管理、计算机、电子工程、财务、自动化等多领域，多元化的背景帮助企业开发庞大的用户需求，该组态表明，即使缺乏资源侧的技术创新，凭借强大的需求基础和异质性的创业团队，企业也能够实现高水平的产品多元化。

3）财务—用户驱动型。组态H3（～创新投入*财务资源*用户规模*用户忠诚度）指出，在创新投入作为非核心条件的情况下，拥有高水平的财务资源和用户规模作为核心条件能够实现高水平的产品多元化。低水平的创新投入与财务资源和需求条件的结合有利于企业实现高水平的产品多元化，这可能是由于技术投入存在一定的“粘性”［7］，技术创新与产品多元化在此组态下呈现出替代效应［19］，企业将资金更多地投入了开发需求而非技术研发，挖掘可能存在的新机会。与此同时，一方面，流动性资金为企业提供了灵活性，面对庞大且忠诚的用户产生的需求机会，财务资源丰沛的企业能够根据环境波动灵活地改变组织方向，有效把握机会［26］，进而根据机会开发出新产品，实现更高程度的产品多元化。另一方面，现金流充裕的企业有能力利用庞大的用户数据开展研究，有条件把握在异质性需求中挖掘出的商业机会，实施产品多元化战略［30］。该组态的典型案例是挚文集团。挚文集团的核心产品陌陌月活跃用户数在2017年12月已经达到9910万。当年的陌陌依托新颖的商业模式和庞大、忠诚的用户基础，迅速成为资本市场的“宠儿”，投资机构为其提供了大量现金以供其进一步开拓市场并开发新业务。区别于技术型公司，陌陌的研发投入相当低，将大量的流动性资金投入了开发直播、系统壁纸、音视频社交等新业务产品线之中，并于2018年收购探探进一步丰富了产品线，成为陌生人社交市场的龙头企业。

3.2.2 产生非高产品多元化水平的组态 本文也检验了产生非高水平产品多元化的组态，结果显示，共有4个组态能够产生非高产品多元化水平。

组态NH1表明，在缺少创新投入、用户规模和用户忠诚度的条件下，即便拥有较多的财务资源，产品多元化水平也不会高。组态NH2表明，在缺乏团队异质性和用户规模的条件下，即便拥有较高的用户忠诚度，甚至加持一定程度的财务资源，也不能实现高水平产品多元化。组态NH3表明，在缺乏财务资源、用户规模和用户忠诚度的条件下，即便拥有高异质性程度的团队并加持一定创新投入，产品多元化水平也不会高。组态NH4表明，在缺乏团队异质性和用户忠诚度的条件下，即便拥有庞大的用户规模，甚至加持一定程度的创新投入和财务资源，也不能实现高水平产品多元化。总体而言，组态NH1～NH4发现，只具备单一资源要素或单一需求要素作为核心条件都只能实现非高的产品多元化水平，即单一的需求因素或单一的资源因素不能直接驱动数字创业企业进行产品多元化。

3.3 稳健性检验

本文对产生高水平产品多元化前因条件的组态分析进行了稳健性检验［36］。①对产品多元化水平进行替代测量，使用App产品的使用时长替代活跃用户数，组态分析结果基本保持一致。②对财务资源进行替代测量，使用2017年年报中的现金及现金等价物测量数字创业企业的财务资源［26］，组态分析结果基本保持一致。以上结果表明，组态分析结果具有较好的稳健性（具体结果可向作者索取）。

4 结论与展望

4.1 研究结论

企业产品多元化的驱动因素研究是战略管理领域关注的经典话题，与传统在位企业相比，数字创业企业的产品多元化驱动因素呈现出新特点。本文以27家已上市的数字创业企业为样本，应用组态思维和QCA方法整合内部资源角度和外部需求角度的5个条件因素，探讨影响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水平差异的多重并发因素和因果复杂机制。本文发现，共有3种组态驱动了产品多元化，体现了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的多重实现方式。这3种组态分别是：团队—用户质量驱动型、团队—用户数量驱动型、财务—用户驱动型。数字创业企业可以根据自身的内外部环境特征，对比3条路径中具有相近资源和需求特点的企业，处理好资源因素与需求因素的关系，选择适合自己的发展路径，实现高水平产品多元化。

根据研究发现，本文得出以下结论：组态分析表明，单一的需求因素或单一的资源因素并不能直接驱动数字创业企业进行产品多元化，内部资源与外部需求的结合是数字创业企业进行产品多元化的真正驱动力。具体来说，一方面，当数字创业企业具备多元化构成的创业团队时，拥有庞大的用户需求或忠诚的用户基础能够促使企业实施产品多元化战略。另一方面，当数字创业企业拥有较大的用户基础时，即使在创新水平较低的情况下，强大资金基础的加持也能够帮助企业实现高水平的产品多元化。

4.2 理论贡献

一方面，本文基于组态视角深化了产品多元化影响因素研究，系统地整合了影响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的资源和需求因素，考虑不同前因要素之间的互动和因果复杂性机制，探究了内外部多重因素并发对产品多元化产生共同的影响。产品多元化的前因研究已围绕企业如何利用资源侧协同［10］或需求侧协同［9］带来的优势实现产品多元化开展了一定讨论。早期的研究强调内部资源的作用，企业进行多元化是为了利用资源相关性产生的协同作用［10］，随着数字经济的发展，用户需求的重要性程度加深，学者们将研究的视角转向企业外部，探究用户需求因素对企业多元化的影响。现有研究分别从资源或需求的单一角度研究了企业实施产品多元化战略的动因，局限于单一要素因果关系，对于内部资源因素和外部需求因素如何进行组合共同推动产品多元化知之甚少。本文研究发现，在数字创业背景下，单纯依靠资源优势或单纯依靠需求优势不能直接促进企业产品多元化水平的提升，团队多样性优势与用户需求优势结合或财务优势与用户规模优势结合能够提升企业的产品多元化水平。研究发现对进一步理解数字创业企业的跨界成长等问题具有重要意义。

另一方面，本文以产品多元化战略为着力点，通过整合资源基础观和需求基础观，为资源侧和需求侧理论视角的结合注入了新的见解。战略研究中存在两类理论解释企业竞争优势的来源。①供给侧视角的资源基础观［43］和动态能力观［44］等阐述了企业如何通过获取和管理异质资源和能力更好地捕获价值。②需求侧视角［29］强调企业如何通过理解和满足消费者需求更好地创造价值［9，27］。资源角度更关注价值捕获而需求角度强调价值创造［27］。为了响应学者们对资源视角和需求视角的理论进行更多整合的呼吁［27，33］，本文综合考虑了资源视角的技术、人力和财务资源以及需求视角的用户数量和质量等因素，探究了它们对企业产品多元化战略的共同影响。研究结果表明，企业产品多元化战略决策受到内部资源和外部需求因素的共同影响，资源要素和需求要素的整合对企业战略具有复杂的联动影响效应，数字创业企业进行产品多元化时需要共同考虑内外部因素的共同影响。本文结论中资源要素与需求要素结合的3条路径为两大理论视角的整合提供了新见解。

4.3 管理启示

本文致力于探讨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战略的驱动因素，研究结论对管理实践的启示主要体现在以下3个方面。①数字创业企业应当提升对团队结构的重视。创业团队是创业企业的灵魂和大脑，对数字创业企业尤为重要。研究结果显示，团队异质性与用户规模或用户忠诚度的结合都能引发企业实施高水平的产品多元化战略。我国数字创业企业拥有庞大的用户市场，在制订产品战略决策的过程中，一个注重差异化结构搭配的创业团队能够帮助数字创业企业全面识别商业机会，施展多类型能力帮助企业实现多元化经营。②数字创业企业应当进一步深化对用户需求的认识。研究表明，用户的数量和质量都会影响企业的产品多元化战略。数字创业企业的日常经营不仅要重视活跃用户数等数量型指标，还应当注重利用培养忠诚的粉丝用户，提供多样化的产品满足其互补性需求，从而挖掘更大的消费潜力。③数字创业企业应当结合自身实际，综合利用内外部条件打造产品生态。企业打造新产品时，不仅要考虑可利用的闲置资源，也需要思考新产品与原有产品的叠加能否为消费者提供更大的互补价值。研究结果表明，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受到不同因素的共同影响，有多条实现路径。企业需要将它们与自身发展实际相匹配，制订出适合自身的发展战略，实现跨界成长。

4.4 研究不足与展望

首先，由于非上市公司数据不易获得，本文仅对已上市的数字创业企业进行研究，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结论的可推广性。未来可尝试使用问卷调查或爬虫等方式获取更多数字创业企业数据，对产品多元化的驱动因素组态（路径）进行进一步分析。其次，由于数据可得性等原因，本文仅替换了结果和前因条件的测量方式进行稳健性检验，检验方法较为单一，未来研究可考虑从更多角度测试结果的稳健性。最后，一些研究探讨了地区的反托拉斯法对企业产品多元化的影响作用［45］，与此同时，国务院于2021年2月发布了《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对加强平台经济领域反垄断监管制定了制度规则。未来研究可考虑补充反垄断制度和政策等方面的因素，探究其对数字创业企业产品多元化的复杂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