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侘寂

王贞虎

《红楼梦》似乎诠释了人生的禅机与境界，旖旎缤纷与极尽奢华之能事，让刘姥姥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匪夷所思。贾府的恩怨情仇、虚伪矫情，那些玩世不恭的角色，透过情欲弥漫与十二金钗依序串场而构成的活灵活现的小说情节，吸引了古今中外红学研究者各抒己见，留下了许多旷世论述。

诚如生命周期的自然演化，这部经典小说在繁华落尽大雪纷飞的画面上画下句点。即使前世为神瑛侍者的贾宝玉，和绛珠仙草所转世的林黛玉了却尘缘之后，必然回归到僧人度化而进入佛门世界那样的洁净、沉寂、孤独与侘寂之境。

我们发现，古典文学所呈现的境界，其实是现实人生的反照。古今中外，天下苍生大都无法遁逃于此种情境。

一位朋友说，元宵节前后，许多地方都有热闹非凡的灯会。夜晚来临之际，各种花灯无不璀璨夺目，人山人海的游客流连忘返，沉浸于火树银花之境。

人们喜欢往热闹的地方聚集，越拥挤的地方越是热门之地。如果在缤纷灿烂的灯会，放眼望去只有一个人，纵然花灯再美，这个游客会觉得快乐吗？会不会感到孤独而毫无趣味呢？

日本文学作品《银之匙》，受到了著名文学家夏目漱石、周作人的高度称赞，这是中勘助的自传体小说，在书中我们可以感觉到作者孤独心灵之意涵。

本书的内容以日本明治时代东京下町为舞台，描写少年成长的日常琐碎细节，以及平日所思所想的心灵纪事。

故事的主角年幼体弱多病却饱受溺爱，因为个性敏感、怕生，他屡屡遭受同学的霸凌和排挤，然而他偏偏天生反骨、不畏权威、不断质疑，勇于挑战现实，因此成为师生眼中的问题学生和同伴。

作者在书中所叙述的情节，充满孤独的氛围，他认为孤独是一种极其安详的境界，唯有通过孤独的感受，才能脱胎换骨而体悟生命真正的意义。

无独有偶，《一个人的老后》的作者上野千鹤子，日前出版了《单身终死书》一书。这位女权主义者好似《国王的新衣》里的那位小孩，指出了一个大家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不论结婚与否，人老了之后都是一个人，确实弥漫着孤独与寂寥的气氛。上野千鹤子因此认为每一个人都必须规划好自己的老年生活，认真思索用哪一种比较有尊严的方式单独走完自己的人生旅程。

由这两位日本文学家的作品，我们会想到蒋勋老师的《孤独六讲》。蒋勋在书中细腻而精辟地诠释了情欲、语言、革命、思维、伦理和暴力等六种孤独之境界。很多人读完后，觉得仿佛跟自己进行了一场孤独的对谈，觉得在孤独的情愫中，人们更能够以一种宁静、沉静和平和的思绪体验娑婆世界，进而了解大自然中万物的本质与内涵。

蒋老师是一位具有美学品位的学者，即便剖析的是孤独情境，也充满着让人觉得醍醐灌顶的气息。有人说，可以在让自己放慢脚步之余，重新和内心对话，并因此感到幸福满满。

想起了歌者吴汶芳，她有一首很好听的歌曲《孤独的总合》，其歌词也描述了孤独的无奈、彷徨和寂寥，但又充满了无止境的希望，请看：

如果我是一朵花

那又为谁而绽放

如果我是一只鸟

要往何处去飞翔

一颗星星的闪亮

不足以构成一个星相

一棵大树的总和

集结单一的重量

真理

腾空了孤寂的环境

因为孤独的总和

让我们相互依偎着

拥抱彼此的感伤

即使不能拥有

我们是孤独的总和

所以相聚了

因你而起伏的感受

怎么挣脱

（以下重复）

从文学家和艺人对孤独的定义来看，即使在喧嚣的尘世，很多人还是会觉得孤独寂寥，因为那是深藏在内心的感觉，是早已寄宿在体内的心灵因子，自然成为人一生当中无法遁逃的宿命。

再来看另一位日本作家斋藤孝，他在《孤独的力量》这本书中说，人们觉得孤独的时候，即使不被别人理解，仍要发挥力量面对真正的自己，这样才能够享有超然与自由。

写下《孤独的价值》一书的日本作家森博嗣，他认为，孤独没有什么不好呀！况且别为了驱逐孤独而勉强自己和别人来往，因为当我们发现孤独的价值后，会觉得更无拘束而且极其自由。

森博嗣同时认为人们能感受到孤独，也许是身而为人所特有的能力，更是上苍的恩赐。他认为人们惧怕孤独的根本原因，乃是把孤独与寂寞画上了等号，由于人类是群居动物，所以会无法忍受孤独甚至感到极其不适。

寂寞果真那么可怕和不堪吗？对人类来说，孤独与寂寥其实是一种必要的状态，森博嗣甚至认为孤独也能衍生美的意识，可以进入美学的境界。

既然这么多人都喜欢谈论孤独这一话题，那么人们应该如何接受孤独呢？我觉得森博嗣的方法不错。他说可以尝试写写诗，或是将孤独视为一种奢侈的感觉，还可以钻研自己的乐趣，平日做些无谓的事，同时体会孤独是只有人类才能达到的境界，以及尽力描绘人们想要的自由心境。这些方法似乎很像一种生活哲学，所以也许具有放诸四海而皆准的价值。

平心而论，人们对于孤独、寂寞的感觉，基本上是一种很差劲的情绪体验，没有人喜欢拥有这样的心情；可是人们又没有办法避免孤独。最好的态度是保持勇于面对的心理准备，进而把自己的修为往上推展到另外一个层次，从孤独之心情中看到宛如日本茶道“侘寂”的境界，甚至从中体味到享有空灵心境，以及生活美学的幸福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