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
2022-07-04庄义雄
庄义雄
南方多榕树,与具有清秀之气的松竹相比,榕树带有一种天生的野性。它的枝干总是以一种沉稳的力量伸延着,旁逸斜出中有一种和谐之美;皮似龙鳞,厚实的褶皱特有一种沧桑感;树冠如盖,严严实实地散开一周清荫。我总觉得榕树是一种奇异的存在,常以陌生的眼神观它。
校门口便有一株年代稍远的大榕树,约四层楼高,枝繁叶茂,四季青葱。每逢日落时分,我便喜欢远远地观赏,在夕阳的安详与恬静中领略其独有的神韵。唐人有诗云:“山远始为容。”山离得远才能看清它的全貌,才有美丽的姿容,我以为树亦如此,离得太近,反而看不真切,须隔着适当的距离方能瞧见种种容貌。
当冬去春来,我眼看见榕树枝头吐出一对对嫩黄的小叶芽,均匀而带着幼稚气,是生命初临的气息。枝叶间,几只黄莺轻巧地上蹿下跳,口中衔着泥草正忙得不亦乐乎,宛如父亲怀抱中嬉戏而不知倦的小童。伴随着阳光暖融融,形成一幅天然的春光图景,大有“春日载阳,有鸣仓庚”般的生机。
入夏时节,那些小叶芽早已圆润饱满与旧叶再无分别,一叶挨着一叶,长得密密层层,远远望去一树葱茏,不留一线空隙。苍劲的枝干撑起偌大一片天地,守住一方祥和,呈现独木可成林的奇观。每逢骤雨,路边的植物被雨水打得颤颤巍巍,唯有这榕树屹立不动,默默抵御着风雨。论起宽厚沉稳之姿,纵观自然界草木,难出其右。
当夏雨过后,燥热被拂去,洗涤后的枝叶像被打上一层薄蜡,隐隐透着光泽,轻轻一抬头便是满眼绿色,一丝丝清凉于心头跃然而上。倘若运气好些碰上雨后初晴,那便又是另一番光景!细碎的阳光借机穿过被风拨开的缝隙,在枝繁叶茂里占有一席之地。此时,叶片滴翠如滚动的珍珠,一粒粒晶莹剔透,若不细瞧难以辨出虚实,美得讓人怜爱。
若说夏是袒露着的疏狂,那么秋天便是内敛的持重。南巡的风一到,不仅吹散了乘凉的人,也吹黄了树木的叶子。都说“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即便是蓊蔚如榕树也会在隐隐间落下几片嫩黄的叶。落下来的叶子并非全是黄色的,随手捡起几片,一半是黄,一半是绿,另有些许小小的果子散在盘虬卧龙般的树根上,滋养着土地。冬与秋时大体相近,榕树显得更为沉默,独与梅花并肩,立于傲霜,无惧严寒。
客家有一句俗语,“前榕后竹”,将榕树种在屋前,将竹子种在屋后。客家人认为“榕”即为“容”,寓指既能容己,又能容人,且榕树本身具有顽强的生命力,种在屋前可遮风挡雨,象征着茂盛与长寿。而竹报平安,又有虚心、有节的特点,故而种在屋后,与榕树齐名。年少时我最喜欢竹子,清秀挺拔,如今为人父母后更爱榕树的沉稳宽大,与竹相比,榕树少了一丝飘摇,多了一分安详。
前些时日,我于校门口巧遇志愿者,兴许是工作累了,只见她微微垂着头,倚坐在树根稍歇,虽瞧不清她的容颜,却在我心中萌生出几分敬意。想起香山居士曾感慨“谁喻苍苍造物意”,我以为这便是“良材与地”之所在。榕树的宽大,能容世间一切的倦怠者,并供以栖息的角落。而那无名的战士也以躬身力行,换得此间世界的一片安宁。给予者,不必问其大小;受惠者,当念之以恩情。
彼时,我若有所思。恰见晚霞铺展,金光四溢,榕树也于这极美的幻景中安然如远古的智者。在这静谧的时光里,敛尽了命运的沧桑,缄默了无人知晓的冷暖,其神其韵,令人喜而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