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冬水向春流
2022-07-04程驰
程驰
今年的冬天,来得迟一些,浓一些。冷雨夹杂着雪花,从暮云簌簌筛下,洒落在山崖苍苍柏树丛中。寒风卷过江面,拧出一个个漩涡,江水缓缓,日夜不息地流向远方。
夜色渐深,沉入人们的梦乡,沿江乡村公路崎岖而又泥泞,一辆旧面包车颠簸蛇行。我们三位教师正在去往贫困生小强家的路上,他请病假已经两天了,家里电话一直打不通。
“这娃娃学习很刻苦,成绩还不错,可请病假经常耽误学习,很揪心。”罗老师叹了一口气。曹家祥老师紧握方向盘,紧盯前方,不断避让坑坑洼洼的山路。“是啊,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见识贫瘠。如果这娃儿现在放弃读书,今后的人生比这条路还难走!”曹老师接过话。
车窗外,风正紧,云雾翻滚,阵阵寒意透过缝隙挤进来。大家眉頭紧锁,思绪随车颠簸着,一直蜿蜒到村口。
“老师好,山路不好走吧!”小强又关心起曹老师的“城乡越野”车来。他的病情似乎好了些,面色不再像往日那么苍白,多了几分红润。他从被窝里钻出来,穿上厚厚的棉衣,外面又套上褶皱的校服。“几位老师好,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关心!”他的爷爷坐在床上,听声音知道是我们来了,热情地说道:“谢谢了,辛苦了,大半夜的,还来关心我孙子,他的奶奶还在忙着剁猪草。”
“最近娃娃情况怎样了,家里还好吗?”罗老师关切地问道。“最近好些了,家里没什么好说的,唉!”他爷爷的眼睛白蒙蒙一片,没有一丝神采,缓缓说道,“小强的爸妈离婚后,他妈不知到哪儿去了。他爸和后妈也好久没有回家了,不拿一分钱回来。以前偶尔回家一次,就知道对娃儿拳打脚踢,有时还‘混合双打。”
“前几天跟你们说了,去医院没有,他有时很难控制情绪。”曹老师拧紧眉头,满脸写满焦虑和担忧。“我小学的时候就这样了,别担心,没事的。”小强笑嘻嘻的,说得若无其事。“他以前读小学时就有心理疾病,跳过楼,读初中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和担忧。他爷爷七十多又患白内障,照顾老的小的,我也活得够累了,我看还是不要读书了!”他奶奶的话语逐渐低沉。
一时屋里安静下来,寒冷的空气愈加沉重,仿佛天地都凝固了。小强的笑容慢慢僵硬,神色也黯淡下来。
“辛苦了,老人家,你们真心不容易!”我一边说,一边给他爷爷递过去一支烟,又给他点燃。我马上拨打电话,并开启免提,给政府和村委再次汇报情况,又向学校领导再次详细说明情况。他们都要求去专业医院检查治疗,不要错过最佳治疗期,有啥困难我们一起来解决。“小强,你在家里精神状态很好,要听爷爷奶奶的话,老师们都很关心你,同学们也牵挂你,你要有信心!”曹老师拍拍他的肩膀。曹老师又安慰他的奶奶和爷爷,同时说道:“现在医疗技术先进,这也不是啥大病,以前的学生,也有类似的情况,现在生活、工作蛮好的,学生的孩子都读小学了。”
“要得,我一定听老师和爷爷奶奶的话!”小强坚定了目光。“老师说得对,不能再耽误病情了。”爷爷点点头,泪水让深陷的眼眶多了一丝明澈。“那行,我明天不去打零工了,带他去市医院!”奶奶终于下定了决心,从皱纹中挤出了笑容。
“好的,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们分头行动。”曹老师斩钉截铁地说道。
温暖的灯光下,我们三个分头给小强讲解落下的功课,顺便做做心理疏导。小强学习完了,有点儿困了,钻进被窝去了。我们和老人家深一句浅一句地唠嗑,聊聊家常。
不知何时雨停了,一轮弦月破云,斜挂在山坳上。他们反复推辞,因我们带来的钱物而再三道谢。大黄在旁边摇着尾巴,流着口水。“太感谢你们了!”老奶奶握着曹老师的手说道。离开时,已是凌晨一点,不知小强何时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室外,车顶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在月光下愈发耀眼。“辛苦你们了,平时担任班主任,管理班级事无巨细,教学任务繁重,还要抽空家访特殊学生!”我深感愧疚,平时忙于工作,对他们的关怀太少了,他们也是血肉之躯,还有需要照顾的家人,但经常随我周末家访、义务辅导学生,还经常周济班上的贫困生……一边思忖着,一边想着近日家访贫困生的事宜,生病的学生即将康复,很快就可以返校了,让我的心里多了几分快慰。
回程的路格外轻快,昏黄的灯光刺破黑夜,在寂静的旷野里,如一团柔和的星火,闪烁着、跳跃着,也照亮了曹老师坚毅的面庞,也温暖和照亮了寒夜。忙了一整天,罗老师太累了,斜靠在座椅上,在微微的鼾声中沉沉入睡。
旷野,下起了雾,如棉花般堆满山谷,又似一张巨大的胡棉被子,绵延铺向缓缓东流的河床。散漫的浓雾一团团,好似甜腻的棉花糖,在嘴里融化,慢慢渗进心里。
今夜,仿佛也有了初春般的温暖馥郁,相信,明天一定是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