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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与白朗创作之比较

2022-07-04于晨阳

青年文学家 2022年24期
关键词:白朗萧红创作

于晨阳

萧红与白朗同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很有代表性的东北女作家,二人的创作都向我们呈现了时代冲击下矛盾的女性世界,但二人的创作在“同”中表现出来更多的差异性。本文采用对比研究的方法,尝试分析二人创作中的相同与不同之处,并从作者的角度入手分析其同与不同背后的原因。

一、异曲同工之妙:萧红与白朗创作之“似”

波伏娃在《第二性》曾提到一个观点,即女性不是生成的,而是造就的。女性在千百年的发展历史中作为一种空洞的能指而存在,承受着多重的生存困境。作为女性作家,萧红与白朗都经受着这种痛苦的折磨,这种苦痛同样反映到她们的文学创作中,女性的生存困境和女性的悲剧是萧红与白朗在创作中的相似之处。

白朗充分地认识到了婚姻、家庭对女性的压迫,《四年间》中的黛珈便是被婚姻、家庭桎梏的女性。黛珈原本是一个单纯、清高同时有自己的理想抱负的女青年,她不甘愿生活于浑浑噩噩之中,然而在结婚后,在“雷峰塔”的压制之下,黛珈失去了读书的机会,在家务、男人与婆婆之中被消磨打压,陷入了对生活的无目的之中。年轻的女性尚且如此,年老的女性更无法摆脱男权社会的压制。《老夫妻》中的张老太太便是一个封建旧式的女性形象,由于没有经济独立,所以在生活中经常受到张老财的冷漠与挖苦。婚姻与家庭在白朗的笔下就宛如雷峰塔一般,其阴影一直笼罩着女性,让她们难以逃遁。

萧红的作品中同样存在着大量的关于性别政治压制下女性的生存困境以及在无爱的婚姻中逐渐心如死灰的女性形象,如金枝被成业的歌声所感动着,在一遍遍的歌声之中产生了对爱情的美好向往,却在爱情与婚姻中消逝了自己身为人的尊严。如若说金枝们没有受过新式思想的熏陶,难逃男性压制的命运情有可原,但在萧红的笔下,受过开明教化的知识女性也难逃被压制的命运。《马伯乐》中的王小姐就是一位新式女性,但她给予马伯乐的温柔获得的却是思想卑劣且自私的回应。似乎在萧红的笔下,无人能逃“雷峰塔”的压制。

文学是历史的再现,同时也是人性的再现。性别政治的压制下,女性处于男性、家庭、社会的裂缝之中,于其中挣扎,看似逃脱,实则仍在其中,难以逃遁。

二、同调异构之别:萧红与白朗创作之“异”

萧红和白朗两位女作家虽然都经历了战乱之苦和人生之苦,并都在创作中表达了对女性生存困境的思考,但是二人仍然存在着很大的不同。萧红在女性解放与民族解放的裂缝中诉说着女性羽翼的稀薄,白朗则在绝望与反抗中演绎着底层妇女的新生。同样,在书写女性的困境时,萧红却比白朗书写得更为深广。

在萧红的作品中,我们似乎很难感受到母爱的存在,萧红的作品中包含着大量的被异化的母亲形象。萧红《呼兰河传》中胡家团圆媳妇的婆婆固执地认为“养鸡要比养小孩更娇贵”,在她的眼中鸡能够下蛋,下的蛋可以用来换豆腐,而孩子糊弄着养,让他活着就已经足够了。在物质资源匮乏的状态下,生存便远比母性更加重要。在萧红的笔下,母亲这一形象已经失掉了她的光环,变为被物质世界异化后的冷漠面孔,这里的母亲已不再是母亲,而是被物质异化了的怪物。

与萧红不同的是,白朗笔下的母亲形象是大众的母亲,散发着母性的光辉。《生与死》中的老伯母便是一个正直善良的母性形象,她的身上存在着一种大爱。为了挽救牢狱中的八名女囚犯,老伯母选择牺牲自己,但她从未后悔自己的这种选择,爱的存在已经让她超越了内心的恐惧。老伯母把对儿子、儿媳的爱转移到了大众身上,成了大众的母亲。《老夫妻》中的张老太太也是一位大众母亲的形象,她从家庭中脱离出来,投身于社会公益事業中,把受伤的战士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不管是老伯母还是张老太太,她们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她们不仅是自己孩子的母亲,更是大众的母亲。

萧红与白朗的不同还表现在关于女性出路的思考中,关于这个问题众多的作家都给出过自己的答案:十九世纪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出走,由娜拉出走鲁迅先生引发思考创作出《娜拉走后怎么办》。这一系列的文章都在叩问着女性的出路,但大多是以男性的视角引发的思考。随着启蒙主义思潮的涌入,女性作家的自主意识开始逐渐觉醒,试图用女性主义的视域来关照女性走往何处的问题。萧红和白朗的创作中也体现着她们对女性出路的思考,却呈现出不同的走向:绝望与新生。

萧红创作中的女性出路是以绝望为主调的,诉说着女性低矮的天空。萧红创作中的第一类女性是完全依附于男性而存在的,她们在男性的世界里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就是她们活下去的法宝,就是她们的出路。福发嫂便是这一类的典型代表,当福发嫂去拉福发准备去讨好他、妩媚他时,却被福发的冷脸吓到,她想笑一下来缓解眼前的尴尬,却又担心笑得太久会挨骂,急忙收回了自己的笑脸。这种战战兢兢实在令人心疼,但也唯有如此,她们才能在那样一个男权社会中生存下去。当然,萧红的创作中也有像男权社会反抗而出走的女性,但是她们的出路如何呢?金枝为了躲避日寇的伤害而逃往哈尔滨,可这种逃离却加剧了金枝的悲剧,她走向都市获得的却是耻辱,社会与时代的大环境并没有给金枝出走与逃离的条件。除了以上两种女性形象,萧红小说中还有王婆这一类的强势的女性形象,她身上似乎流淌着不安分的血液,敢于向男权社会发起反抗,但是王婆依然走向了灭亡。三类女性都把女性的出路指向了灭亡。

与萧红不同,白朗的创作中更多地表现出来的是底层妇女的新生,她们是走向大众与革命的娜拉。在白朗早期的作品中,女性出走摆脱封建家庭的束缚是在男性的帮助下完成的,如《叛逆的儿子》中的银娜便是在地主少爷吴柏年的帮助下一步步地走向独立自主的人生。后期随着白朗本人的逐渐成熟,其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也摆脱了对男性的依附,自觉地走向革命与新生,不论是老伯母还是邵玉梅等女性形象,都是女性独立自主的典型代表。

绝望与新生指向的是女性不同的归途,但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归途中体现出来的也是作者的不同的思考:萧红把女性的归途指向绝望,白朗把女性的归途指向新生。

三、同调异构之因

萧红与白朗二人都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极具代表性的东北女作家,二人的创作都向我们呈现了时代冲击下矛盾的女性世界,但二人的创作在“同”中表现出来更多的差异性:一者言说“女性低矮的天空”,另一者则举起了“爱的召唤”的旗帜。这种“同调异构”与其二人相似而不同的人生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萧红与白朗在创作中有诸多的相似之处,她们的作品向我们呈现出了女性的自然存在与社会存在下的种种生存困境,这指向于二人的一些相似的生活经历。萧红与白朗相似的人生经历就在于二人都历经了战乱之苦和人生之苦。她们是家国束缚中的女性作家,其中“家”的束缚表现为其二人对于爱人的依附、追寻以及同为母亲的身份却背负着沉重的精神压力。

萧红的文学创作之中即作品中体现出对男权社会的那种极大的厌恶反抗与妥协。在长篇小说《马伯乐》中,萧红生动地描绘了主人公马伯乐在战乱中种种丑陋又可笑的言行举止。白朗同样依附于男性而存在,在其作品《老夫妻》中的张老太太便是一个封建旧式的女性形象,由于没有经济独立,所以在生活中经常受到张老财的冷漠与挖苦。白朗在其丈夫的影响下,其文学创作中女性言说的部分逐步被消解,更多地倾向于社会空间下主流话语的言说。为什么萧红和白朗的创作中出现了同样的对于男性的批判呢?这指向于“家”对其二人的束缚。

“家”一詞看似温暖,但也包裹着层层的束缚,对于女性而言,也未尝不是一道枷锁。萧红与白朗也无法摆脱“家”对其的束缚与制约。作为“他者”,萧红与白朗受制于人妻与人母的角色之中。萧红与白朗的相似之处在于二人都依附于男性,其文学之路的开始与文学创作的历程,都与男性脱不开关系。谈及萧红,我们无法避开的两个人便是鲁迅和萧军,如果说鲁迅先生与萧红的关系之如拜伦与伏尔泰,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父与‘女两代人的汇合”(钱理群《“改造民族灵魂的文学”—纪念鲁迅诞辰100周年与萧红诞辰70周年》),是“最亲密的文学的血缘关系”(钱理群《“改造民族灵魂的文学”—纪念鲁迅诞辰100周年与萧红诞辰70周年》),那么萧军的存在则是好坏参半的。我们无法否认萧军是萧红文学之路的引路人,在萧军的介绍下,萧红加入了“牵牛坊”,开始了其文学创作的萌芽期。在与萧军的共同生活中,萧红也找到了文学创作的支撑点,创作出了大量优秀的文学作品。但与此同时,萧军性格中的大男子主义因子,也使得萧红在“被保护的同时受到了歧视、伤害与屈辱,切身体验到了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上的处境”(朱旭晨《秋水斜阳芳菲度》)。

除了“家”对萧红与白朗有着极大的束缚以外,“国”同样也给二人带来了极大的生活与精神上的捆绑。民族的灾难与艰苦的生活是二人生活经历中的又一相似之处。萧红与白朗都来自东北这片广袤的黑土地,二人都曾在哈尔滨的“牵牛坊”进行过文学沙龙活动,特殊的地域文化赋予了二人相似的文化基因,这也是萧红与白朗创作中相同的原因。

然而,如果说母亲的身份带给了萧红与白朗同样的痛苦,那么女儿与妻子的身份带给二人的感觉、经验则有着天壤之别。而这种经验上的差别也使得二人在创作中出现不同。一个作家的个性特征与创作风格是与生活脱不开关系的,生活的印痕是形成作品中意蕴的独特因素。

童年的经历对于萧红的创作产生着非常重大的影响,这种创伤性的体验,对于她的内心的情感世界有着深深的触动,因此萧红的笔下有一系列没有归属感的人物形象,如金枝、翠姨等等。萧红出生于黑龙江呼兰河县的一个地主家庭,虽然家庭的经济条件较好,但是萧红却从来没有受到过来自父母的温暖。因为萧红是女孩儿,所以萧红的出生并没有得到重男轻女的父母的祝福,她也从未得到父母的爱。童年在萧红的印象里只有母亲的呵斥声、祖母的针刺、继母的冷淡和父亲的冷酷与绝情。童年记忆中留给萧红温暖的只有他那年迈的祖父,然而,当祖父离去之后,萧红的“家”就已经破灭了,留给萧红的便是虚无缥缈的归属感。但与萧红不同的是,白朗的小说中塑造的一系列女性形象,她们身上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是属于大众的母亲,在她们的身上有一种博爱的精神,将小家的“爱”转化为大家的“爱”。这些女性形象的出现同样也与白朗的童年经历有一定的关系,白朗出生于辽宁沈阳的一个庭训严格的家庭里,祖父刘紫杨是沈城的一代名医,父亲读完书之后也子承父业,以行医为主。这样的家庭环境陶冶了白朗那温柔娴静的性格,即使后期家境陡变,白朗的母亲仍然保持着内心的善良,她与白朗相依为命的同时仍然竭尽自己的所能去帮助比她们更困难的人。或许受母亲的影响,白朗的笔下有了这样博爱的母亲形象。

婚姻生活中的不同感受也使得两位女作家的创作风格走向不同。白朗的情感经历是单纯的,她于1929年在哈尔滨与表哥罗峰结婚,当时她只有十七岁。对十七岁的白朗来说,表哥罗峰既是爱人,同样是自己人生道路的引路人。在罗峰的关怀中,白朗收获了和谐向上的婚姻生活。生活的体验也反映到了作品之中,在白朗的《狱外集》中我们也看到了罗峰的影子。与白朗单纯的情感经历不同,萧红的情感经历是十分复杂的。萧红一生有四段情感经历,与三位男士结合,有过两次分娩的经历。不幸的是,这四段感情、三次结合萧红都流于一种被抛弃的结局。作为女性、作为妻子,萧红可谓尝尽了人生百味。这样的情感上的挫折,也反映在了萧红的作品中,无论是王阿嫂们还是金枝们,她们都诉说着女性低矮的天空。

萧红和白朗同为东北作家群中的优秀女作家,创作出了一系列优秀的女性文学作品,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是她们人生的反映,相似的人生经历造就了她们作品中的相同性,然而由于二人成长历程中的直接与间接经验的不同,导致二人在创作中存在一定的差异性。她们同样以不同的方式书写着女性的出路,在冲突与自省中追求着新的生命意义,因此她们笔下的作品也被赋予了超越男性时代的文学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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