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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母亲的缺席

2022-07-04罗云

青年文学家 2022年24期
关键词:李尔王缺席悲剧

罗云

莎士比亚一生创作了无数的经典戏剧作品,塑造了许多具有复杂性格和丰富人物内涵的女性形象。在其悲剧作品中,莎士比亚主要围绕男性或者父亲角色进行叙事,剧中的母亲角色寥寥无几。母亲的缺席是莎士比亚根据当时的社会状况有意为之的艺术创作,也是推动戏剧情节、增加故事悲剧性的重要写作手法。在莎士比亚笔下的英国社会,女性处于边缘地位,她们的生活充满着悲剧色彩。同样,在莎翁的四大悲剧中,尽管女性角色的形象刻画有所不同,但她们的命运是同样悲剧的。在四大悲剧《哈姆雷特》《李尔王》《奥赛罗》和《麦克白》中,年轻女性人物的母亲都处于缺席的状态。由于母亲的缺席,《哈姆雷特》中的奥菲莉亚,《奥赛罗》中的苔丝狄蒙娜,《李尔王》中的三位女儿以及《麦克白》中的麦克白夫人等女性角色缺少母亲的教导与陪伴,在成长过程中产生性格缺陷与身份建构危机,并在短暂而悲剧的一生中不断寻找个人认同感。四大悲剧中母亲的缺席也造成了母亲这一家庭角色的缺失。母亲的缺席意味着母女关系的缺失、父女关系的失衡,这导致了家庭内部功能失调,也是家庭悲剧产生的重要原因之一。分析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母亲缺席的问题对于解读人物和家庭命运的悲剧内涵具有重要意义。

一、母亲形象的缺席

四大悲剧中的故事情节多是围绕父亲、儿子、女儿等角色展开,对母亲角色的描述很少。莎士比亚在写作中对戏剧中年轻女性人物的母亲形象进行了留白。

在年轻女性人物的成长过程中母亲是处于缺席状态的,其中的女性人物即使是在婚后也未成为母亲。《哈姆雷特》中奥菲莉亚的母亲一直没有出现,剧中也没有任何关于其母亲的背景描述。奥菲莉亚在家庭中以及处理自己的感情生活时只能完全服从于父亲和哥哥,听从他们的教导。《奥赛罗》中的苔丝狄蒙娜的母亲也是处于缺席状态。苔丝狄蒙娜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由父亲勃拉班修抚养长大。在苔丝狄蒙娜嫁给奥赛罗后,她没有生孩子,因此她自身也并未担任母亲这一角色。《李尔王》中母亲的缺席是导致剧中悲剧发生的一个重要成因。《李尔王》的故事情节主要围绕父亲李爾和三个女儿展开。由于母亲的缺席,科迪利娅、里甘和戈纳瑞有明显的性格缺陷和自我认同感的缺失,戏剧中的父女关系也因为母亲的缺席发生了变化。《麦克白》中母亲的形象同样是缺失的。女主人公麦克白夫人没有孩子,不能生育,因此她本人无法成为母亲,她残忍的行径也表明她不具备善良、温和等母性特质。由于母亲形象的缺席,年轻女性人物在生活和婚姻中缺乏母亲的教导与母亲传授的经验,也正是由于母亲的缺席,女性在父权社会中更加难以建构对自身身份的认同感。因此,母亲的缺席是导致年轻女性人物最终走向悲剧命运的重要原因之一。

母亲形象的缺席问题可以通过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进行解读。根据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主体身份的形成过程包括三个心理阶段:想象的秩序、象征的秩序和真实的秩序。在这三个主体身份建构的不同阶段中,“他者”都起着关键的作用,没有周围“他者”的介入,婴儿很难形成主体身份。在镜像阶段,母亲的声音、身体等都对个体身份建构有重要意义。通过对这些客体形象的认同,个体可以逐渐完成身份建构。然而“当这些声音、客体不在场时,我们会对其充满渴望,这些客体也就成了一种缺失的象征,这种缺失感会困扰我们一生”(查尔斯·E·布莱斯勒《文学批评:理论与实践导论》)。母亲作为个体成长过程中重要的“他者”,母亲的缺席会影响孩子的自我身份建构。在年轻女性的身份建构过程中,母亲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通过对母亲角色的认同和模仿,女性可以建构更加完整的自我身份。然而,当母亲这一重要的“他者”形象缺失时,这种缺失感便会影响女性的自我身份建构,并且会持续影响主体,促使主体通不断追寻主体认同感,建构自我意识。

二、女性角色的身份建构

在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母亲这一重要“他者”形象的缺失使女性角色在成长过程中只能通过模仿父亲等男性形象进行自我身份建构。这导致了她们生理上的女性身份与心理上对男性身份的追求之间的冲突。在《李尔王》中,李尔王是国家中绝对权力的代表和家庭中强势的父亲。在父亲是她们周围唯一的“他者”时,戈纳瑞、里甘和科迪利娅只能在各个方面效仿父亲。在面对权力和亲情的冲突时,她们都选择了追求权力和个人利益。李尔王对她们的随意辱骂也表明她们没有从李尔王那里得到太多的父爱。李尔王在责怪戈纳瑞时说,“听着,亲爱的大自然女神,听我的呼吁!……请你改变你的意旨吧!取消她的生育能力,干涸她的繁殖的器官,让她的堕落的身体永远生不出一个孩子!”(第一幕第四场)母亲的缺席导致了母爱力量的缺失,父亲的决断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父亲的贬低与辱骂则造成女儿们的自我怀疑与对自我身份认同的矛盾。

奥菲莉亚、苔丝狄蒙娜以及麦克白夫人的悲剧也是由于母亲的缺席而对父亲或者丈夫绝对顺从。母亲的缺席使她们在生活中缺少母亲的榜样力量,没有受到母亲的教育或是关于婚姻的帮助。在生活中对男性的绝对顺从导致了她们最终迷失自我,难以构建自我身份认同感。在帮助麦克白登上王位的过程中,麦克白夫人残忍无情,表现出了她对权力的渴望与野心。在麦克白的城堡中,她在独白中说,“解除我女性的柔弱,用最凶狠的残忍自顶至踵灌注在我的全身,凝结我的血液,不要让悔恨透过我的心头,不要让天性中的恻隐摇动我的狠毒的决意!”(第一幕第五场)麦克白夫人残忍无情,为了丈夫的野心和欲望,放弃自己的女性特质,效仿甚至渴望拥有男性特质。在以丈夫与父亲的意旨为标准后,女性人物只能追随男性模式,并在这个过程中对自己的女性气质产生怀疑,甚至蔑视。从拉康“他者”的观点来看,主体需要周围的“他者”来建构身份。对于戏剧中的女性角色来说,母亲是她形成自我身份的重要“他者”,母亲的存在对她的自我身份建构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母亲的缺失影响了她们的自我身份建构,成了缺失身份的主体。

当母亲作为重要的“他者”缺席时,这种缺失感会持续影响主体,并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主体通过自己的方式追寻主体认同感,建构自我意识。匈牙利精神分析学家玛格丽特·马勒(Margaret Mahler)认为,当我们体验到与母亲的分离,并开始与她个性化时,人们真正的心理诞生才会到来。母亲的缺席导致女儿更早地获得独立意识,年轻女性也不用受父母不平等关系的影响,因此在日后的生活中会变得更加自立,主动地去追寻主体认同感。

在李尔王的宫殿上,李尔王准备把科迪利娅嫁给勃艮第公爵或法兰西国王。

在科迪利娅所在的社会中,男性对政治、经济、文化各领域享有绝对的控制权,女性对自己的婚姻没有话语权。面对父亲拥有自己婚姻的绝对话语权时,科迪利娅便试图改变自己在婚姻决定中的被动地位。当面对李尔王的爱的测试时,她拒绝附和父亲,导致父亲与她断绝关系。在得知科迪利娅没有任何嫁妆且被父亲恶语相向时,勃艮第公爵便放弃了她,而法兰西国王称“最美的科迪利娅!你因为贫穷,所以是最富有的;因为被遗弃,所以是最可贵的;因为遭轻视,所以最蒙我怜爱”(第一幕第一场)。正是因为科迪利娅对父亲的拒绝使她成功地看清了勃艮第公爵和法兰西国王,选到了合适的丈夫,扭转了自己在婚姻选择上的被动局面,并最终成了法兰西王后。同样,在苔丝狄蒙娜父亲眼里,苔丝狄蒙娜就是柔弱且单纯的“屋中的天使”。在公爵的议事厅勃拉班修说,“她生性是那么幽娴贞静,甚至于心里略微动了一点感情,就会满脸羞愧”(第一幕第三场)。但苔丝狄蒙娜并不是一位传统、天真的女人。当奥赛罗口中关于外面世界的故事深深吸引了她时,她巧妙地暗示奥赛罗向她求婚,大胆地表达自己的爱情。当有机会去到外面的世界和追求自己的幸福时,她便勇敢地和奥赛罗一起离开。

母亲的缺席对于女性的生存和身份建构具有重要的内涵。一方面,母亲的缺席导致了女性在成长过程中“他者”的缺失,影响女性建构自我身份。另一方面,母亲的缺席也为女性更加快速地追求和实现自我认同感提供了可能性。

三、家庭功能失调

作为一名剧作家,莎士比亚关心社会的稳定和国家的发展,并在他的戏剧中探讨了许多重大的社会问题。社会与国家的稳定发展都会受到家庭这一社会最小单位的影响。在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剧中母亲形象的缺席表明了家庭作为社会最小单位的功能失调”(娜塔莉亚·萨比纳《对莎士比亚〈李尔王〉中边缘化国家的后殖民主义重读》)。因而,母亲的缺席对家庭功能的运行和内部的和谐稳定构成了威胁。

在莎士比亚四大悲剧所描绘的家庭中,由于母亲的缺席,父女关系是家庭关系的重要构成部分。在十六世纪的英国社会,父亲是专制蛮横的,而母亲是温和沉默的。在文学作品中,父亲往往是暴虐的形象,母亲是沉默寡言甚至是缺席的。这一时期母亲是家庭中温情的象征和维护家庭情感的重要角色。然而,母亲的缺席导致女儿们没有得到母爱也没有从母亲那里学到对家庭负责的态度。她们模仿父亲的专制与傲慢,漠视家庭情感与责任。在《李尔王》中,里甘和戈纳瑞都渴望权力,漠视亲情。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她们玩弄心机与手段,不惜伤害父亲与妹妹科迪利娅。在里甘和戈纳瑞关于埃德蒙的争夺中,戈纳瑞毫不留情地毒害了自己的妹妹里甘以获取更多的个人利益。里甘和戈纳瑞残忍狠毒的行为是对家庭中父女感情、姐妹亲情的完全漠视。同样,科迪利娅为了改变自己在婚姻选择中的被动地位,在宫廷之上坚决拒绝李尔王的“爱的测试”,使李尔王在朝堂之上大怒,并在众人面前宣布取消她的继承权。当她一无所有并被父亲放逐时,她才能看清两位备选丈夫的真实态度。科迪利娅以此冒险的方法成功地为自己选到合适的丈夫,但她的行为也间接导致了李尔王最后的悲剧。科迪利娅是李尔王最聪明机智的女儿,她知道姐姐们的为人和将国家分给她们的危险,但她还是愿意为父亲李尔以及国家的未来冒险。虽然科迪利娅是深爱父亲的,但是她的做法也证明了她的自私和对父亲的态度。《奥赛罗》中的苔丝狄蒙娜不顾父亲的看法和家庭的荣誉,与奥赛罗私奔以追求爱情。在公爵的议事厅中,苔丝狄蒙娜当着众人的面为自己辩护时也丝毫不顾及父亲的感受与养育之恩。母亲在成长过程中的缺席导致了她们漠视家庭感情,忽视家庭责任,这也不利于家庭内部的和谐与稳定。

在母亲缺席的情况下,家庭中母亲角色缺失,父亲成为家中绝对的权威,不容任何反抗与质疑。父亲试图要求女儿绝对服从,父亲对女儿的绝对控制也导致了父女关系难以实现真正的亲近。虽然科迪利娅是李尔王最喜欢的女儿,但当她在朝堂之上公然拒绝他的要求时,他便对科迪利娅进行了放逐。比起维护父女关系,他更关心国王的绝对权力。当听到苔丝狄蒙娜在众人面前为自己辩护时,勃拉班修意识到她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顺从,在离开之前他便向奥赛罗诅咒苔丝狄蒙娜,“留心看好她,摩尔人,不要视而不见;她已经愚弄了她的父亲,她也会把你欺骗”(第一幕第三场)。查尔斯·弗雷(Charles Frey)指出,“父亲控制女儿的意志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女儿的反抗会遭到他们尖酸的诅咒”(《女性的部分—对莎士比亚的女性主义批评》)。母亲在家庭中的缺席使父亲将自己视为女儿人生的主导者,控制着女儿的决定,不允许任何对其主导权的挑战。母亲这一角色的缺席意味着母女关系的缺失与父女关系的失衡,导致了家庭功能失调。母亲的缺席不利于家庭情感的维护和家庭的稳定发展。家庭内部环境的不稳定与成员间关系的冲突最终将会导致家庭走向悲剧命运,这也不利于社会的稳定与国家的发展。莎士比亚对母亲角色的创作留白体现了他对于家庭稳定和社会和谐发展所进行的思考。

母亲的缺席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的共性问题,母亲形象的缺失导致了戏剧中年轻女性人物的身份建构的危机,但同时也促进了女性人物为寻求自我认同感不断作出的努力。通过分析戏剧中母亲的缺席,可以更好地解读女性人物在社会中的处境与人物身份建构问题。莎士比亚将戏剧情节置于母亲缺席的背景下,对于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增加戏剧的悲剧内涵具有重要意义。通过刻画母亲缺席这一问题所引发的个人悲剧与家庭悲剧,莎士比亚对“母性”和母亲角色在家庭和社會中的重要性进行了研究,这也反映了莎士比亚关于家庭的理想和他的人文主义关怀。这对现代社会女性的身份建构以及家庭稳定与和谐也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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