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小卖部(散文)
2022-07-02朱劲楠
朱劲楠
沿着卡普河边坑坑洼洼的简易公路逆流而上,便进了山沟。西天山多树木,进山之后一路上更是郁郁葱葱。此时正是初夏,路边的野杏树刚刚挂果,不时有枝杈剐蹭进敞开的车窗里。猝不及防,几粒嫩绿的、黄豆般大小、带着细细绒毛的果,就落在了我的手心里。
汽车行至十多公里处,另一条南北向的大沟将公路分出一条岔道,于是这里就变成了东西南北往来的交汇点。交叉路口边有间锈迹斑斑的小铁皮屋,屋前用树枝木棍潦草地搭了一个凉棚,耀眼的阳光从凉棚杂乱无章的缝隙投射下来,斑驳的光影像一块块补丁,缝缝补补拼凑出一块阴凉。一张简易的桌子和几个充当凳子的木头墩子几乎占据了所有的阴凉。这就是我的朋友,尧勒巴依·沙巴尔别克经营的小卖部。
一
小卖部处在交叉路口,成了南来北往过路人的歇脚地。渐渐的,就连方圆几十里的猫猫狗狗也喜欢三三两两地来这里寻吃食。大山里歇脚喝酒的地方能有啥吃的,无非是一地的瓜子皮和花生壳。或许是我误解了,这些猫狗并不是来寻吃的,说不定它们觉得大山里太寂静了,只有这里有点声响。毕竟这里每天都有等车的、聊天的、喝酒的、喝口矿泉水歇脚的。
小卖部门前的凉棚下是大山里最热闹、最聚人气的地方。无聊的时候我也喜欢往那里凑,我说的是一开始,后来不无聊的时候我也喜欢往凉棚下凑。
大山里的牧民是热情礼貌的,即便见到陌生人,也会用有温度的目光注视着你,是那种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注视。和这样的目光对视久了之后就觉得,大山里滋养的目光是与城里的不一样的,这些眼眸很清澈,清澈得可以看见眼底和心里。他们就这样直视着你,然后伸出手来和你握手,握手时有时微笑,有时面无表情,有时沉默,有时会捎带上一句生硬的“你好”。
我第一次见到洪医生时就是这样的。混在一圈喝酒的牧民中,洪医生戴着一顶鸭舌帽,穿一件略显陈旧、有些褪色但干干净净的翻领猎装,显得与众不同,有点像苏联电影里的某个到最底层发动群众的老布尔什维克。他仰起遮掩在鸭舌帽下的脸时,我才发现他的胡须是亚麻色的。他用那双被酒精烧得浑浊没有光泽的黄眼珠审视我片刻后伸出手,声音沙哑但很清晰地说了一句,朋友,你还好吗?他的手很柔软,不像其他那些骑马汉子伸过来和石头一样坚硬粗糙的手,而是和在城里办公室常握住的手类似。我的这种感觉日后在尧勒巴依·沙巴尔别克口里得到了证实,他说洪医生以前是县城的名人。
更多的时候,凉棚下是寂静的,只有斑驳得像补丁一样的光影投下来,随着时间一点一点、不声不响地往东挪移,一直挪到太阳被西面的大山遮住。
随着光影挪移而忙碌的是我们的男主人,三十五岁的尧勒巴依·沙巴尔别克和他三十二岁、永远都在忙碌的妻子卡米拉。小卖部没有生意时,男主人忙着给别人补摩托车轮胎,女主人收拾家务,烧水煮饭。
尧勒巴依·沙巴尔别克,这么一长串的名字叫起来实在麻烦。在我掌握的有限的民语词汇中,“尧勒”是“路”的意思。我们外出工作经常指着情况不明的前方问路人,尧勒罢吗?(有路吗?)需要汽车通行就问马西朗(汽车)尧勒,需要骑马通行就问阿特(马)尧勒。你说得对,我的名字是和路有关系,我妈把我生在了一条小路上,她用路边的石头砸断脐带……你要嫌麻烦就叫我觉杰。我问他觉杰是啥意思,他指手画脚地尝试着翻译了半天,我还是没明白,最后他说是小名。
觉杰与山里的牧民有许多不同之处。在山里,几乎所有家务都由女人来做。觉杰不但帮老婆做家务,更令我吃惊的是,他竟然会蒸包子、拉拉面,这对于山里吃馕喝奶茶的男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就是好些女人也不见得有这手艺。觉杰这个人有点神秘。
我们的车去县城时常顺路帮觉杰捎点货。他的小店里只卖一些低廉的酒水、零食,卖得最快的就是烏苏啤酒和巩乃斯大曲。从给他捎带酒水的数量,我估摸着他的生意不错。觉杰说这个小卖部是亲戚临时借给他的,刚开始他只有二百元本钱,每天天不亮就骑摩托往返二十多公里山路去县城提货,等晚上资金回笼后第二天再去提货,风里来雨里去,天天如此。小店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把在县城里租房子住的妻子和三岁的女儿一同接了过来。妻子来后,小店又扩大了经营范围,兼营炒面、拌面、汤饭。我问觉杰为什么租别人的房子住,他目光闪烁答非所问地说,天好像要下雨了。
大山里小卖部的一天往往是这样开启的。晌午,最先来到小卖部的是穿着干净的洪医生。他骑着那匹老马蹚河过来,然后就迟缓地甚至是有些笨拙地下马,老马自己走到河边吃草,洪医生一个人在凉棚下独饮。他身上干净、褪色的衣服,总让我联想到某个勤快贤惠的女人。
洪医生在凉棚下独饮,这只是个开始,就好比一个故事的引子,一部乐曲的前奏,一场演出的报幕。不一会儿,就见一个步行的人过来,和他打过招呼后,要了几瓶啤酒坐下和他对饮。没多久又来了个骑马的,和他们打声招呼,然后翻身下马,进店拿了几瓶啤酒过来坐下。洪医生在棚下喝酒,他的那匹老马在不远处一边吃草一边摇着尾巴驱赶蝇虫。就在他们酒快喝光的时候又来了两个骑摩托车的人,寒暄了几句,骑摩托的人又抱来几瓶啤酒。
就这样,大半天时间里不停地有人离开又有人加入,酒瓶子堆了一大堆。他们说笑谈论着,最后就唱开了。一个年长的白胡子老者起身又挑眉毛又丢眼神地唱罢坐下,一个年轻人就呼地一下起身,红涨着脖子指着天指着地。不待年轻人坐稳,白胡子老者又站起来唱。这次他唱完后,年轻人没有唱,而是生气了似的转身,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走了。觉杰忙活着拾掇一大堆空瓶子的时候比他们更兴奋。我问他,他们唱的啥?觉杰说,年长的是当地人,他在歌唱卡普河有多美,河边的姑娘有多漂亮。另一个是山里林场来的,他不服气,唱山里的花有多香,空气有多好。那他为什么要走?觉杰双手一摊说,他唱不过生气了嘛。后来那帮人就手舞足蹈地开始跳舞了。洪医生喝醉了,他枕着胳膊仰面躺在草地上。我说你喝这么多干啥。他纹丝不动,仰脸望着天说,你看天这么蓝,草这么绿,不喝干啥。不远处,洪医生的老马雕塑般伫立在河边等着驮主人回家。
起初我和朋友去小卖部,卡米拉见到我们不冷也不热,甚至有些生分。她三岁的女儿古丽娜尔性格有点自闭。我们每次去都要给小姑娘一些糖果。看到我们喜欢孩子,卡米拉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端来的奶茶也比先前香浓了许多。
在草原,三十岁以上的人,无论男女,你无法从脸上判断他们的真实年龄。刚开始见到卡米拉的时候觉得她很老相,熟悉了反倒没这种感觉了。她的个头足有一米七,五官周正,不过,生活在她脸上过早地留下了痕迹。觉杰说,我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很漂亮,那时追她的人多,如果劳动少一点,像你们城里女人那样天天在脸上抹东西,镜子里这样照那样照,她现在也一样漂亮。他说话的时候还夸张地用手比画着,表情诙谐。卡米拉让我想起了那几颗被剐蹭到车窗里的青杏。
小店的生意依然红火,满以为从此觉杰就可以大步流星奔小康了,一天,觉杰却脸色阴沉地告诉我,他亲戚看他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便要收回小卖部自己干。那你怎么办,不干了?我问。为啥不干?房子是他的,他现在要我也没办法,我另外找一个地方干。
没几天,觉杰就找人在离商店十多米处的河边洼地处平了一块场地,用木板、塑料布搭了间没有门、四处漏风的简易房,又将铁皮屋前自己搭的凉棚拆下搭在房前,凉棚下栽了四行高高低低的木棍,上面铺上木板,中间两行高的是条桌,两边矮的是两行长凳。一切就绪后,看着比破旧的铁皮屋更为简陋的“未来商店”,我忧心重重地问,这么破,又不临公路,有人来吗?他则轻松地说,没事,生意好好做会有人来的。
多年的野外生活教会我许多野外生存技能,比如说砌炉灶。我帮觉杰在简陋得不能称为“房子”、确切地说应该叫“窝棚”旁边,用砖砌了个灶台。山里要什么没什么,炉条没有就用钢筋凑合,烟筒没有就用砖垒,忙了好半天才弄好。在河边洗干净手,我喊道,卡米拉,烧茶。喝茶之前,觉杰郑重其事地让我用红油漆在木板上给他写“商店、食堂”几个字,事关脸面当然马虎不得,于是青山绿水间便有了一块醒目的招牌。坡上的商店也开张了,我很为觉杰担心。
二
又是一个掌灯时分,潮湿沁凉的下山风裹挟着大山深处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月光下,卡普河载着一河碎银子缓缓远去。卡米拉点燃了马灯,凉棚下就有了一团昏黄。喝了酒的觉杰对我讲起了那些如卡普河水般流逝的往事。
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和几个朋友偷了别人家的马被判了三年刑。出狱后就一直在县城做小生意,卡米拉就是那时认识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钱好赚,没有几年我就有了积蓄,去霍尔果斯口岸做边贸生意,生意不错,又赚了钱,我就带着卡米拉和几个朋友去了哈萨克斯坦。在阿拉木图,我们把这里的大米倒过去再把那边的皮毛贩过来,生意也不错。后来卡米拉要生孩子,我们就回来了。古丽娜尔就生在霍尔果斯,是一个汉族医生给接生的。我们有这样的说法,小孩来到这个世界上,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谁,他就像谁。你看我的古丽娜尔,她有点像汉族。有了她以后,我们回到了县城,我在市场做生意,卡米拉在家带孩子。日子过得清闲,也很无聊。就在那时我学会了“炸金花”,三年时间输光了所有的积蓄,我像着了魔似的,整天脑子里就想着它,无论卡米拉怎样和我吵闹都无济于事,再后来房子也卖了。说到这里,觉杰长长叹了一口气,仰头将瓶中剩余的啤酒喝了个一干二净,唉!这些年卡米拉跟着我没少受罪,换了别的女人说不定早跑了。
我回头看见,卡米拉在屋里默默地擦拭着那个他们从阿拉木图带回来的“沙玛瓦”(燒开水用的器皿)。除了那辆摩托车,这是他们所有家当中最值钱、最漂亮的物件,白铜做的,很精致。平日里总是被卡米拉擦拭得锃明瓦亮的,闪耀着往昔的光彩。
我对觉杰说,你有福气,摊上了个好媳妇。觉杰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很漂亮,不管走到谁家毡房里,姑娘都会热情地招待我。我纠正说,男人不应该用“漂亮”这个词。
喝了酒的觉杰来了精神,喋喋不休地说着,我第一次见到卡米拉就忘不掉了,回到家里吃饭想她,睡觉也想她。去找她,她傲得很,不理我,我就每天骑着摩托车去她家门口等她,她不出来,我就吹口哨。当时我就一个想法,我看上的女人谁也抢不走。时间长了,慢慢地她就和我说话了,她让我不要这样,我对她说,我看上你了,你是我的。每天我都想见到你,见不到你,我白天吃饭不香,晚上睡不着觉。后来我们熟悉了,她就让我去对她父母讲。这时,卡米拉在里面用哈萨克语说了句什么,觉杰嬉皮笑脸地回应了一句。我想她大概在说觉杰当时脸皮厚死缠烂打吧。我说,卡米拉,你嫁给觉杰可算是倒了霉。卡米拉笑着说,就是,就是,那时候不知道嘛,那时候条件好的追我的小伙子有好多,可不知道为什么就看上他了。我说,汉族人有句话说“好女怕缠”。
觉杰收起了笑容,话锋一转说,我们还有半辈子要活,以后的事情谁知道。有一天我说不定还能当真正的巴依,到那时我就带上卡米拉、古丽娜尔再去阿拉木图转一圈。
我这个时候才明白,觉杰普通话说得好,蒸包子、做拉条子、包饺子这些技能都是三年的牢狱生活中学会的。每当最后一批客人走后,卡米拉拖着疲惫的身躯收拾残局时,觉杰就主动帮她,还会说一些温存体贴的话,老婆子累了,来坐一会儿。
我的担心是多余。从坡上搬到了坡下,觉杰的生意渐渐好转。南来北往的人依然在他店里驻足。方圆几十里的酒鬼依然喜欢在他这里扎堆。相比之下,坡上的商店就显得门庭冷落了。自从觉杰拆了铁皮屋前的凉棚后,他那亲戚一直都没有再搭,铁皮屋整日暴晒在阳光下,开启的那扇橱窗里,一个老头永远坐在那里,一支又一支地抽着莫合烟,打发着寂寥的时光。觉杰说,那老头是真正的巴依,家里牛羊成群。
卡普河流到这里分了一个叉,因此,两河之间就形成了一座小岛。小岛上遍地密密匝匝的酥油草,像绿地毯,洪医生的木屋就掩映在小岛葱郁的树林中。这俨然是一幅绝佳的田园风光图。但这一切对于一个视酒如命的人,远不如喝光一瓶巩乃斯大曲后的感觉。洪医生每天都会骑着他那匹老马过河来喝酒。
说洪医生是“老汉”,其实他的真实年龄也只有五十二岁。这个年龄也是人的壮年时期,是酒精将这个壮年人烧成了衰老的模样。众多喝酒的人当中洪医生是最斯文的一个。他总是穿戴得干净整洁,喝得再多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用他那浑浊而温和的目光看着你,用沙哑、含糊不清的声音和你打招呼。他一次能喝一瓶巩乃斯大曲,喝与不喝时的精神状态都差不多,这是酒精中毒的人共有的特征。有时他喝到了极限就翻身上马,任别人怎样劝都不下来。酗酒使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生活能力,包括走路。无论他到哪里总是骑着那匹老马,马对于他,就是拐杖、轮椅。他坐在凉棚下喝酒,马就规规矩矩地在不远处等候。只要烂醉如泥的主人上了马,它就会自己驮着瘫软的主人,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过河,往自家的方向走。
一天早晨,洪医生骑着马到小店将一只老母鸡递给觉杰说换三瓶酒,他把三瓶酒揣在怀里,将衣扣扣得严严实实,拽了拽衣服对觉杰说,我老婆子要问你鸡的事你就说不知道。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像个小孩。实际上,在他老婆的眼里,他就是个孩子,洗脸洗脚都得她来帮他完成。我见过那个看起来比他还老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我真的无法想象她那弱小佝偻的身躯是怎样承担众多繁杂事务的。果然,下午老太太找上门来了,她没有责怪觉杰,也没有提鸡的事,只是和风细雨地说,以后老汉要喝酒,一次最多只能给一瓶。很显然,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人。
觉杰说,十多年前的洪医生是县城有名的医生,不但医术高明而且相貌堂堂,正是他的名气和相貌才娶到了花容月貌的妻子。别看老太太现在老得像个杏干,二十多年前她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女。我问觉杰,老太太现在年龄有多大?他说,也就四十五六吧。在城市这个年龄也还是半老徐娘的季节。
三
在觉杰半生不熟的汉语里,讲得最流利的几个词就是“好、行、可以”。因此你就不难理解我和他关系好的缘由了。一天傍晚同事过生日,我找觉杰让他骑摩托车带我去县城买熏鹅。这时天空中飘起了毛毛雨,我担心他不一定去,谁知道他二话没说将手里还没吃完的饭碗往桌上一放说,行,可以,趁着雨还没下大现在就走。卡米拉追出来在后面叮嘱着,小心点,下雨路滑。崎岖的山路上他把摩托车开得像飞一样,我在他耳边说,慢点,我孩子还小。他说,没事,万一你出事了,我会照顾好你老婆子的。我说,那你就再开快点,出了事卡米拉就交给我了。
到了县城,一路上觉杰不停地停下和熟人打招呼,我感觉满县城的人他都认识,都是他的朋友。
有两天没见到觉杰了。傍晚时我去了他那里,卡米拉仍然在忙碌。觉杰呢?我问。县城去了,卡米拉头都没抬地回答。见卡米拉脸色不太好,我便不再问了。大约过了一支烟的工夫,我听到了那辆破本田的马达声。觉杰说他去县城租房子了,房东把房子卖了,新来的房主限他两天之内搬走。今天我在别处租了一间小房子暂时先把东西放在那里,等到了冬天再说。真是麻烦,明天还要下去搬家。我想宽慰他几句,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气氛变得沉默了。真的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谁曾料想真正哀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二天傍晚,就在觉杰搬完家回来的路上,在山路的一个转弯处,与另外一辆下山的摩托车撞上了。据觉杰说是对方的车速太快。人倒没什么,只是两人的摩托车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双方先是争执然后又动了手,觉杰一个人当然是吃了亏。对方不但打了他,看到他的摩托车没有牌照便威胁说,如果不给钱就把他送到交警队。无奈之下,他们连吓带抢掏走了觉杰身上仅有的一千元提货的钱。
我见到觉杰时,已经又过了一天了。觉杰仍然躺在床上,说头痛得厉害,看来那两个人下手挺狠。卡米拉板着脸一言不发地拿着毛巾给觉杰敷着擦伤的皮肤。一千块呀,卡米拉得卖多少份拌面、多少瓶巩乃斯大曲,换了谁心里能好受?!
卡米拉去县城收拾新租的房子去了。
两天后,天快黑时卡米拉才带着古丽娜尔回来。她穿了件红色的毛衣。觉杰兴奋地对我说,两天没有见老婆,我的老婆变得更漂亮了,今天晚上早早睡觉。他夸张地扭头喊道,古丽娜尔,睡觉,现在就睡觉。三岁的古丽娜尔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爸。
野杏熟了,黄黄的杏子从沉甸甸的枝头不时掉落在已见枯黄的草地上。山路上,打草转场的牧民来来往往。往昔滔滔不绝的卡普河水却变得沉静了许多。就在觉杰决定在离商店不远的公路旁盖一间房子时,我们的野外工作也基本结束了。我把一双登山鞋交给觉杰,委托他转交给洪医生。觉杰说已经习惯和我们在一起了,我们要走他心里空荡荡的。我對他说,想我了就来乌鲁木齐玩。他说,行,到时候我骑摩托车去乌鲁木齐找你们。别骑摩托车,骑马更拽。觉杰笑了,笑得有点难过。
春节时,觉杰从那拉提给我打来电话,说房子已经盖好了,我问他什么时间来,他说等杏花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