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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使用与夫妻关系:以网络互动为中介的实证研究*

2022-07-01

关键词:夫妻间夫妻关系夫妻

谢 晨

(湖北理工学院 师范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3)

一、问题提出

唐朝女诗人李冶《八至》中言:“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1]换言之,夫妻关系会呈现亲密、生疏等多种状态,而这些状态变化受多方因素的影响。张宝义通过对天津在婚女性的调查发现,夫妻和谐关系受家庭收入、家庭经济权、同居老人、子女状况等因素的影响[2]。卢淑华的研究指出家庭经济能力会产生摩擦,这种摩擦将给夫妻关系带来负面影响[3]。董凤芝强调在变革的中国社会,经济对夫妻家庭生活的影响愈来愈大[4]。已有研究论证了经济因素对夫妻关系的实际制约作用,但经济因素并非唯一的影响因子,伴随媒体环境日益更新,影响夫妻关系的一些新因素正悄然登场。

《中国互联网发展报告2021》数据表明,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89亿,我国手机网民规模为9.86亿,网民中使用手机上网的比例为99.7%。我国网民男女比例为51∶49,性别构成趋于均衡。其中,20~29岁、30~39岁、40~49岁网民占比分别为17.89%、20.5%和18.8%,高于其他年龄段群体[5]。可以说,以手机为代表的新媒体技术已深入中青年群体的日常生活中。徐叶巧说,“网络为人与人之间提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平台,实现了人际传播的新形式化”[6],而新的人际传播形式也会给种种社会关系带来更多的发展可能性。同理,以手机使用为载体的网络传播也会给现有的夫妻沟通带来正面或负面的影响。

事实上,媒体报道已经开始关注手机使用与夫妻关系问题,并指出手机使用是影响夫妻关系,破坏家庭和谐的因素之一。《全国妇联报告》表示,使用移动电子产品已经开始影响到夫妻关系,手机已成为夫妻间的“电子情敌”[7]。《新京报》报道,大量女性抱怨丈夫对手机的过度使用给现存婚姻关系带来了新挑战[8]。

学界也开始关注手机使用、夫妻间网络互动及现实沟通等问题。喻国民等学者对城市居民的媒介接触与使用进行了大规模调查,发现非单身居民智能手机使用频率高于单身居民,且夫妻家庭(一对夫妇)、核心家庭(一对夫妇及未婚子女)在手机使用频率上高于其他群体[9]。这说明人们的媒介接触行为逐步趋向于个人私密空间、家庭半公共空间与社会空间的交叠融合中,手机使用也渗入了普通的夫妻家庭生活领域之中。袁莉指出新的家庭信息场景和新的媒介情境重新塑造了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手机上网以一种虚拟与真实交织的沟通方式拓展了夫妻间情感沟通方式,但因投入较多时间和精力,反而压缩了夫妻间现实的交流空间,容易引发夫妻矛盾[10]。郭永昌分析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相关统计报告指出,全国层面离婚率与手机网民人数相关度为0.994,与手机网民占比相关度为0.939。过度的手机依赖降低了家务分担、子女看护、沟通交流等方面的时间,有可能成为婚姻解体的导火索[11]。整体来说,学界和媒体界都已经开始关注手机使用与夫妻关系之间有可能产生的问题,部分内容已然将“手机”渲染为婚姻和谐的“隐形杀手”。

基于此,本研究将以“手机使用”为出发点,首先考察当前夫妻手机使用的实态。手机使用有效减少了夫妻间的沟通距离,为夫妻搭建一种全新的网络互动模式。网络互动是“以计算机网络为中介的符号互动,行动主体可以用文本符号来建构特定的对话情境”[12]。即夫妻双方的网络互动为夫妻关系创建一个新的对话情境。因此,当分析手机使用与夫妻关系时,引入“网络互动”这个中介,分析手机使用是否对夫妻产生了有效的网络互动,且这种网络互动与夫妻的现实关系又产生何种勾连。其次,研究将分析手机的使用差异是否会对夫妻间的网络互动产生不同影响。孟威指出网络互动是“借助于网络符号及其意义实现的、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动态信息交流过程和方式”[13]。同时,网络互动实质上也是利用平行式对流的特点让人们构成一定“社会关系”的过程。最后,研究将探讨二者的网络互动是否有助于两性关系的良性发展。从考察这些问题入手,厘清手机使用、夫妻网络互动、夫妻现实沟通三个变量间的内在逻辑联系。在理论层面上,以实证数据论证手机使用与夫妻沟通之间存在的二元关系,有效填充科技发展与人际沟通间的辩证联系。同时也为探究日常生活化的意识形态下性别结构、亲密关系变革等内容拓展了一个思考角度。在实践层面上,明确如何有效使用手机来促进夫妻沟通,并以此为契机为夫妻间的融洽关系提出新见解。

二、研究方法

为保证样本的代表性,综合考虑已婚人士的性别、年龄、学历、职业、有无子女等人口统计学变量,向湖北地区已婚男女先后发放问卷500份,回收395份。经过第一轮剔除回答不完整29份,第二轮剔除明显存在错误的问卷15份,共获有效问卷351份,有效回收率为70.2%。整个问卷发放、回收、数据整理持续至2020年8月30日。具体的调查对象分布情况:男性152人,占比43.3%,女性199人,占比56.7%;年龄分布范围从21岁至60岁;中学及以下82人,专科49人,本科及以上220人,分别占比23.4%、14.0%、62.6%;专业技术人员152人,事企业职工77人,私营单位职员110人,自由职业者12人,分别占比43.3%、21.9%、31.4%、3.4%;有子女236人,占比67.2%,无子女115人,占比32.8%。

研究采用自编问卷《夫妻沟通交流情况调查问卷》,问卷信度为0.833。问卷共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已婚人士的基本情况。第二部分是已婚人士手机使用的具体情况。其中,在手机使用时长的问题上,大多受访者因无法确切回答使用时间,根据Quest Mobile发布的《中国移动互联网2018年半年大报告》中显示的“中国手机移动互联网用户的人均单日使用时长达289.7分钟(近5小时)”为界,将该变量设置为二分变量,即使用时长5小时以内和5小时以上。手机使用时长是研究夫妻双方互动交流情况中极为重要的变量,受访者清晰的回答将有助于研究结果的准确性与客观化。问卷第三部分是夫妻交流、沟通、互动的具体情况。Kumiko Kanbara指出,夫妻交流情况影响着夫妻关系,相互间交流互动越多,婚姻关系越融洽[14]。申顺芬等也强调夫妻交流与婚姻满意度呈正比[15]。因此,在问卷的第三部分重点考察夫妻交流沟通情况,以此判断夫妻关系和谐与否。问卷题目设置参考了风笑天使用过的《夫妻关系量表》[16],并对20名已婚男女进行访谈,征询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与配偶间的沟通交流方式,通过对表述整理,提取共性文本,将夫妻间的交流沟通细化为14个指标,并采取五刻度量表予以测量(-2=从来没有,-1=偶尔,0=有时,1=经常,2=总是)。通过对14个指标进行因子分析(Factor Analysis)及最大变异法(Varimax Rotation)对因子进行旋转,结果显示夫妻沟通交流基本可划为两类(KMO=0.917,X2=4 133.244,df=91,p=0.000):一是现实生活交流,其解释变异量为34.8%;二为网络空间互动,其解释变异量为34.3%,因子分析总变异量为69.1%(如表1所示)。

表1 夫妻沟通互动情况因子分析表

问卷数据使用SPSS.22录入并整理,通过交叉分析(Cross-tabulation)、T检验、方差分析(ANOVA)及Pearson相关分析对数据进行量的考察。

三、研究结果

(一)手机使用中性别差异凸显

综合性别、职业、学历、有无子女等多个人口统计学变量,与手机使用时间及使用内容进行交叉分析发现,女性在手机使用中势力崛起。男性与女性在手机使用时间(X2[df=1]=5.390,p<0.05)和手机使用主要内容(X2[df=2]=9.568,p<0.01)上均呈现显著性差异(如表2所示)。具体而言,女性在手机使用时间上要多于男性,2/3以上的女性每天手机使用时间均超过5小时的标准。同时,女性在手机使用上主要聚焦于社交软件,而男性则比较重视通话及短信功能的使用。

表2 性别与手机使用时间及内容的交叉分析表

(二)夫妻网络互动受制于手机使用时间及内容

长时间的手机使用并没有带来夫妻间高频的网络互动,反之,有节制的手机使用时间,以及有选择性的手机使用内容能促进夫妻间的网络互动。数据显示,当手机使用时间超过5小时后,夫妻间的网络互动状态呈明显下降趋势(t[df=348]=-2.718,p<0.01)(如表3所示)。且社交软件过多地使用,也会减少夫妻间的网络互动(F[2,348]=5.642,p<0.01)(如表4所示)。过多地使用手机,或大量地使用社交软件,有可能会建立或巩固多元的社会关系间的互动,但夫妻网络互动没有因为手机使用时间的投入而得到实质性的优化。

表3 手机使用时间与夫妻网络互动的T检验表

表4 手机使用内容与夫妻网络互动的ANOVA分析表

(三)夫妻网络互动搭建有效的现实沟通路径

通过Pearson双变量相关分析发现,夫妻间的网络互动与二人的现实沟通存在正相关关系(r=0.735,p=0.000),进一步以性别为自变量,与网络互动、现实沟通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分析时发现,男性与女性在网络互动上并不存在显著性差异(t[df=348]=-1.176,p=n.s.),但女性比男性在现实层面的沟通更为积极、频繁(t[df=348]=-3.289,p<0.01)(如表5所示)。结合交叉分析结果表明,虽然女性在手机使用上投入了更多时间,但是她们更热衷于与丈夫在现实生活中的互动。

表5 夫妻互动类型与性别的T检验表

综上,女性比男性在手机使用上投入了更多时间,且她们的手机使用聚焦于社交软件,但过多的手机使用并没有增添夫妻间的网络互动。从整体结果上看,女性的手机使用自由度得以释放,使用过程中体现出以个人为中心的趋势,弱化了利用手机与配偶间的有效互动。即通过手机使用来改善调整现有夫妻关系的路径在现实中并不通畅。

四、分析与讨论

伴随着社会变迁,我国已从以父子关系为家庭关系主轴转变为以夫妻关系为核心的家庭关系。夫妻关系是家庭关系的基础与起点,也是家庭关系中最核心的关系。如前文所述,夫妻关系的变化发展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双方的沟通互动,而二者间的沟通互动又与手机使用产生微妙勾连。351名已婚男女的调查数据分析结果揭示了现实生活中的些许真相,但也激发了更为深刻的反思。

(一)新生的交流领域仍是性别鸿沟的再现

传统女性长期被束缚于私人领域之中,性别不平等现象早已被社会所稔熟。这种不平等不啻于古时,现代社会仍俯拾即是。良好的两性关系是一种被假定平等的关系,交谈或对话是使两性关系顺利运转的基础。而“手机”同样是一种“话语领域”,关乎着性别权力的集聚与释放。女性网民数量的增加,女性手机使用时间的增长等,是否意味着颠覆了男性统驭的传统家庭权力结构?戴锦华教授曾言,“任何一种颠覆同时是一种建构”[17]。换言之,女性在新媒体领域中的势力崛起是否暗示着新的性别权力结构的生成或建构,这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研究结果指出超过一半女性手机使用聚焦社交软件。社交软件大多只是将人们原来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强关系转移至移动互联网上,使人们的沟通方式更加便捷,同时也会使人们一些原有的“弱关系链接”向“强关系链接”转变。本质上,社交软件并未为女性重建新的人际关系,搭设新的交流阵地。女性在手机使用领域中仍然固守在“自己的屋子”,维持着原有的社会关系,而现存的社会性别鸿沟并没有借此得到弥合。数据还显示,男性手机使用时间中通话和短信占有很高的比例。这说明男性并未局限在社交软件创建的虚拟空间中,而是在现实与虚拟的双重社会体系中,不断进行着虚拟想象与社会实践的转化,履行更为多元化的社会角色。而在手机营造的新生交流领域中,女性弱化了自身在多元化角色的践行力度,也暗示出女性试图通过创设虚拟角色尝试摆脱现实的欲望。当女性愈发拘泥于手机网络人际交流的私密空间时,社会现实领域中既存的性别鸿沟将不断扩张。

(二)虚拟的网络对话仅是个体孤独的膨胀

婚姻稳定性下降和离婚率上升已成为一个世界范围内的普遍现象。曾毅指出中国的离婚率在迅速上升[18]。根据民政部2020年9月发布的《2019年民政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19年全年依法办理结婚登记927.3万对,比上年下降8.5%,结婚率为6.6‰,比上年降低0.7个千分点;依法办理离婚手续470.1万对,比上年增长5.4%,离婚率为3.4‰,比上年增长0.2个千分点[19],这些数据都证实了我国夫妻关系形势十分严峻。随着网络技术升级,夫妻的情感交流空间开始由现实延伸至网络世界。但这种延伸实际上并没有增加他们对婚姻的美好想象,反而强化了他们个体的孤独感。

夫妻在手机空间里的自我意识逐步强化,网络互动的沉溺会造成夫妻间相互依赖性与粘度降低。同时,在手机使用过程中,人与人之间联系的数量被关注,而更为深度的关系构建则被忽略。可以说,长时间地、单一化地网络对话可能无法有效增进夫妻关系,反而催生了婚姻世界里更多的孤独个体。

(三)时空剥离的互动中潜藏着夫妻信任危机

时间与空间的结合是定义家庭成员关系的一个重要条件。家庭成员是指“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家庭且“共度时光”的人。随着网络技术的进步,“共度时光”不再限制于“共同生活”的状态,时间与空间在网络世界中可以被剥离。电子产品高度融入日常生活,抽离了时间与空间在人际交往中的必要性,创造了各种交流的临场感,构建了新型的网络人际交往结构。马来平指出网络使夫妻个性解放在中国悄然发生一场革命,夫妻双方的私人空间在网络中得到进一步延伸与扩张[20]。然而,吉登斯提出,“信任与在时间和空间中的缺场有关”[21],夫妻关系在网络互动中的时间过程和空间状态出现的广泛抽离化或脱域化,实际上潜藏着夫妻间的信任危机,可能带来更多的剥削、孤独以及深刻的不平等形式。

夫妻双方在手机使用过程中,个性化诉求被尽可能满足,不确定因素不断增加。双方在虚拟空间的多样化场景中追求社会角色的转化,逃避现实压力,生活自由度被充分释放。在这种虚拟与现实的冲撞与矛盾下,夫妻间不信任危机随时可能爆发,从而从根本上动摇夫妻关系的良性发展。

综上,手机使用为夫妻群体打开了网络空间的一扇窗,但也给他们制造着不断膨胀的孤独感与继续扩张的性别鸿沟,甚至是夫妻亲密的异化及夫妻信任的坍塌。同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手机使用并非是影响夫妻关系的直接因素。贝姆(Baym)说,“网络空间”不应被看作是不真实的领域,而与面对面或者身体对身体的互动的“真实世界”相分离,因为“在线发生的事情也许是更新的,但仍然是真实的”[22]。合理的手机使用会为夫妻间带来更为有效的网络互动,尽管网络互动剥离了时间与空间两大要素,但仍有可能改善现有的两性关系状态。夫妻二人基于手机载体的网络互动可视为一个重要的中介变量,通过调节网络互动来拓展夫妻间现有的逼仄沟通空间,弥合夫妻间存在的各种罅隙,尝试重建两性关系。

五、不足与展望

研究从手机使用入手探索夫妻互动,考量了网络互动对夫妻关系的影响,并探讨了以网络互动为基础可改善夫妻关系的可行性。理论层面上,为《夫妻沟通量表》增添了网络互动的部分指标,有效地补充并拓展了该类目的测量指标体系;现有的夫妻沟通研究大多局限于社会现实的大环境中,并未移步于网络空间进行讨论,本研究从媒介环境这个层面予以了必要的补充。实践层面上,为婚姻质量提升、社会融洽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考维度,即以网络互动为中介,尝试构建从手机使用到夫妻关系的一个合理路径。网络沟通互动不断融入日常生活,现代夫妻未来很有可能在网络空间中搭建一种更为新型的互动模式。后续研究将结合夫妻间的深度访谈,构建一个更为立体完整的研究。夫妻的手机使用不仅关系着二者的关系进展,还将有可能影响代际关系,这将是一个值得持续关注并深思的社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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