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欧文与美国文学身份的确立

薛嘉欣

独立战争后，年轻的美国百废待兴，文学还是有待开发的西部原始森林。此前的美国文学主要由日记、信件、旅行日志发展而来，只是个人文学的各种表现方式。直到华盛顿·欧文开创了美国小说之先河，美国文学才开始受到欧美文坛的广泛赞誉。本文将从内容、体裁、艺术风格三方面分析华盛顿·欧文是如何运用非凡的文学才能，描绘美国壮阔的锦绣山河，在全世界范围内确定了美国独特的文学身份。

一、内容上立足欧洲传统，挖掘本国题材

独立战争后，新兴的美国迫切需要摆脱英国文学的桎梏，获得民主自由的美国人民迫切渴望阅读有本土特色的本国文学。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华盛顿·欧文应时而动。作为土生土长的第一代美国人，华盛顿·欧文亲身经历了美国从殖民地成长为独立国家的巨大变革，运用他的生花妙笔将巨大变革中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呈现在读者面前。

华盛顿·欧文笔下的许多故事都是以变革的发生为线索，进一步促进故事的发展。《瑞普·凡·温克尔》和《睡谷传奇》是《见闻札记》中最著名的两篇故事。两个故事中分别围绕主人公瑞普和克莱恩发生了许多变化，他们是这些社会变革的亲身经历者。作者从他们的角度出发，利用社会变革创造了特定的时代背景，为读者展现了变革时代社会民众自我认知和身份意识的变化。

关于社会生活的变化，华盛顿·欧文主要从主人公瑞普的角度进行描写叙述。20年后，一觉醒来，瑞普回到了自己曾经生活的小村子，却发现村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以前更大，人更多。新添了一排排他从未见过的房子，他熟悉的常去地点亦消失。门上的名字奇怪——窗边的面容奇怪——一切无奇不有。他忧虑不安，怀疑是否他和周围世界都中了魔。”此时的美国早已不是被统治的殖民地了，华盛顿将军早已领导殖民地的人民赢得独立——美国诞生了。资本主义制度取代了原有的封建主义旧制度。封建旧贵族走向衰亡，人民成为国家的主人。人民成为社会的主人，积极参加各种政治活动，行使民主权利参与选举。以瑞普这个跨越时间的人物为纽带，作家将美国独立战争结束后至19世纪20年代的社会变革展现在读者眼前。新旧社会的冲突使得瑞普一时无法接受，这反映了几十年美国社会变化之剧烈与变革影响之深远。新国家的诞生意味着新的民族身份的确立，新生的美国迫切需要在文学上确立自己的身份，独立的美国人民也强烈需要表达本土生活的文学作品。

关于社会文明的变化，主要体现在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之间的剧烈冲突。城市化和工业化给原有环境带来的影响十分深入。城市化带来了生产力的巨大进步，却也带来了严重的环境污染。现实生活中的生态环境日益恶化，迫使华盛顿·欧文只能在作品中创造一个丝毫不受外界干扰的世外桃源。“人口数量、举止风俗都一如既往，尽管在这躁动不安的国家，别处迁移改良的洪流正日夜不停地变化，从身边掠过，却毫不为其注目。”工业文明不仅破坏生态环境，还腐蚀了人们的心灵。在《睡谷传奇》中，贪婪、虚伪、狡猾的克莱恩代表着城市工业文明，亚伯拉罕则是淳朴、善良、真诚的乡村文明的代表人物。主人公克莱恩的到来打破了睡谷中原有的平静，正如当时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冲击。作为睡谷中唯一受过教育的人，克莱恩被人们称作绅士，但是他长相滑稽又丑陋。对克莱恩的外貌和行为的丑化同样反映了作者对新到来的工业文明的反对。亚伯拉罕最终战胜克莱恩抱得美人归的结局，也表明了作家对农业文明的赞颂及对城市文明的反对。

由此看来，华盛顿·欧文作为浪漫主义的先驱，对当时的社会变革持保守态度。面对新世界，作家表现出了和他笔下人物同样的毫无准备和不情愿，把社会变革看作洪水猛兽。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从后人的眼光看来，美利坚合众国的发展离不开这些变革。但我们也同样理解，对于生活在两个时代分岔路口的人们，社会的变革起初通常是不被接纳和理解的。

二、体裁上引领浪漫主义文学潮流，创造欧文式想象游记

美国独立之初，强调事实依据和承担说教任务的历史性传记文学体裁在美国大行其道。在这样的形势下，美国作家呼唤文学独立，创作反映本国文化和人民生活文学作品的情绪高涨。这一时期正是美国浪漫主义文学不断发展，从萌芽到成熟的时期，一大批才华横溢的作家涌现。浪漫主义成熟标志着美国文学走向成熟，华盛顿·欧文在其中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他找到了更加恰当的方式来书写美国的历史和现实，表达美国人的思想情感和反映美国的文化身份与国家精神。

首先，为了确立美国的文学身份，华盛顿·欧文三次远赴欧洲寻根。欧洲文化长期以来是美国文化传统和国家精神的基石，发展美国文化离不开对欧洲文化的吸收借鉴。华盛顿·欧文是最早觉醒、摆脱欧洲大陆文学影响的美国作家之一，与之前作家不同的是，他没有追随当时英国的写作潮流，一味模仿，而是利用现有的体裁，写出独具美国特色与自己风格的作品，在探寻欧洲之际思考美国未来的道路。

其次，华盛顿·欧文的《纽约外史》与《见闻札记》引领了浪漫主义潮流。他在美国内部大胆突破传统体裁的限制，以讽刺的手法讲述荒诞虚构的故事。华盛顿·欧文的大胆与创新开创了短篇小说的时代，挣脱了大环境及传统带来的束缚，推陈出新，颠覆了强调事实依据和道德目的的历史传记书写在当时美国文坛的垄断地位，开启了美国浪漫主义文学创作的新时代。

再次，华盛顿·欧文创造了想象游记、旅游游记的变体，为美国文学的发展添砖加瓦。他创作了数量众多的浪漫主义文学作品，涵盖多种体裁，卓有成就，宣传浪漫主义，开始浪漫主义新篇章，影响了后来者。

簡而言之，华盛顿·欧文的欧洲寻根之旅使得他充分吸收欧洲大陆的历史文化，他的民族意识则推动他创作出独具美国特色的文学作品。

三、艺术技巧上巧妙运用讽刺与对比，展现美国社会

被誉为美国文学之父的华盛顿·欧文，凭借着高超的艺术技巧和翔实有趣的内容使代表作《睡谷传奇》跻身于美国一流本土文学之列，受到世界文坛的瞩目。在该部作品的创作过程中，华盛顿·欧文对当时美国生活各方面的认识和反思体现在了字里行间的嘲弄和揶揄上，其中的讽刺技巧可谓炉火纯青，下文将结合该作品具体分析。64C8ABEC-2154-43F8-956F-090A9F7DCCAB

（一）讽刺手法的运用

一是对人物形象的讽刺性塑造。主人公伊卡博德·克莱恩的姓氏（Crane）与英文单词“鹤”（crane）的拼写相同，文中进一步描绘人物形象时也揭示了两者更多的相似之处：“他个子虽然高，却相当瘦削，肩膀狭小，胳膊和两腿修长，双手垂悬伸出袖子老远，两脚真可用作铁锹，浑身并不结实。他头小，顶部扁平，大耳朵，一双绿眼没有神采，长长的沙锥鸟鼻，像风标安放在锭子似的脖子上，指示风向。”华盛顿·欧文运用一系列短句节奏明快地进行细节描写，辅以比喻和夸张的修辞手法，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主人公怪异滑稽的外貌，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极具讽刺意味。

二是对人物价值观的讽刺性展现。作为一个打破睡谷安宁的闯入者，克莱恩在价值标准和物质取舍等方面与简朴无欲的当地人有很大差异。对他来说，人生的意义并不在于安闲度日，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发家致富。物质至上是克莱恩所信奉的人生信条，即使是面对所谓的心上人卡特琳娜时，他也掺入了对金钱与财富的衡量。克莱恩拜访卡特琳娜家的农场时，小说中写道：“（克莱恩）一对大绿眼珠，骨溜溜地望着凡·塔塞尔这座温暖住宅周围的那些肥沃的草原，丰饶的小麦田、裸麦田、荞麦田和玉米田，以及殷红的果实累累的果园，心里不由思慕着将要继承这一切财产的姑娘。”在这一段描写中，克莱恩贪婪的本性暴露无遗。在克莱恩眼里，爱情本身不再具有任何价值，而是继承一笔财富的渠道。

三是对社会现实的讽刺性批判。华盛顿·欧文在小说结尾处借用坊间传闻写道，伊卡博德在被赶出“桃花源”之后，“迁居到国内一个遥远地方，继续教书并钻研法律;后进入律师界，搞起政治，从事竞选，为报纸写文章，最终成为一名‘小额索赔法庭的司法官”。如此虚伪贪婪、狂热追逐物质财富的人竟然能在社会中，尤其是容不得半点玷污的司法系统之中大行其道，由此可以看出当时美国物欲横流、对名声财富趋之若鹜的现状，字里行间也隐含着华盛顿·欧文的无奈与嘲讽。

（二）对比手法的运用

华盛顿·欧文艺术手法上的另一个特点是对比。华盛顿·欧文一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通晓欧洲风土人情，却时时不忘自己美国人的身份，默默比较欧美文化的异同，欲在对比中寻得美国文化的独立身份。长此以往，对比已经成为华盛顿·欧文极为重要的一种思维方式，他也将其运用于作品中，使得人物个性鲜明，故事情节富有传奇色彩。在阅读的过程中，读者常常能察觉到这种地域与人物之间的对比。以华盛顿·欧文最负盛名的《睡谷传奇》为例，作家使用对比的手法，将平静的睡谷与动荡的美国、淳朴可爱的乡野村夫与世故贪婪的城市滑头对比，将虚幻的故事情节置于真实的历史语境中，使得故事愈加扑朔迷离，引人入胜。

一方面是地域上的对比，即与世隔绝的睡谷与外部社会的对比。小说开篇描绘睡谷的自然环境时写道，这是“高山中的山坳，堪称世界上最宁静的地带之一”。“它们犹如静水中的一小角，处于急流边缘，我们可见稻草和气泡静静漂到这儿停泊，或慢慢旋转进这港口般的地方，毫不受身边急流冲击。”寥寥几笔，一个古朴宁静的小村子跃然纸上。作者还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将外部动荡环境比作急流，睡谷则是激流中的一汪静水与避风港，丝毫不受外部惊扰。避风港一向是安全与和平的象征，急流则是狂野的，具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一褒一贬，隐含了作者对19世纪初期美国西进运动及城市化进程、社会浮躁现象的批判。

另一方面是人物上的对比，即质朴乡村小伙与精明城市青年的对比。外貌上，乡村青年布罗姆·范布伦特身强力壮，拥有希腊神祇赫拉克勒斯般的体格和强有力的四肢;城市青年伊卡博德·克兰则像是一只可笑的鹤或稻草人。性格上，乡村青年布罗姆·范布伦特勇武刚毅、疾恶如仇，称霸一方，威风凛凛;城市青年伊卡博德·克兰见风使舵、迷信胆小、贪财好吃。最终，乡村小伙战胜了城市滑头，抱得美人归。在这个故事中，乡村战胜了城市，也从侧面体现了作者对城市化进程的反对

立场。

四、结语

华盛顿·欧文有意识地关注本国文化，內容上立足欧洲传统，挖掘本国题材;体裁上引领浪漫主义文学潮流，创造欧文式想象游记;艺术技巧上擅用讽刺与对比展现美国社会，为美国文学身份的确立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华盛顿·欧文穷尽毕生之力，成为第一位受到国际赞誉的美国作家，带领美国文学走向世界。华盛顿·欧文的作品将原汁原味的美国风貌推上国际舞台，为当时年轻的美国文化的独立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中国人民大学）64C8ABEC-2154-43F8-956F-090A9F7DCCA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