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地独居者的心灵图谱
2022-06-30周聪
沙爽的《小星球》写的是一段关于租住的异地独居经历,作者从故乡搬到了一个新城市的小区,她像是陌生人般打量着这里的建筑布局以及居民的生活日常。在作者的叙述中,人与人的交往显得谨慎而节制,“见他们如此年迈,儿女似乎也不在身边,我想问问他们,是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但转念一想,刚见面就这样问,似乎并不妥当”,“我”内心的善意与犹疑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我”有能力也乐意帮助这些年迈的儿女不在身旁的邻居;另一方面,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感使得“我”不敢贸然行动。独居使“我”的内心缺乏安全感,因这栋楼的门禁系统并不完善,隔音效果也欠佳,“我”自然容易疑神疑鬼,于是,下班后回家的“我”担心黑暗中的某处坏人会攻击自己,家中灯的光亮成为祛除“我”害怕心理的重要凭借。“我”的独居生活,充满了某种不确定性,犹豫、担忧、纠结等意绪交织在一起,绘制出作为异地独居者的“我”的心灵图谱。
饶有意味的是,因租住的小区以老年人居多,“我”的感慨不可避免地带有对时光流逝的喟叹,“在中年与暮年之间,只隔着一道低矮的山峦。然而中年的谵妄在于,总是难以坦然面对暮年的降临”,不论是小区门口自行车修理小摊前老年人的闲谈,还是对房东父辈是否种下石榴树的猜测,抑或杂物间发现的那根拐杖,“垂下目光”是“我”观察的视角,这种观看中俨然平添了一丝沧桑感。小区里的石榴令“我”联想到老家的石榴树,“我”与婆婆之间因一只石榴心生芥蒂的往事再次重现,与过去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我”的好友莲香,童年的经历被小星球状的石榴唤醒,让人唏嘘不已的是,物是人非之感油然而生,那些岁月中的温暖与美好都定格在遥远的时空。“我”不敢轻易联系莲香,不敢跨越岁月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鸿沟。自然,寻找莲香也仅仅是“我”的某种心理冲动,一旦触碰到强大的现实壁垒,重返过去也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
在作者的行文中,“小星球”是小区里“我”抬眼发现的一只石榴,这是真实可感的物体,在作者对石榴、石榴树、莲香的交往史的书写中,“小星球”实则演变成一种联系自身与外在世界的象征体,“小星球”隐含着每一个个体的宿命:“世事的熔炉会将相同的材质淬炼成迥异的星体,让它们身不由己,屈服于各自的星系。”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小星球”被赋予了某种抽象的哲学层面的意义,人与人在时光的锻造中必然存在着某种差异,哪怕在起点时经同质同根,最终难免也会分道扬镳。“小星球”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必然的分野,这种区分是由生活经历与人生经验决定的,它不可逆,也无法完全抹去。
如果说《小星球》前半部分重在再现“我”的租住生活、重在描摹“我”独居的心理嬗变的话,那么它的后半部分则聚焦故乡的人和事。前半部分触及的是现在的“我”,后半部分書写的是曾经的“我”;前半部分与现实生活的关联性更加紧密,后半部分作为叙述者的“我”已经退到生活的背后,以一种带有距离的视角来进行呈现。在作者由近及远的叙述中,“我”的情绪状态也从相对冷静变得波动起伏。
在我看来,《小星球》最为迷人之处,就是沙爽的叙述姿态,她像是一个幕后的观察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人和物,并始终保持着些许的距离,保持着叙述的节制感,被观察的人与物投射到她的生活中,或溅起层层涟漪,她内心深处却涌动起巨大的能量,蕴含着丰富的心理信息。作为对现实世界的回应,她的态度显得异常冷静和客观,既不显山不漏水,不超然物外,也不休戚相关。她始终把从容与善良留给他人,把内心的躁动留给了自己。
周聪,长江文艺出版社编辑,湖北省作协第二届签约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