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的世界

1.别 人

每一个迷惘的老人都使我更加迷惘，

每一个孩子的眼睛都送我一道清泉。

我不认识他们，

不知道他们的故事，

但有看不见的线将我们秘密相连。

每一个脆弱的人都使我更加脆弱，

每一个坚强者都分给我一小块铁。

别人的天空忽然焰火辉耀，

照亮他自己，

也照亮了我。

我们是分散在同片荒野上的孩子，

我们在寻找同一件物品。

我们静悄悄地，

但都竖着耳朵，

期待某个同伴忽然发出兴奋的叫声。

2.三秒钟的世界

我注视着钟面，

听见秒针的三次走动，

嗒，嗒，嗒。

在这三秒钟里，

有一些人诞生，

一些人死去。

孩子们离起点又远了一点，

其余的人缩短了与终点的距离。

所有的河水都向下游移动了，

所有的云都改变了形状。

一些鸟飞起，一些鸟降落，

一些花睁开眼睛，

另一些花用完了自己的时光。

一些人笑，一些人哭。

一些人进入梦境，

另一些人离开梦境，

一些人染上孤独，

另一些人洗去孤独。

我不需要永恒。

我把这三秒钟的切片拿在手里，

我想它包含了一切秘密

3.贫困者

我们辛苦装饰自己的房间，

然而天空是最高远的屋顶，

它的装饰时刻在更换，

有时是朝霞，有时是群星。

我们计算自己的财产，

然而我们拥有的已这样多，

太阳照着我们，风吹着我们，不

需要向谁购买和租借。

我们感叹自己的孤独，

然而花、树对我们无端眷顾，

把芬芳和荫凉送给我们，

虽然我们对它们没有帮助。

我们本来是这样富有，

但为什么变得如此贫困？

一无所有的鹿睡在草原上，

比我们睡在床上更加安宁，

它醒来就睁开清亮的眼睛。

4.奇怪的战斗

我们鼓足勇气走上战场，

下定了决心，永不退缩，

然而没有人跳出来，

向我们宣告他的名字，

战场上笼罩着一片沉默。

有时我们的敌人是天地，

然而天地像孩子一样无辜。

有时敌人是缓慢的时间，

它注定是最后的胜利者，

我们看不到它，击不到它，

我们无法阻挡它的白天与黑夜。

有时，敌人是亲人，

他们在我们身上留下各种伤痕，

然而他们并不自知，

他们更需要我们的怜悯。

我们在沉默的战场上执刀独立，

奇怪的战斗一日日就这样继续。

5.光荣的谱系

一粒种子，

变成了许多粒种子。

那多出来的，

不是阳光吗？

整个夏天，

每一粒种子都在忙于收藏，

把获取的阳光，

紧紧压在自己的壳里。

当我们吃下粮食，

我们吃下的，

不是阳光吗？

行走的时候，

我们身内的水在摇动，

阳光在摇动，

晚上，阳光和水一起做奇异的梦。

我们常常忘记了这光荣的谱系，

憎恨这仿佛紧紧压住自己的壳，

憎恨它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沉重。

我们渴望身外的阳光，

渴望逃脱。

6.各自的世界

夜里我们看上去一动不动，

因为我们正在各自的梦中，

我们高飞，奔跑，笑，哭，

但没有风从谁的梦里溢出来，

没有人能帮助另一人逃脱梦里的追逐。

白天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相遇，

我们看见彼此相似的身体，

但我们携带着各自的世界，

不是放在口袋里，

不是压紧在心脏里，颅骨里。

我们携带着那看不见的伙伴，

那没有重量的负担。

每一个共同的时刻，

我们各自的世界都展开着不同的故事，

不同的鸟掠过不同的天空，

有的高原下著雨，

有的花园里一片虫鸣。

就这样我们从彼此的身边走过，

一个人听不见另一人的世界破碎的声音。

（选自秦立彦著《各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