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小邻居俞芳

顾明远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读完了《鲁迅全集》，觉得鲁迅有许多精辟的教育思想，萌发了开展鲁迅教育思想研究的想法，并在1979年第一次全国教育规划会上立了项。当时负责教育规划的是中央教科所的王铁。他宣布那次规划没有经费，“谁烙饼谁吃”。于是我只好自己动手搞起来。

一天，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杭州大学教育系教师金锵（后任杭州大学副校长，教育史研究教授），一位是杭州学军中学校长俞芳。他们也想研究鲁迅的教育思想，专门到北京来访问鲁迅三弟周建人。我们见面，一拍即合，于是就合作共同研究。我们分了工，我研究并撰写鲁迅的教育实践和教育思想部分，他们两位访问鲁迅健在的学生和认识鲁迅的人。经过两年的努力，终于在1981年鲁迅一百周年诞辰之际，《鲁迅的教育思想和实践》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发行，封面请周建人题了书名。此书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鲁迅从事教育工作的实践;第二部分是论述鲁迅的教育思想;第三部分是鲁迅的学生忆鲁迅。前两部分的研究是否确当，大家还可以研究讨论。“鲁迅的学生忆鲁迅”部分是十分宝贵的记忆。有川岛、唐弢、冯至、许钦文、黄源、李霁野等的回忆录，都是20世纪30年代文坛的著名人士。这些学生在俞芳他们访问不久就相继离世了，这一部分内容现在已经成为珍贵的研究资料。此书我们在2000年夏天又进行了修订。俞芳、金锵又认真审读了一遍。新版增加了“鲁迅教育论著选编”，于2001年鲁迅诞辰120周年时出版。

俞芳，鲁迅的小邻居，小朋友。1923年鲁迅与周作人决裂后，搬出了八道湾，搬到了砖塔胡同61号。房东就是俞芳三姐妹，当时俞芳才12岁。鲁迅虽然只住了10个月，却写了《祝福》《在酒楼上》《幸福的家庭》和《肥皂》四篇小说。鲁迅在和俞芳姐妹的交往中给她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后来鲁迅搬到阜成门内西三条胡同21号。俞芳与鲁迅一家仍有往来。鲁迅南下后，俞芳还经常去看望鲁迅的母亲鲁老太太，和鲁老太太聊天，帮助鲁老太太给鲁迅写信等。所以俞芳很了解鲁迅一家的生活。1981年，俞芳编写出版了《我记忆中的鲁迅先生》一书，讲述了她和鲁迅交往的故事，使我们认识到了鲁迅的另一面。大家都以为鲁迅是非常严肃的人。但从俞芳讲的故事中，可以看到，原来鲁迅是一个非常有童心、有情趣的人。他经常给俞芳和她的妹妹讲故事，讲笑话，送玩具，教她们学习，教她们讲科学。

我和俞芳、金锵合作以后，我们就成了忘年之交。俞老每年春天都要给我们寄来西湖的新茶。我们每次到杭州去，不可或缺的一件事就是去拜访俞芳老人。特别是2001年我受聘为杭州师范大学学术委员会主任以后，每年到杭州都会去探望她。她虽然年事已高，但不忘学习，了解国家大事、当前教育动态。每天都要看几份报纸。我去了，总要与我讨论教育中的问题。我们还常常聊聊当年鲁迅家的故事，聊聊当下的时事、教育、家长里短，并且有好几次她留我们在家里吃饭。2011年春天，我们和金锵在俞老家里为她庆祝百岁寿辰，十分欢乐。

俞芳还是我们北京师范大学的校友，她1935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后来到浙江的中学任教。抗战期间，在艰苦的岁月里培养了许多爱国青年。作家金庸就是她的学生，曾写文回忆俞芳老师教书的情景。1995年，金庸到杭州还专门去拜访这位老师。新中国成立后，她在杭州大学数学系、杭州大学附属中学，也就是后来的学军中学教书，曾任学军中学校长。2011年7月，她一百岁寿辰，学军中学为她举行了庆祝百岁寿诞大会，金庸专门写了一首七绝，铭感俞芳老师的大恩：

金戈铁马儿女情，百变千端合人心。

代数几何符逻辑，细思其理感大恩。

我特地报告我校领导，北京师范大学校友会派人专程去祝贺并送了寿礼。周令飞和海婴夫人也去参加了，可惜我们未能出席。第二年6月，她不幸过世，享年101岁。斯人已逝，音容犹存，我们永远怀念她。

2022年4月28日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中国教育学会名誉会长）

责任编辑：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