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长风对《围城》的研究方法论
2022-06-19冯琳慧
摘要:司马长风立足于文学文本的研究,主张文艺回到文艺本身。他对《围城》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情感、语言和艺术上的分析,运用文学史的研究方法,结合文本细读以及传统印象式批评的方法论,对中国文学史的写作有积极贡献。
关键词:司马长风;围城;方法
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司马长风的《中国新文学史》在香港昭明出版社出版,这部由港台出版的中国文学史对大陆文学界影响很大。这部专著以充满活力的语言、激情的叙述方式对钱钟书《围城》进行了独到的剖析。通观全文,司马长风最大的特色是立足于文学作品本体,以纯文学的标准来审视作品,细读文本分析作品,运用文学史的研究方法以及采用印象式批评方法,通过对比,深入揭示对象的特点。司马长风极具个人风貌的研究,从方法论的角度实现了研究视角的转变,对于文学史的写作有积极的贡献。通过探讨司马长风研究方法论,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围城》,并更全面地认识司马长风。
一、“史”的观点
司马长风对《围城》的评价从文学史的角度被认为是“文学性”的和“历史”的探索。就文学性而言,应当是贴近本民族的思维,用审美的艺术形式将其展现出来。司马长风提出作品的文学性三大标准,并以此来进行评判作品。所谓的历史就是用“历史的眼光,确定其在文学史发展过程中所处的历史地位与历史的相对价值。”[1]26司马长风把作家的作品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分析作品的艺术性,探讨它的历史地位和贡献。文学史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它是具有自己的性质和特点,它不同于文学批评和文艺理论,不能只分析作品的艺术性,还要探讨他的历史的地位和贡献,看它为文学史增添了什么,又作出了哪些贡献,这样才能让人们感到作家和作品丰富了文学史。作为文学史的方法论来看,司马长风的研究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他认为钱钟书是文坛的鬼才,此定义抓住了钱钟书的创作特征。他结合作品内容,重点分析《围城》的艺术特色,同时与同类型写作的作家进行比较,探讨主题的思想深度,点评其创作中的不足,最后以“情感”来评价作家作品。司马长风注重文学的“情”,从这一尺度出发,评判钱钟书《围城》“感情的浓度稍感不足”,总的印象“才胜于情”。这个评判参照使得其对于《围城》认识有独特的见解。《围城》出现之前,小说中讽刺的人物,遍及各个阶层,并且点到为止,而《围城》是专门讽刺知识分子,在技巧上精致深刻。把《围城》定义为爱情小说,肯定了钱钟书的创作才能和文学地位。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政治对文艺的影响是一个客观存在的问题。司马长风的文学观是反对文艺为政治服务,极端排斥政治对文艺的渗透,强调文学的非功利性。他对《围城》的研究脱离社会政治环境,以决绝的姿态摆脱政治对文学的枷锁。司马长风本是研究政治思想,中途又开始研究中国现代史。这位熟谙政治思想的文学家对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有着深切的感叹:“政治是刀,文学是花草;作家搅政治,等于花草碰刀;政治压文学,如刀割花草。”[2]125在这种思想下,作者排斥政治对文艺的渗透或者与文艺建立任何联系。在《中国新文学史·中卷》的《跋》中司马长风对自己有深刻的解剖:“我有两点自信:第一,这是打碎一切政治枷锁,干干净净地以文字为基点写的文学史;第二,这是以纯中国人的心灵所写的新文学史。我痛感五十年来政治对文学的横暴干涉,以及先驱作家们盲目模仿欧美文学所致积重难返的附庸意识,为了力挽上述两大时弊,是我写这部书的基本冲动。”[2]125前者摆脱政治对文学的束缚,把文学转向文学自身,构建純文学观;后者是反对西方文学理论,回归到民族本位,探寻中国文学的民族文化。
二、细读文本,回归文学本位
以往研究《围城》基本上站在社会历史批评的角度,先后经历了文化批评、心理分析批评、哲学批评等新批评的方法,司马长风则从“回归文学本身”的纯文学视角,为世人奉献了别具一格的编撰体例。司马长风首先简要地介绍作者的生平和作品,然后以钱钟书的代表作《围城》为主,对《围城》的主题与情节、人物和语言进行点评式地介绍。
司马长风重视作品文本细读。精细的文本是一切形式的文学研究的起点和立足点,以脱俗不凡的历史见识和审美眼光,对文本进行研读,分析了方鸿渐、苏文纨和孙柔嘉的人物形象,讲述他们之间的爱情纠葛,分析作品的语言、结构和风格,注重发掘作品中的艺术形式美。可以说司马长风的文本细读从传统文论中脱胎出来,以传统为视角,从文学的本质入手,对文本的肌理展开深入的透视,不管是对《围城》主题的提炼还是场景的概括以及人物语言的分析,常能言简意赅地道出其美学价值与文学史意义,让我们充分领略作品的艺术魅力。司马长风表明:“我们发现凡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都是比较能衔接传统,在民族土壤里有根的作品……没有民族风格和传统气味,人家就不屑一顾”。[3]对文本的评判标准也是基于作家对中国文化的追求。司马长风从艺术的角度出发提出评判标准为“纯”,曾指出:“对文字来说,要朴厚,耐得寻味,切忌卖弄或粉饰。”[2]116他要求文字“纯”,认可《围城》的文字,指出沈从文的文字文言气味浓,老舍的文字过于欧化,只有钱钟书的文字做到纯白。在司马长风看来:“吸收外语词虽然不可避免,但要把它消化得简洁漂亮,与国语无殊才好,不可随便地生吞剥夺,方言和文言则越少越好。”[4]美的语言,需要洗脱欧化的语法、方言和文言的驳杂,追求纯净。
语言是具象的,是用眼睛观看出来的,意境则能引起欣赏者的想象。中国传统讲究意境,意境是中国古代艺术家所追求的美的境界,是作者的主观思想情感、审美情趣与外界景象的交融贯通。这要求作者创作讲求真情实感。司马先生注重文学的“情”,认为文学离不开“情”字,他指出“文学以文字为工具”,是“表达个人情思的艺术”,一切的艺术是深情,与寡情无缘。司马先生从情感的角度来评价作家作品,这个评判参照使得其对于《围城》认识有独特的见解。从情出发,用文字表达独有的感受,提出衡量文学作品的尺度是看作品所含情感的深度与厚度:感受表达的技巧,明确文学本身的感染力,首先要有真切而深厚的感受。从这一尺度出发,评判钱钟书《围城》“感情的浓度稍感不足”,总的印象“才胜于情”。ABA1EBF5-037C-4750-BB3E-9D6423D34F6A
三、印象式批评,舍去主观随意性
司马长风善于运用对比的方法进行评述,他将钱钟书和他同时代的作家、写同题材或者体裁作品的作家相互比较,突出钱钟书的创作特征。王剑丛很赞赏司马长风的对比方法,他认为采取这种方式“也许是受到西方卓有成效的比较文学的影响”。[5]从对比理论出发,的确可以把它放置在西方比较文学的理论中去理解,但停留在表面“比较”的理论上这大抵是不正确的,司马长风内心有着民族性的追求,笔者更愿意把它定义为印象式批评。同时他又具有中国传统特色,注重个人的直觉感悟,用简短的、似乎是随意的点评中直取艺术的中心,诉诸读者领悟,这种感受包含对文学的独到发现。司马长风深入探析方鸿渐的爱情,最后感悟到:“理想的爱情,多归虚妄;婚姻多是不由自己的遇合。”文中评述钱钟书时常用比喻的语言方式,达到“顿悟”的效果,如赏析钱钟书的语言:“如春风里的花草,清流里闪光的鱼。”描绘得富有情趣,给人美的享受。
郑振铎曾道:“鉴赏是随意的评论和谈话,心底的赞叹与直觉的评论……鉴赏者可以随心所欲地说这首诗好,说哪部小说是劣下的。说这句话说得如何漂亮,说这一个字用得如何的新奇与恰当,也许第二个鉴赏者要驳翻了他也难说。”[6]此处“鉴赏”就是印象式批评,他指出了印象式批评的主观随意性,但司马先生的印象式批评不仅是感性的印象,还适当地加入理性的因素,用对比的手法突出自己的直觉感悟和整体感受的印象,对照“五四”以来的作家作品,谈老舍小说,“讽刺的人物遍及各阶层”且“点到为止”,而钱钟书则是“专事揶揄知识分子”。诸如此类的比较在文中不胜枚举,运用对比展现不同的感受,清晰地区分评论对象的差异。他提出衡量文学作品的三大尺度,从文学作品尺度切入,把握钱钟书作品的总体风貌,舍去了印象式批评的主观随意性。
四、结语
进一步而言,司马长风对《围城》所做的学术研究提供了多方面的思考和研究方法。总的来说,他摆脱政治对文学的束缚,从文学的内部入手进行研究。他让我们把关注点转向文学本身,从文学的语言、形式、结构出发,关注文学中蕴含的美的价值,发现文本中的审美观念,考察作品的艺术性,完成对文学的再审视、再发现。这种“纯文学”的研究形式有利于深入文本内部,挖掘作品的深层次含义,这是值得我们肯定和赞扬的。但一味地追求文学文本,只会使其流于形式主义,这种单一的文学价值观,也会削弱中国现代文学的丰富性和多元性,使得文学陷入越来越封闭的圈子,从而丧失了思想的力度。对于文学而言,不能脱离社会与时代的发展,我们不仅需要考量文学文本在每一个节点中的发展问题,还要关注这些文本周边导致其得以生成和接受的原因,从多种角度考量关于文学的本体认知,以更加宏观的视野来看待整个中国文学的发展史。
司马长风“去政治化”的纯文学研究,虽为文学摆脱政治和道德理性的束缚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它可能使文学走向另一种“极端”。司马长风衡量《围城》的三大标准,认为文学必须拒绝任何社会科学和意识形态的附庸,以独特的形式展现纯美的追求,不管这种立场在客观上能否可能实现,但在主观上必须成为文学史家的价值追求和基本立足点。避开政治的态度也是司马长风的政治态度。严家炎曾说:“司马长风口头上只讲艺术,好像对左、中、右各类作家都很公平,一视同仁。其实他们的小说史、文学史里很讲政治标准。”[1]10这是以一种政治标准代替另一种政治标准。
文学作为一种特殊的审美意识形态,本身就是“意识形态的手段,又是使其崩溃的工具”。福柯认为“权力无法逃脱,它无所不在,无所不有,塑造着人们想用来与之抗衡的那个东西”[7],这种特殊、微妙的属性使得权利话语能够渗入并干涉文学的特质,或许是出于对政治一元论的挑战和权力奴役文学的反拨,“纯文学将符合自己内在逻辑的文学历史从整个社会中剥离,并建构了属于自己的形式特质”,这种远离政治而回归本真是具有天真的合理性。但问题反面也同样严峻,因为纯文学观的偏执足以导致玩火自焚,使文学艺术沦为精神贵族的专利品。而如何在文学审美自足性和社会思潮的外围下,寻找到属于文学发展自己的途径,既不成为政治强权的奴役,也不沦为艺术花园的“孤芳自赏”,这是我们需要面对的问题。
司马长风的文学史观脱离政治,学术界持有不同的观点,文艺与政治的关系一直是现当代文学所讨论的问题,关于这一点,王瑶先生有独到的见解,“文学史不能以文学运动为主,尤其不能以政治运动为主。但同时我们也不能避开不讲文艺运动,因为它确实对创作有影响,有时甚至是促使文学面貌发生根本变化的巨大影响……文学史不能仅从政治的角度来考察文艺运动,而是必须着眼于某一运动对创作所产生的实际影响;看它是促进了还是阻碍了文学创作的向前发展,或者根本没起什么作用。”[1]44也就是说文学史家不能凭主观的喜恶来回避,既不能“以政治代替艺术”,也不能“淡化政治”,而是应该正视这一客观存在的联系,并对其作出符合实际的解释。
作者简介:冯琳慧(1996—),女,汉族,河南驻马店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方向。
参考文献:
〔1〕黄修己.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方法论集[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10-52.
〔2〕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中卷)[M].香港:昭明出版社,1976:116-125.
〔3〕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上卷)[M].香港125,125,昭明出版社,1976:3.
〔4〕雷达,李建军.百年经典文学评论(1901-2000)[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365.
〔5〕王劍丛.司马长风的《中国新文学史》——兼比较内地的《中国现代文学史》[M]//林曼殊.司马长风作品评论集.香港:文学评论出版社,2009:245-259.
〔6〕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M].北京:作家出版社, 1957:1137.
〔7〕福柯.性史[M].张延琛,译.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9:80.ABA1EBF5-037C-4750-BB3E-9D6423D34F6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