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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早期雕版印刷品中的鱼尾

2022-06-18刘明

收藏家 2022年4期
关键词:刻本印刷品鱼尾

“鱼尾”是古籍书口(即版心)中常见且固定的版式特征,当然也会出现在书口之外的位置;同时也是版本学的基本术语,因其司空见惯而较少引起学界的注意或讨论。鱼尾作为古籍书口的一种标志性款识,讨论它的源起及形成,需在早期印本古籍(指五代北宋时期的雕版印刷品)的视域里予以考察。这就涉及到以下两个问题:第一,古籍印本里的鱼尾出现的时间、功能,及呈现在书口的演变过程;第二,古籍印本采用鱼尾特征的缘由,尝试从技术功能和文化寓意两个层面予以思索。学界就鱼尾的起源也存在一些研究性的意见,如何远景认为鱼尾是对简牍时代契口的摹仿与代替(参见所撰《鱼尾的起源》),即着眼于固定竹简而在简的编连处用刀刻上三角形的契口,进而演化成雕版印本里的鱼尾。还有学者认为鱼尾是“鱼符”的省略图形,甚至还有从中国哲学思想的角度认为双鱼尾版式是辨证统一关系的再现。这些见解无疑深化了有关鱼尾起源的认识,颇具启发性,也还留有进一步讨论的空间。先来谈第一个问题。清人赵慎畛《榆巢杂识》关于鱼尾的起源称:“书中开缝每画一,名为鱼尾,象形也。一名燕尾,始于唐太宗。”《新唐书·车服志》《事物异名录》及马缟《中华古今注》记载,古时腰带向下搢垂头之饰在唐代称铊尾,至宋代则称鱼尾,合称挞尾,还不是印本里版式层面的鱼尾。古籍印本里的鱼尾,明人已经明确称以“鱼尾”,如汤显祖《还魂记》“则见没掂三展花分鱼尾册”,清代则普遍使用该称,如《爱日精庐藏书志》著录宋刊本《经典释文》有乾隆癸丑(1793)臧庸堂跋,称“每叶鱼尾上有字数,大若干,小若干”。鱼尾特征在宋人那里是否即称“鱼尾”,尚有待于资料的细致爬梳,遗憾的是这方面的书史记载比较缺乏。

笔者目力所及,雕版印本里最早出现鱼尾特征的是辽刻本《新雕诸杂赞》(图1)。1974年7月,山西应县木塔第四层释迦塑像的背腹内发现了一大宗辽刻雕版印刷品,《新雕诸杂赞》即为其中的一件。该件印刷品半叶十行,行字数不等,细黑口、四周双边,正文行字之间无直格。框高22.3、版广30.5厘米,白麻纸,蝴蝶装。书皮为麻纸入潢,并贴有签题“新雕诸杂赞一策”,签题刻印在墨框内。卷端题名所刻“燕台大悯忠寺常住”八字较以下诸字稍大,疑为剜板后补刻。该件印刷品的内容为燕京大悯忠寺(今北京法源寺)刊行的佛赞书单,从“燕台大悯忠寺常住”系补刻可知此书单也可随时用于其他僧寺使用,即根据需要将使用寺院之名随挖随刻。“诸杂赞”中的“赞”乃歌颂佛德之意,全篇列为64赞274会;而正文标题里的“会”应为法会意,其意即在此法会上赞颂佛德、佛乘也(参见郑恩准《应县木塔发现的七件辽代印刷品》,载《文献》1986年第1期)。此书单共计包括各种佛教类图书65种,故有学者推测《新雕诸杂赞》“起着刻书坊的宣传广告作用”“是现存最早的书籍广告印刷品”(参见曲德森主编《中国印刷法展史图鉴》),一定程度上印证着辽代燕京(今北京)地区的印刷业水平。

该件印刷品里的鱼尾,是考察早期印刷品中鱼尾版式特征的实物证据。鱼尾共两处,一处在卷端题名“燕台大悯忠寺常住院内新彫诸杂赞随名各列如后”的上端,该题名在栏格内,与正文内容区别开来;另一处在正文中标题“诸杂独会赞四十五会,毗卢佛赞一”的上端,该标题同样在栏格内,目的仍然是为了与正文内容相区别。两处的鱼尾形貌略有差异,卷端题名处即为常见的黑鱼尾样式,而正文标题处则近于花鱼尾,即鱼尾内部又稍加装饰性的图案。“鱼尾”版式的这种设置和处理方式,为讨论鱼尾的功能提供了更多的思考理路。

一般认为,鱼尾在书口的功能是对折书叶,如黄永年《古籍版本学》称:“鱼尾分叉的地方,正当版面的中心,可以作为对折书叶的标准点,这也是所以要在版心设计鱼尾的目的,不仅为了加个图案形象以增添美观。”王子霖《古籍版本学》称:“‘鱼尾多刻在版心上节或下节,也是折叠书页的符号。”又瞿冕良《中国古籍版刻辞典》也称:“鱼尾本为便于折装整齐而设。”而鱼尾在书口之外的功能,或运用于界格而起行文起段的作用,或运用于古籍牌记而起醒目和纹饰的作用。也有学者将鱼尾作为版本鉴定的手段之一,称“版本研究者常根据鱼尾黑白、上下、单双之分,以鉴定版本年代”(参见瞿冕良《中国古籍版刻辞典》);又或称“浙本版心有上鱼尾,上下双鱼者少”,“建本书多有牌记和书耳、双鱼尾”(参见蓝洪峰《从版刻形式识别版本》,载《收藏》2000年第6期);或称“元末刻本多‘花鱼尾”(参见王子霖《古籍版本学》)。显然,《新雕诸杂赞》中出现的鱼尾并非是为了折叶的需要,因为它不在版心的位置,而出现在正文中恰起着标识标题以引起注意的功能,当然也有纹饰以美观的功能。恐怕这是鱼尾作为古籍版式特征的最“原初”的功能,也随之引出一个问题需要思索:书口不刻鱼尾的蝴蝶装雕版印刷品,如何进行折叶呢?细审《新雕诸杂赞》的书口样式(图2),中间上、下两端刻以短横墨线,再以大致居中的长细墨线连接天头和地脚兩端,即所谓的线黑口。上下两处的长细墨线与短横墨线的相交之处,实际就相当于上、下鱼尾的位置,也大致起着折叶标准点的功能,只是当时尚未用“鱼尾”的形式实现该功能。另外,蝴蝶装的书籍,其装订是书口向内,逐叶对折粘贴在衬纸上;并非像后世的包背装或者线装古籍那样书口向外,如此方能对折整齐以在书脊一侧进行有效的装订,所以蝴蝶装书籍的对折不存在过高的技术要求,也就不需要具备严格意义上的标准点。这是早期蝴蝶装印刷品书口不刻鱼尾的内在动因,与书籍装帧的技术要求有着一定的逻辑关联。

辽刻《新雕诸杂赞》书口不刻鱼尾的现象并非孤例,如同出应县木塔的辽刻《蒙求》,书口即仅刻有版码(即页码),再如唐山丰润区文物管理所藏的辽刻蝴蝶装佛经也都不刻鱼尾,包括《金光明最胜王经》《大乘本生心地观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梵本诸经咒》和《诸佛菩萨名集》等数种。这批蝴蝶装印刷品,“书口不刻鱼尾,从而成为辽刻册页装古籍的一个典型特征”(参见刘明《略论北宋刻本的书口特征及其鉴定》,载《中国典籍与文化》2013年第3期)。从雕版时间而言,丰润区文管所藏这几件辽刻佛经,刊刻在辽重熙至咸雍年间(1032~1074),相当于北宋仁宗明道至神宗熙宁年间。而应县木塔所出这批印刷品,也大致刻在辽统和八年至咸雍七年间(990~1070),则相当于北宋太宗淳化元年至神宗熙宁年间。这反映出辽代北方地区在该时间范围内所刻蝴蝶装书籍的面貌,书口不刻鱼尾是其“共有”的显著特征。E82B78E1-85C5-4CD8-90F5-4711551CFE89

大致同一时期中原地区的刻书也存在此类现象,而且书口的版式设计与辽刻亦基本相合,表明辽代刻书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例如国家图书馆藏北宋刻递修本《文选》即书口未刻鱼尾(图3),据书中“通”字阙笔,一般定为刻在北宋仁宗天圣、明道年间(1023~1033)。其他书口不刻鱼尾之例,如日本高山寺所藏北宋本《齐民要术》,同样“通”字阙笔,与《文选》刻书时间当相近。再如官内厅书陵部藏北宋本《通典》,尾崎康称:“考察其字体,可以推断此《通典》完全属于北宋版,为十一世纪中叶的刊本,或者十一世纪末的本子。”(参见尾崎康《关于北宋版〈通典〉及各种版本》,载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影印本《日本宫内厅书陵部藏北宋版通典》)即大致刻在仁宗皇祐至哲宗元符年间(1049~1100),与辽刻蝴蝶装佛经在时间上仍有“重合”之处。还有同属书陵部所藏的《唐玄宗御注孝经》,及日本国会图书馆所藏的《姓解》,刻书时间大致也与此范围有重合。附带说明的是,俄藏黑水城文献中西夏刻本的公布,进一步丰富了无鱼尾书口特征的认识,如《文海宝韵平声》、乾祐十二年(1181)译刻本《类林》、译刻本《十二国》、正德六年(1132)刻本《音同牙音》《天盛改旧新定律令》《贞观玉镜统》、乾祐十八年(1187)刻本《三才杂字》《孙子兵法三注》等均属于书口未刻鱼尾的实物之例。当然,也存在书口刻有鱼尾的西夏刻本,如乾祐二十一年(1190)所刻《番汉合时掌中珠》,并不统一,实际是在向书口刻鱼尾的固定版式转变。推断北方(辽、西夏)的刻书采用书口不刻鱼尾的版式,至少持续到了南宋初,而同时期的中原刻书则基本普遍采用书口有鱼尾的版式。西夏刻本还有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特征,即书口和正文两处均存在刻有“黑盖子”的版式特征,意味着鱼尾和黑盖子具有相近同的功能。出现在书口里的黑盖子,似可视为书口镌刻鱼尾的前身和雏形。此种现象也出现在中原地区的刻本里,一种是近年来新发现的北宋刻本《礼部韵略》,另一种是日本东福寺所藏的北宋刻本《释氏六帖》,借此可充分认识到书口出现鱼尾版式的形成过程。

先来谈《礼部韵略》。科举考试中有诗赋的科目内容,就需要有查检使用的韵书,《礼部韵略》正是官方钦定的具有工具书性质的韵书。其纂修始于真宗时的陈彭年等人,张误《云谷杂记》云:“本朝真宗时,陈彭年与晁迥、戚纶等条贡举事,取《字林》《韵集》《韵略》《字统》及《三苍》《尔雅》为《礼部韵》,凡科场仪范悉著为格。又景祐四年(1037),诏国子监以翰林学士丁度修《礼部韵略》颁行。”知《礼部韵略》初名《礼部韵》,由陈彭年等始纂修此书,后又由丁度续修,定名为《礼部韵略》。按照陈振孙的说法,“略”指的是“举子诗赋所常用,盖字书声韵之略”(《直斋书录解题》)。文献记载还显示《礼部韵略》是在贾昌朝的谏议下进行编纂,由丁度负责,如《玉海·艺文》称“昌朝又请修《礼部韵略》,其窄韵凡十有三,听学者通用之。”又《东斋记事》云:“景祐初,以崇政殿说书贾昌朝言,诏度等改定韵窄者十三处,许令附近通用。”《礼部韵略》在景祐年间成书后,亦屡经补修,如《郡斋读书志》称“元祐中,孙谔、苏轼详加裁定”,《直斋书录解题》亦称“元祐太学博士增补”,每次补修都会导致旧本《礼部韵略》逐渐退出流通领域。《礼部韵略》作为宋代的考试官书,一直持续到南宋末年,《四库全书总目》总结道:“自景祐以后,敕撰此书,始著为令式,迄南宋之末不改。” 在版本系统上,以景祐年间丁度等所纂修《礼部韵略》为最初本,此后又产生释文互注本、增修互注本和淳祐壬子(1252)新刊本等。

今之所见《礼部韵略》的北宋传本有两部,一部是日本真福寺所藏,附有刻书牒文,反映了该书在当时的纂修及刊印情况,云:“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尚书刑部郎中知制诰丁度等剖子奏:昨奉敕详定刊修《广韵》《韵略》,所有《韵略》,今将旧本看详,其间文字多无解训,并疑混声及重叠出字,不显义理,致误举人使用…重修《韵略》,除义理灼然可晓更不解釋外,于逐字下各著训说,或引经史为证…谨先写录进呈,如可施行,欲望却降付刊修所镂板讫,送国子监印造颁行。”有学者称该本“刻成期限当在元祐元年至五年(1086~1090)”“保留了孙谔等人改订过的‘附释文本以前的面貌”“是能够借以了解景祐原刊本的第一份资料”(参见水谷诚《关于真福寺本〈礼部韵略〉》,张丽娟译,载《古汉语研究》2000年第4期)。该本正文中有“黑盖子”,书口刻有鱼尾(限于条件,不确定是否所有版叶的书口均刻有鱼尾)。另一部是近年来新出现的藏本,北京匡时2013年秋季艺术品拍卖会拍出。其行款版式为半叶十行,行字数不等,细黑口、左右双边(个别版叶存在双边、单边相间的现象),书口刻有单黑鱼尾,或双顺黑鱼尾,或不刻鱼尾。书口刻有本版内容的所属声目及叶次,如“平声下,一”,有的版叶在书口还刻有黑盖子。正文中亦刻有黑盖子,如标识“独用”“通用”及韵目的韵次时均采用此符号特征。卷端题“礼部韵略平声下第二”,不题撰者。全书四卷,按平、上、去和入声各为一卷。

关于拍卖会所见《礼部韵略》的刊刻时间,李致忠认为:“结合此书的避讳字,严格回避真宗赵恒的讳,而英宗、神宗、哲宗、徽宗、钦宗则均不回避的情况,可断定此书成于北宋仁宗一朝…再结合文献中《韵略》的成书时间,可知其刊刻应在北宋景祐四年至英宗治平三年之间(1037~1066)。”(李致忠《北宋刊本〈礼部韵略) 的初步认识》,载2013年北京匡时拍卖公司印本《北宋刻本〈礼部韵略〉论文集》,以下所引均出自该论文集)陈先行认为:“这种呈偏狭长形的欧体字,是存世多部北宋本的特征。”(参见陈先行《关于新发现的北宋本〈礼部韵略〉》)李子君则称:“新发现本是迄今为止发现的《礼部韵略》最早的版本,其他传世的《礼部韵略》系韵书都与之有直接或间接的传承关系。”(参见李子君《新发现的北宋本〈礼部韵略〉初刻、修版时间蠡测》)其书口特征存在两种情况:其一,书口不刻鱼尾,叶次以黑盖子标识(图4左图);其二,书口刻有单鱼尾,叶次仍以黑盖子标识,作阴文黑围状(图4右图)。值得注意的是,在平声下第二的第一叶的书口刻有双鱼尾,下鱼尾下则刻有叶次,意味着此处的“下鱼尾”即相当于第二种情况中的黑盖子,都有标识和醒目的作用。此隐约透露出书口镌刻鱼尾来自于黑盖子的启发,在鱼尾进入书口之前存在一段仅刻黑盖子的过程,也就是情况一,西夏文刻本《圣立义海》的实物特征也符合此情况。此部《礼部韵略》的书口版式特征较真福寺藏本为复杂,印证其文献面貌更为原始和雏形,可能是最为接近景祐本《礼部韵略》原貌的实物版本,还有待于进一步的细致研究。E82B78E1-85C5-4CD8-90F5-4711551CFE89

日本东福寺还藏有一部北宋本《释氏六略》,同样书口携刻黑盖子特征,而且其版式更为丰富,可据以揭橥书口由黑盖子过渡到鱼尾的过程。此本八行十五字,小字双行二十五字,白口、左右双边,书口或刻单鱼尾(图5),或刻黑盖子(图6),鱼尾下题“六帖(或作释帖)”及卷次和叶次,或者所题的“六帖”及卷次以黑盖子标识。版心还刻有刻工,如“朱监”等。卷首“敬白”文后、《进释氏六帖表》之前镌刻有木记,云“苏州长洲县大云乡齐门里居住信奉三宝弟子罗文祐与家属等,舍钱开此法会,愿生生世世见佛闻法,早登佛果”。第十二册卷末题“显德元年(954)九月二十九日”,并有崇宁二年(1103)履仲述《重开释氏六帖后序》。《释氏六帖》的撰者义楚,俗姓裴,相州安阳人,济宁开元寺僧人。关于此书的编撰,《进释氏六帖表》云:“于大藏繁文之中,复成《释氏六帖》一部,岁起于乙已,功毕于甲寅,采异访奇,分门聚类,内外诸法,大小二乘,言意两存,上下相贯…庶有益于空门。”乙已为后晋出帝开运二年(945),甲寅为后周太祖显德元年(954),成书历时达十年之久。并在成书的显德元年就进呈,《册府元龟》卷五十二即云:“(周太祖显德元年九月)齐州沙门义楚进《释氏六帖》三十卷。义楚少负名操,亦通儒学,将佛书丽事,以类相从,拟白氏儒书所集。帝览而嘉之,赐以紫衣,其书付史馆。”《释氏六帖序》称全书“总括大纲,计五十部,随事别列,四百四十门”,又据《释氏六帖后序》,该书进呈之后藏在史馆,并得到刊刻,所谓“诸厅相公各施钱镂版流通”。但东福寺所藏此本并非后周显德间刻本,据《重开释氏六帖后序》及镌刻木记,应该刻在北宋崇宁二年,属于释家弟子发愿舍钱而由苏州当地书坊刊刻。

综合《新雕诸杂赞》、西夏文刻本及新见北宋本《礼部韵略》的鱼尾、黑盖子和书口特征的梳理,得出如下基本认识:早期印刷品已经存在刊刻鱼尾的特征,但并非出现在书口中,其功能是提示和装饰。黑盖子也具有与之相近的功能,并且将此功能还呈现在书口里,为鱼尾移用于书口奠定了基础,鱼尾与黑盖子的并存乃其过渡性阶段。东福寺藏本《释氏六帖》提供了进一步了解该过渡性阶段至最终定型为鱼尾的信息。周浩撰有《从日本东福寺藏宋本〈释氏六帖〉看鱼尾的形成》一文,详细讨论了此问题,认为“结合新发现北宋本《礼部韵略》,日本东福寺藏宋本《释氏六帖》版心显示鱼尾的变化与形成过程,可能为:黑盖阴文先进入版心,标识书名、篇卷等检索信息为利于折叠,又在黑盖上加入对称标志,数量或不止一对后又加入处于固定位置、提示标题篇卷等信息的横线和八字形,即本书黑鱼尾紧连黑盖阴文的形态,于是鱼尾雏形初现”,“鱼尾产生之初,不仅为了提示检索信息,兼有作为对折标志的作用”(载《装饰》2020年第12期)。兹以该文为基础,略作申述。《释氏六帖》也存在书口镌刻黑盖子的版叶,与拍卖会所见北宋本《礼部韵略》相同,也与西夏文刻本中的《圣立义海》相同。这表明在书口出现鱼尾之前,曾经存在过一段书口刻黑盖子的过程,此后逐渐演变为黑盖子和鱼尾并存,最后定型为书口刻鱼尾的固定版式。黑盖子是如何演变为鱼尾形状的,《释氏六帖》提供了“还原”该过程的绝佳的实物标本。此过程具体描述为:在黑盖子内部标识篇题的上方出现装饰性的图案,即阴刻双线或两个点逗,改变了单调的黑盖子形式,使黑盖子在图案的呈现上更加繁复,目的依然是为了标题更加醒目。接着是阴刻双线脱离黑盖子,变成一条阳刻的实线,与黑盖子呈现上下排列的样式;同时在黑盖子内部的两个阴刻点逗变成“八”字形,该字形两侧是对称的,其交汇点大概就在书口的中缝处,黑蓋子的图案更加繁复。最后“八”字形由阴刻变为阳刻,篇题部分则不再保留黑盖子的形式,由阴刻变成阳刻,呈现出今之所见古籍书口的鱼尾版式,鱼尾特征得以定型(图7)。该过程比较费解之处在于既然正文中曾经存在过鱼尾,比如《新雕诸杂赞》,可以将鱼尾直接移用在书口里,何必如此周折?要解答此问题,只能期待着更多的早期蝴蝶装雕版印刷品的出现。《释氏六帖》比较切实地解决了书口鱼尾如何出现之谜, 就是脱胎于黑盖子,两者都起着醒目和提示的作用,是着眼于阅读和美观功能在技术上的呈现。

古人在纸质印刷品中设计鱼尾特征的动机和寓意,除满足阅读和美观的需要外,推测或还与鱼尾寓有防火之意有关。按《类说》云:“汉以宫殿多灾,术者言天上有鱼尾星,宜为具像冠于屋以禳之。唐以来寺观殿宇尚有为鱼形尾指上者,不知何时易为鸱吻状,亦不类鱼尾。”鱼与雨谐音,还寓有风调雨顺的内涵,按《管城硕记》云:“按《唐会要》曰汉柏梁殿灾,越巫言海中有鱼,虬尾似鸱,激浪则降雨,遂作其像于屋,以厌火灾。王子年《拾遗记》曰鲧治水无功,自沉羽渊,化为玄鱼,入于羽山下。修玄鱼祠,四时致祭,尝见瀺灂出水,长百丈,喷水激浪,必雨降。《汉书》越巫请以鸱尾鱼厌火祥,今鸱尾即此鱼尾也。”纸质印刷品的保存,面临的最大威胁恐怕就是火灾,因此在古籍里设计了厌火祥的鱼尾特征。中国又是农业社会,风调雨顺对于农业生产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所以设计鱼尾又暗合求雨致雨的观念。从汉代的双鲤鱼素书(汉乐府民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到古籍中大量使用鱼尾特征,既契合了古人的文化心理,又符合书籍印刷的实际需要,积淀为古籍版式的最为恰当的符号之一。

鱼尾源起的考察拓展了版本学有关鱼尾功能的传统看法,即将之视为书叶对折的标准点,从现存的早期蝴蝶装实物来看不完全如此。因为北宋的早期蝴蝶装印本,存在书口不刻鱼尾的现象,与书口向内粘贴成册的装帧方式有关,故尚不需要精细的技术要求。书口之外的正文中出现鱼尾特征,主要是提示标题内容和装饰美观两种功能,显示折页只是鱼尾的后起功能。黑盖子也具有与鱼尾相近的功能,书口所刻黑盖子又进一步演化并终定型为书口刻鱼尾的版式。要之,鱼尾作为古籍版本的独特符号和基本术语,是功能性、装饰性和民族文化内涵的统一。

(责任编辑:田红玉)E82B78E1-85C5-4CD8-90F5-4711551CFE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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