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官窑青花瓷器与元青花特征之比较

2022-06-17李昊冰

收藏家 2022年2期

李昊冰

编者按：明代洪武时期处于元代和明代之间的过渡时期，它既继承了元代的制瓷工艺，又对之后永乐时期的瓷器风格产生影响，具有明显的过渡特征。本文拟从器形、胎釉、青料三个方面的特征入手，详细分析洪武官窑青花瓷器对元青花瓷器风格的继承与发展，从而更加全面地认识洪武官窑青花瓷器，为洪武瓷器的鉴定提供理论依据。

一、明洪武官窑青花瓷器概述

关于明代洪武瓷器的古文献记载，目前仅见于明代曹昭所著《格古要论》一书。据《格古要论·古窑器论》“古饶器条”记载：“御上窑者，体薄而润最好，有素折腰样毛口者，体虽厚色白且润尤佳，其价低于定。元朝烧小足印花者，内有枢府字者高。新烧者足大，素者欠润，有青花及五色花者且俗甚矣。”①文中所谓“新烧者”云云指的便是洪武瓷器，但由于记述过于简略，故而无法了解洪武青花瓷器的基本情况。此外，清乾隆时朱琰《陶说》、清嘉庆时兰浦《景德镇陶录》等书中也有关于洪武瓷器的记述，但大多引自《格古要论》和有关志书，并有疏误之处，其中不见关于洪武青花的记载。

明洪武朝自1368年起，至1398年止，历时31年。虽然学术界对于明代御窑厂建厂时间尚有争论，但洪武一朝在景德镇珠山设御窑厂烧制官窑瓷器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20世纪70年代以前，陶瓷界对洪武官窑瓷器的概念并不明确，往往把较粗的一类归为元瓷，相对较精细的一类划归到永乐、宣德时期。之后，随着南京明故宫遗址和景德镇珠山御器厂旧址洪武瓷片的相继出土，广大研究者才对洪武官窑瓷器有了初步的认识。

洪武一朝官窑瓷器品种繁多，计有青花、釉里红、高温红釉、白釉、酱釉、绿釉以及白地红彩、白地红绿彩的釉上彩等。传世品中最多的是釉里红瓷器，青花器并不多见，这种釉里红器远多于青花器的现象在明清釉下彩的发展史上是独一无二的。至于绿釉和白地彩、白地红绿彩的器物，目前未在传世品中见到，只有出土的碎片标本②。据不完全统计，现存的洪武官窑瓷器超过230件，分别收藏于国内外博物馆、美术馆和私人藏家手中。其中，北京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收藏最为丰富，分别为75件和40件，总计115件，约占全部传世品总数的一半。其中，洪武官窑青花瓷器总数为42件，其中包括碗8件、盘16件、盏托9件、玉壶春瓶3件、执壶2件、春寿瓶2件、龙凤纹三足炉1件、青花云龙纹狮足炉1件、青花瓜棱大罐1件。二、明洪武官窑瓷器对元青花瓷器的继承与发展

明洪武朝上承元代，制瓷技艺也基本沿袭元代，从多个方面都能发现明洪武官窑青花瓷器对元青花的继承。但是，明洪武时期官窑烧造受到了官方的严格控制，因此存在有别于元代的改变与创新。下面将从器形、胎釉、青料三个方面逐一分析。

（一）器形

洪武官窑青花瓷器存世量较少，器形种类也较少，有盘、碗、盏托、玉壶春瓶、执壶、春寿瓶、三足炉、狮足炉等。由于春寿瓶、三足炉、狮足炉等器形存世量很少，且元代未见此种器形，因此笔者选取了碗、盏托、玉壶春瓶、执壶这四种存世量相对较多的典型器形，与元代的器形进行逐一比较。

1.碗

洪武时期的官窑青花瓷碗有大小两种：一类为口径40厘米左右的巨型碗，另一类口径则为20厘米左右。两种碗的器型为直口或侈口，深腹，圈足大而矮，部分器底施釉。如故宫博物院藏洪武青花缠枝花卉纹碗（图1），高16.5、口径40.5、足径23厘米，直口，深弧壁，圈足内露胎并泛火石红;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洪武青花缠枝扁菊纹碗（图2），它高15.9、口径41.3、足径23厘米，器形与上述器物相似。此种巨型碗为洪武时独创，但是其具体用途，至今尚不明确。学术界目前存在三种推测：用于祭祀、用于招待蒙族或穆斯林官员或使节、用于盛放冰块。另一种口径20厘米左右的碗则为日常生活用器。

而元青花中的直口大碗极为少见，仅发现于西亚地区。中碗口径一般为20厘米以下（图3），主要发现于国内，其中一件还带有高足，其造型与13世纪中东地区的嵌银铜碗或玻璃高足碗非常相似，为世间孤品（图4）。

2.盏托

盏托为放置茶盏的托盘，是与盏配套使用的茶具。瓷质盏托始见于东晋、南朝时期，皆为青瓷器。盘心有的做成圆形凹槽，有的凸起一周托圈，还有的盏托与盏连成一体，这种器形唐代有不少。

洪武时期的盏托分为圆口與八瓣菱花口两种，高度为1.5～3、口径约在20厘米左右。盏托为折沿，浅弧花瓣型壁，大浅圈足，底部无釉，为火红色釉浆或火石红色砂底。菱花口盏托（图5）中心凸起圆形环脐，用于放置杯盏，圆口器则无圆形环脐。但是出土及传世品均不见与盏托配套的盏杯，有专家猜测盏托可能另配以金、银、玉杯，以示尊贵;而元青花盏托曾于1998年在安徽省太湖县白里镇阮氏一世祖墓中出土过完整的一套带盏器物（图6）。此外，元代盏托中心均无圆形环脐（图7）。

3.玉壶春瓶

洪武玉壶春瓶有青花与釉里红两个品种，造型相同，高度为32～33、口径为8～9、足径为11～12厘米，为撇口，细颈，垂腹，圈足，釉底。如故宫博物院藏洪武青花缠枝牡丹纹玉壶春瓶（图8），高32.2、口径8.7、足径11.9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洪武青花缠枝莲纹玉壶春瓶（图9），高32.1、口径8.4、足径11.9厘米。元代玉壶春瓶高度在20～30厘米，口径与足径也相对较小，如济宁市博物馆藏元青花缠枝瓜果纹玉壶春瓶（图10）为撇口，颈部瘦长，椭圆形腹，圈足略高并稍稍外撇。元代玉壶春瓶沿袭宋代形制，整体造型典雅秀美。洪武玉壶春瓶形制基本承袭元代造型，但其颈部比元代稍粗，腹部略微丰满下垂，圈足直立且较宽厚，总体风格较元代造型稳重敦厚。

4.执壶

洪武执壶品种有青花与釉里红两种，高度均在30厘米左右。如故宫博物院藏洪武青花折枝花卉纹执壶（图11），高27.8、口径7.7、足径11.7厘米。壶身为玉壶春瓶形，撇口，细长颈，斜肩，丰腹，下部饱满，圈足内施白釉。一侧置长流，流与颈间连以云形板。另一侧置曲柄，连于颈、腹之间，柄的末端贴塑有倒品字形排列的三枚钱文，应为仿金银器的铆钉。而河北省文物保护中心藏元青花八棱折枝花卉纹执壶（图12），高23.6、口径4.9、底径7.8厘米，撇口，长颈，鼓腹，圈足外撇，壶体呈八棱形，流与颈部间用S形花饰连接。

洪武执壶造型虽承袭元代，但已出现一定的变化：首先，洪武执壶颈部比元代稍粗短，腹部也更圆润;其次，洪武执壶流与壶腹连接的是云形横板，而元代执壶则为S形花饰;最后，洪武执壶的流与柄均与壶口高度相当，而元代执壶的流和柄都低于壶口。总的说来，元代执壶更为修长秀美，而洪武执壶则更敦厚。

（二）胎釉

洪武官窑青花瓷器虽大多沿袭元代制瓷工艺和时代特征，但它的胎体减薄和釉面厚润却是一次技术上的革新④。就胎质方面而言，首先，洪武青花瓷器胎骨没有元青花厚重，将洪武青花瓷与元代同类器形相比较，明显看出洪武瓷胎要轻薄得多，而且有的器成坯已达形制和比例所允许的极限厚薄度，如常见的20厘米左右的青花碗，碗壁仅有2毫米厚。其次，从残片的断面上看，洪武官窑青花瓷的胎质比元青花致密洁白，烧结不透的现象在洪武官窑青花瓷中较少出现。最后，洪武瓷泥可塑性强，具有足够的硬度，器物表面修饰光滑，胎体接痕不明显，更绝少有元青花塌底、夹扁、翘棱的现象。

就釉质方面而言，也与元代青花瓷器不同。首先，洪武官窑青花瓷的釉面肥润，釉层厚度明显超过元青花，有的甚至超过了元代以釉质丰腴著称的枢府釉器③。极少开片，釉层较厚的器物，可见釉面气泡密集，给人以温润柔和之感。其次，圆器类的口沿处常有积釉，琢器的器里常有釉汁的垂流痕迹。大器多砂底，往往涂刷一层浆汁;小件器物底部施釉，工整细腻。而元青花大器圈足制作较草率，常有胎底粘釉或釉底露胎的现象，往往在器底出现不规则的釉斑或露胎，洪武官窑青花瓷则绝无此现象。最后，

元代除少数玉壶春瓶为釉底外，其他器物底部无釉;洪武除玉壶春瓶、执壶及口径在20厘米左右的扁菊纹大碗为釉底外，其他器物底部无釉®。

（三）青料

洪武官窑青花瓷器发色普遍较为灰暗，按青花色调可细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类为清新的淡蓝色调，沉稳典雅，与成化朝平等青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类器物主要有20厘米左右的折沿盘、菱花口盏托20厘米左右的小碗及玉壶春瓶、执壶等;第二类则青花发色较浅淡，常常可見深色星点散布其中，此类器物主要是碗类;第三类青花色调灰黑，纹饰中有黑色凝聚斑，下凹胎骨且有“锡光”，此类器物有碗、菱花口折沿大盘、玉壶春瓶和瓜棱形大罐。总体看来，洪武官窑青花瓷远不及元青花鲜艳、浓翠。

众所周知，元青花之所以发色艳丽是因为采用进口钴料，高铁、低锰，发色鲜艳青翠。但是，洪武官窑青花发色灰暗的原因却众说纷纭，大致有三种意见。大部分学者认为是由于进口青料供应中断而采用国产青料所致，国产料为高锰、低铁。“色调不太浓艳而没有黑斑或有黑斑但没有金属光泽。”而关于进口青料中断的原因则存在两种推测：一为元末明初的战乱环境使中西交通不畅，导致进口青料供应中断;二为明初实施“海禁”政策，政权严格管制民间的海外贸易使得青料进口受阻。中国科学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于20世纪末测试了洪武青花瓷钴料的化学组成，选取了景德镇洪武青花瓷7件，其中官窑4件，测试数据显示，洪武官窑青花料与元青花钴料同属低锰高铁钴料⑨。据此，一部分学者则认为“似因制品在焙烧时氧化转还原阶段，还原气氛不足而造成的。”

结论

通过上述对比分析可知，洪武一朝继承元代瓷器工艺，在器形、胎釉、青料三个方面均表现出了明显的过渡特征，下面将从以上三个方面进行归纳总结。

（一）器形

首先，就碗而言，洪武流行口径40、20厘米大小两种规格，皆直口、深腹、圈足，碗形上承元代卵白釉碗器形，又对永乐瓷器产生影响。其次，就盏托而言，洪武菱花口盏托中部有圆形环脐，元代盏托无此现象;洪武时期口径20厘米的花口盏托此时继续沿用，并出现了一种口径只有13厘米的小型花口盏托。第三，就玉壶春瓶而言，洪武玉壶春瓶颈部稍粗，腹部更丰满下垂，造型更为敦厚;元代玉壶春瓶颈部细长，腹部略敛，线条更加柔和、协调，总体风格更为秀气典雅。最后，就执壶而言，两朝的执壶在器形方面变化较明显。元代颈部较细，洪武变粗短，元代壶腹稍瘦削，洪武变丰满。元代壶流与壶腹连接处为S形花饰，洪武演变为云形横板。

（二）胎釉

就胎质而言，元青花胎骨最为厚重，胎质不够致密洁白，可塑性不强，胎体接痕明显，多塌底、夹扁、翘棱的现象。洪武青花瓷胎体较元青花轻薄，胎质较致密洁白，可塑性较强，胎体接痕不明显，更绝少有元青花塌底、夹扁、翘棱的现象。

就釉质而言，元青花釉层较薄，施釉工艺草率，往往在器底出现不规则的釉斑或露胎，除少数玉壶春瓶为釉底外，其他器物底部无釉。洪武青花瓷釉面肥润，釉层厚度明显超过元青花，有的甚至超过了元代以釉质丰腴著称的枢府釉器，且极少开片。大器多砂底，往往涂刷一层浆汁，小件器物底部施釉，工整细腻。

可见，不论是胎质还是釉质，洪武瓷器高于元代瓷器。胎釉质量的提高，与当时制瓷技艺的进步是分不开的。洪武一朝介于元代、永乐朝之间，位于元明改朝换代的过渡时期，制瓷工艺较元代进步，又未完全成熟，但却为之后的永宣制瓷高峰打好基础，做好了制瓷技术发展的过渡。

（三）青料

元青花瓷器采用的是进口钴料，高铁、低锰，发色鲜艳青翠。洪武官窑青花料与元青花钴料同属高铁低锰钴料，但发色普遍灰暗，有的没有黑斑或有黑斑但没有金属光泽。

注释：

①[明]曹昭《格古要论》，金城出版社，2012。

②⑦陆明华《明洪武官窑瓷器及相关问题—传世品视角的透析》，《东南文化》2011年第1期。

③陈华莎《明西什库遗址与洪武瓷器》，《收藏家》1996年第6期。

④丘小君、陈华莎《景德镇洪武瓷新证》，《江西文物》1990年第2期。

⑤陈克伦《景德镇青花瓷器考辨》，《江西文物》199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