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与笔墨意趣并行的明代画风

栾晔 杜恒伟

明代绘画承袭宋元画风，特别是受到“元四家”绘画的影响，文人画创作自始至终占据着主导地位;明代中期，画坛上开始出现具有领袖地位的绘画大师，形成几支具有重要影响的绘画流派，并深深影响到明晚期和有清一代的画坛，即文人画、院体绘画和浙派绘画，其中院体绘画与浙派绘画是明代早期最具影响力的画种，对明清绘画艺术有重要的影响。院体绘画以林良、吕纪的花鸟画，吴伟、王谔的人物画，朱端的人物、山水、竹石画著名于世。明代中期以后，随着“院画”和“浙派”渐趋末流，代之而起的，是活跃于苏州地区的“吴门画派”。画坛上出现一些独具个性的画家，其绘画风格也自具特点，如陈淳以工笔花鸟画名世，徐渭以泼墨写意花鸟著称，二人被后世誉为“白阳青藤”;孙克弘、周之冕花鸟画别具特色;丁云鹏、尤求、吴彬以佛像、人物著名;顾正谊和董其昌创立“华亭”一派，各自标榜门户，又相互影响;赵左、沈士充在就学宋旭门下后，又分别开创“苏松派”“云间派”;蓝瑛以山水、花鸟并称于时，自创“武林画派”;项圣谟山水成就突出;陈洪绶、崔子忠创作的人物别具新意;肖像画以曾鲸最有成就，被称为“波臣派”等等。

从明代院体的历史背景看，明太祖朱元璋有“反元复宋”的文化策略，使得明代画院花鸟画在技法上主要是延续了唐宋的画风，以及五代徐熙、黄筌文人画技法和宋人马远、夏珪的构图、笔法、赋色;元代虽仅百年左右的历史，且无画院，但是潜移默化也影响了明代画家。以下是从沈阳故宫藏明代花鸟作品中遴选出的几件作品。

林良墨笔雪梅四喜图轴（图1）

明早期，纸本，墨笔，立轴，纵244、横52厘米。沈阳故宫博物院藏。

明太祖朱元璋喜欢猛禽、芦雁、喜鹊此类题材，受其影响，他提出以文治国、“师造化”等理念。到了永乐、宣德、成化、弘治朝多承祖制，也是一脉相承。所以，明代宫廷画家笔下“四喜图”的作品很多就不足为奇，如当时的吕纪、陈嘉言等画家，大多是以四只喜鹊错落在树枝上的表现形式。而林良此幅，则是四只喜鹊齐聚围拢栖息于梅枝上，与众不同。作者构图大胆，省略对梅花树干描绘，构图直接以四只喜鹊“大特写”的手法来表现;同时他对生活观察相当细致，对喜鹊的“眼神儿”描绘生动，其中三只喜鹊眼睛半闭半睁，表达了亲密无间抱团取暖的互相怜爱之情，共同对抗严寒。画作背景满涂灰色，预示着风雪将至，烘托出“四鹊”的一个“寒”字。作品用笔洗练，墨色干湿结合。右边题“林良”，下钤“林良之印”。画面上部正中钤“质郡王印”;右下角钤“梅景书屋吴湖帆潘景淑夫妇同珍之宝”“吴氏文库”，左下角钤“潘景淑珍藏印”“某景书屋”“双修阁阁书记”“苏邻审定”“药圃山房”。作品裱工部分，右边有吴湖帆题：“林以善雪梅四喜图真迹。林以善广东人，明永乐、宣德间以锦衣卫供奉内廷。善写花鸟，用草书笔法出之。同时与夏昶、岳正、计田齐名。其画多绢素，纸本者绝无仅见。此四喜图墨彩奕奕，堪为佳构。丙子夏识于梅景书屋，吴湖帆。”下钤“丑簃词境”。

林良（约1428～1494），字以善，南海（今广东南海）人，以花鸟画著称。明成化、弘治年间宫廷画家，供事仁智殿，累迁锦衣卫镇抚。其工笔花鸟精巧清丽，写意花鸟则遒劲纵逸、气势雄健，成为明代宫廷花鸟画中的一大流派。

吕纪竹枝鸜鵒图轴（图2）

明早期，纸本，墨笔，立轴，纵131、横33厘米。小写意画斜竹一竿，枝叶扶疏，一鸜鹆立风枝上，仰首迎风而鸣。墨竹清润挺健，鸜鹆栖鸣之态极为生动。图左上署款：“吕纪”，下钤“廷振”朱文长方印。图左右侧钤“吴湖帆梅景书屋鉴藏印”等多方。吕纪墨笔纸本画作极为稀见。明代宫廷画家作品的落款，不像清代的“臣字款”，直接落款名字，或者名字前面加上“锦衣卫”字样。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吕纪的一幅《明吕纪先春四喜轴》落款“武英殿锦衣指挥吕纪制”。

吕纪（约1439～1505），字廷振，号乐愚，又作乐渔。浙江宁波人。宫廷画家，以花鸟画著称。明弘治间（1488～1505）供事仁智殿，官锦衣卫指挥。亦工山水、人物。所作为工整精丽的院体绘画，也善兼工带写的水墨花鸟，工整中含有写意，将马远、夏圭山水画中苍劲画风及墨色变化运用于花鸟画中，进一步丰富了花鸟画表现技法。从吕纪的师承看，一是精细的工笔重彩，学当时明代宫廷画家边景昭。在光绪《新修鄞县》记载，吕纪初学边景昭花鸟，袁忠彻见之，谓出景昭上。后仿效唐宋诸家，始臻其妙，遂入妙品，独步当代。二是，禽鸟翎毛技法师承林良的水墨技法，吕纪学林良将水墨花鸟融入院体画中方法，使得画面生动、概括。总之，他是与边景昭、林良齐名的明代院体花鸟画家代表。

以下，为当时受到“吴门四家”、浙派和明代院体画风多重影响的明代文人花鸟画家的作品。

陈淳百花图卷（图3）

明嘉靖十七年（1538），绢本，设色，手卷，纵31.6、横678厘米。全卷绘牡丹、茶花、萱草、桂花、玉兰花、百合、水仙、鸡冠花等繁多花卉，卷尾另有苍石和荆棘。花朵、花枝多用没骨法为之，参以勾勒用笔;画面繁花似锦，艳丽多姿。卷首有陈淳自题：“有客遗我匹素，欲作百花卷，因牵承为之，凡事限题终少天趣，不知观者以为何如也。先疏难引以俟教言”，下钤“陈氏道复”“白阳山人”白文二方印;卷末款属：“嘉靖戊戌春，白阳山人道复制。”卷后裱工之上有包士臣题跋一段;卷前有铁客题“白阳山人着色花卉”等字样。

陈淳（1483～1544），字道复，后以字行，更字复甫，号白阳山人。长洲（今江苏苏州）人。为太学生，善词翰，工篆草，尤精绘画。擅水墨写意花卉，作品深受当时文人士大夫赞赏，对后世亦有影响，与徐渭并称“白阳、青藤”。中年以后间作山水，斟酌米家山水墨戏之法，参以己意而变化，简洁放逸，淡墨淋漓，极高远之致，抒发了闲适幽淡的文人生活情趣。从其师承看，曾从学于文徵明，声誉最著。后又学沈周花木鸟兽，明代院体、浙派的不施勾勒，落笔成形、墨色互运的“没骨画”对其影响也不小。

陈淳芍药图卷（图4）913AAAD7-A0CD-4D2D-B22B-BF9C31254EDF

明嘉靖二十年（1541），纸本，墨笔，手卷，纵25.5、横110厘米。此幅为陈淳58岁所作。此卷书法早于卷前绘画一年而作，即先书法，后作画，再装裱一起。画面中大丛芍药花竞相开放，花朵团簇，墨叶偃仰;花枝间背衬湖石，点苔灵秀。全幅花瓣用勾描法，花叶以墨笔为之，笔力劲爽。卷末题款“嘉靖辛丑春日，白阳山人陈道复作”，下钤“复父氏”白文方印，图右下角钤“左楼珍藏”印。卷前迎首大字自题“洛阳春色”，后署“道复”，下钤“白阳山人”白文方印;左下角钤“诒晋斋”白文方印，右下角钤“一片冰心在玉壶”朱文长方印。卷后另有其草书长文，署款“庚子春日，白阳山人陈道书并图于浩歌亭”，下钤“复父氏”“白阳山人”白文印二方。此卷后部书法，释文：“东风飘飘不绝吹，游蜂舞蝶相追随。名花嫣然媚晴昼，深红浅白纷差池。高堂列筵散罗绮，朱（珠）帘掩映春无比。歌声贯耳酒如渑，醉向花前睡花里。生人行乐须及时，光阴有限无淹期。花开花谢寻常事，宁使花神笑侬醉。”

在陈淳画作中，曾经多次写过“东风飘飘不绝吹”诗作，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明陈淳写生卷》为其55岁所作;南京博物院藏《明陈淳洛阳春色图》为其56岁所作，《百花卷》《芍药卷》为沈阳故宫博物院藏品。

周之冕芙蓉雙凫图轴（图5）

明万历十五年（1587），纸本，设色，立轴，纵144、横75厘米。溪水芦花，岸边芙蓉数枝，双凫一飞一游，相鸣互应。用笔精妙，用彩明丽淡雅。图左上角署款：“万历丁亥秋日，周之冕写”，下钤“周氏服卿”朱文方印、“顾曲郎”白文方印。图右下角钤有“漫兴”白文长方印，左下角钤“孙氏弘一斋印”“孙煜峰珍藏印”二方收藏印。

周之冕（明代中晚期），字服卿，号少谷。长洲（今江苏苏州）人。书法工古隶，擅写意花鸟、草虫，所作设色鲜雅，富有神韵。平日家中畜养诸禽，体验其饮啄飞止之态，故所作鸟禽极富生机。融合黄筌笔法与淡色写意一派，自创花卉“勾花点叶”法，并吸收同乡陈道复、陆治二家真、妙之长，使其画作独具神韵，成为吴门画派中重要的花鸟画家。

徐渭墨笔雪蕉梅竹图轴（图6）

明中期，纸本，墨笔，立轴，纵134、横30厘米。短竹细梅，破蕉数叶，借地染墨为雪，用笔简略而构图新奇。图右上侧自题七言律诗：“冬烂芭蕉春一芽，雪中翻笑老梅花。世间好事谁兼得，吃厌鱼儿又拣虾。”后署款“天池道人”，款下钤“天池山人”“青藤道士”白文印二方，题诗前引首钤“漱仙”白文长方印。图下部左右分别钤“永安沈氏藏书画印”“城南乔木人家”“芝陔审定”诸印。

徐渭（1521～1593），字文清，更字文长，号天池，晚号青藤，另有田水月、天池渔隐、青藤道人、金田山人、鹅鼻山侬等多种别号。浙江绍兴人。性格狂狷奔放，才艺超迈，后以胡宗宪案受株连，自杀不死，又因精神失常杀妻而入狱，被赦后晚景潦倒。在诗文、戏曲、书画多方面造诣深厚。书法颇具特色，擅长行书，出自米芾而愈加放纵，人称书坛“散圣”。中年后开始学画，山水、人物、花鸟无不精妙，尤其是变革水墨写意花鸟画法，推动大写意画派的盛行与发展，对后世影响颇深。

陈嘉言梅鹊图轴（图7）

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纸本，墨笔，立轴，纵218、横77.5厘米。

老梅虬曲，枝条交错，繁花满枝，四鹊栖鸣其上。粗干用笔侧锋，痛快淋漓，并以细枝则丁头鼠尾，对比强烈。位置得宜，形象如生。图左侧自题七言诗：“风前来蕊香先觉，雪里横枝影不疑。犬吠溪桥明夜月，鸟惊山寺开门时。”后署款“丁酉冬杪，漫题于雪窗下。陈嘉言”，下钤“陈嘉言印”白文方印、“孔彰氏”朱文方印。是图为万历丁酉年陈嘉言59岁之作。图右上有金俊明题七言律诗一首，署款“耿庵金俊明”，下钤“俊明之印”“不寝道人”二印。图下部左、右角分别钤“竹林小隐”“宝墨斋”二方印。

陈嘉言（1539～？），字孔彰。浙江嘉兴人。工书善画，擅长写意花鸟，纵毫挥染，苍老生动，用笔秀劲，设色清丽，韵格兼胜。大幅之作气势宏丽，小幅作品奇逸喜人，其作皆臻于妙境。

张翀椿萱鹤竹图轴（图8）

纸本，墨笔，淡设色，立轴，纵156、横62厘米。墨笔画花鸟、椿树，萱草俯仰于块石、翠竹之间;画上部有飞鹤展翼回首，鹤顶鲜红夺目。绘竹、树、花草多用细笔双钩之法，简劲有力。图右上部树干之侧自题“椿萱鹤竹图”，后署款“癸巳春日，写寿，张翀”，下钤“张翀之印”“居石老人”文印二方。该图作于清顺治癸巳年。

张翀（明代晚期至清初期），字子羽，号图南，别号居石老人、浑然子。江宁（今江苏南京）人，一作江都（今江苏扬州）人。善人物画，兼写山水，亦精花鸟、竹石。写人物塑形高古，笔墨豪迈，着色沉稳，所画仕女秾纤婉淑，妍雅有致;山水树石清逸隽永，苍郁润泽;花鸟勾勒精细，笔力简劲，兼工带写，端秀淡雅，不以艳丽取胜。从艺活动约在明万历至清顺治间。

吴焕梅鹤水仙图轴（图9）

明末清初，绢本，设色，立轴，纵273、横90厘米。梅花树下，一仙鹤作金鸡独立式，立于岩石之上，扭颈回头梳理背部羽毛。山石丛生水仙花、矮竹等植物。笔法谨严，勾勒生动，墨色合宜。左边题“商山吴焕写”，下钤白文印“吴”、朱文印“焕”印各一。左下角钤朱文印“孙煜峰珍藏印”。1988年，中央鉴定组一致认为是明代陕西画家。

吴焕，生卒年不详，明末清初人。花鸟画得元人笔意，款作“商山吴焕”“天都吴焕”。吴焕传世作品不多，除沈阳故宫博物院此幅作品，还有广东省博物馆藏《吴焕花竹集禽图》、天津博物馆藏《吴焕、胡湄山水花鸟图》等。

李因花鸟图册（图10）

明末清初（顺治十五年作），纸本，墨笔，八开册页，每开纵37、横30厘米。八开分别为：1.梅鹊图。两只麻雀栖息梅花枝头，眼睛圆瞪，精神头十足。左下款“戊戌冬日写女史李因”，即1658年作。并钤印“李因今生”。2.栀子花。左下钤“李因今生”。3.芙蓉小鸟。一只小鸟栖于枝上，回头望芙蓉花的情景。右下钤“李因今生”。4.菊花一簇。左下钤“李因今生”。5.石榴绶带鸟。左下钤“李因今生”。6.黄葵。右下钤“李因今生”。7.海棠小鸟。右下钤“李因今生”。8.水仙梅花。左下钤“李因今生”。从这些作品可以看出，李因用笔极为洗练、精致，以少取胜。1988年中央书画鉴定组认为真迹并赞誉为佳品。刘九庵认为款写得很好。

李因，女（1616～1685），字今是，又字今生，号是菴，又号龛山逸史。钱塘（杭州）人。为海宁葛征奇（？～1645）之妾。画得陈淳法，多用水墨，苍老无闺阁气，亦工芦雁。其夫葛征奇尝云：“花鸟我不如姬，山水姬不如我。”葛殁后，她以笔墨自给，能诗，有《竹笑轩吟草》。

（责任编辑：田红玉）913AAAD7-A0CD-4D2D-B22B-BF9C31254E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