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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的生态理论分析

2022-06-14岳妍刁科梅

理论观察 2022年3期
关键词:自然生态

岳妍 刁科梅

摘 要:利用生态文学理论解读白俄罗斯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的纪实小说——《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发现“核灾难”是社会生态危机导致自然生态危机的恶果;“核灾难”的创伤是自然生态危机导致精神生态失衡的结果;小说的宗旨是反思“核灾难”构建健康的三态关系。我们要提升自己的内心世界,拥有开阔的视野,不要局限于物质利益,避免精神危机,通过健康的精神生态来建构和谐的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

关键词:切尔诺贝利核事故;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2)03 — 0131 — 03

《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是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阿列克谢耶维奇的纪实文学作品。作者历时三年,采访了这场灾难中的幸存者,他们来自不同的职业、年龄和阶层,作者通过口述的形式将切尔诺贝利核事故所造成的灾难呈现在世人面前。

本文从生态文学理论的角度解读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这部纪实文学作品。“生态文学产生和发展的主要动因,是从20世纪60年代以来愈演愈烈的生态危机。生态文学的兴起和逐步走向繁荣,是人类减轻和防止生态灾难的迫切需要在文学领域里的必然表现,也是文学家对地球以及所有地球生命之命运的深深忧虑在创作上的必然反映。”〔1〕由此可见,生态文学是顺应社会发展而产生的文学,包含着对社会发展的深刻反思,体现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生态文学理论源自于生态学。针对生态学,有的学者提出了“三分法”——以相对独立的自然界为研究对象的“自然生态学”、以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活为研究对象的“社会生态学”、以人的内在的情感生活与精神生活为研究对象的“精神生态学”。〔2〕还有学者提出了与之相似的“三态论”:“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均处于三层同构、全息、交感、互融的结构之中,并且正反双向互动着。”〔3〕就是说,生态不只是自然環境层面,而且还有社会层面与精神层面的生态。《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以亲历者口述的方式讲述人们所遭遇的苦难,折射出了“三态”间的相互关系,那就是社会生态失衡导致自然生态危机,自然生态危机导致人的精神生态危机,而精神生态危机反作用于自然生态及社会生态。下面本文从社会生态的失衡入手,进一步揭示三态间的关系。

自然生态在人类文明没有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此时它没有危机。后来,“人类出现了。社会存在了。引入了生产——扩大再生产的技术之维,即引入了‘文明’。……正是有了‘文明’,自然生态危机才有了现实的可能。”〔4〕人类参与了自然生态,他们不断向自然索取,所以“自然生态危机来自社会生态危机。”〔4〕《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证实了这一点,作者不仅给读者呈现了核灾难对自然的破坏,还通过受访者的回忆描述了灾难发生的社会背景。

首先,当时的苏联社会人类中心主义突出,人们征服自然的欲望十分强烈。在他们的意识中,“人类是世上所有生物的统治者,因此他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意志来对待和处置它们。”〔5〕苏联卓越的园艺学家、米丘林学说的创始人伊万·弗拉基米洛维奇·米丘林(Иван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Мичурин)说:“我们不能等待大自然母亲眷顾我们,我们需要从她那儿索取我们想要的恩惠。”〔5〕他的观点代表了当时社会对自然界的态度。

其次,苏联十分重视科技,极力发展工业与军事,科技至上观和唯发展主义盛行。那是一个物理学的时代:“物理学家全都是国家的精英,只有最优秀和最聪明的人才能进入这一领域”,〔5〕“核电站简直就是一种魔法工厂,它可以‘无中生有’。”〔5〕但对于其危险性却不曾提及,报纸告诉人们,核电站十分安全,甚至可以将它建在红场上。所以当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爆炸时,人们只将它当成一次普通的大火,他们“已经习惯了军事实验带来的各种危险:今天这里爆炸,明天那里爆炸。”〔5〕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在这样的社会生态下爆发了,看似偶然爆发的危机,实际是人类盲目追求发展,忽略自然生态的必然后果。

核事故给周围的自然生态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水资源被污染:雨水变成了黑色的,人们被告知井水是“脏的”,河面上飘着无头无尾的鱼的身体。土地资源被污染:大地和院子变成了白色,像是覆盖了一层东西,清理人员开始“为土地剥皮”。空气被污染:放射性核素随着风飘散到各处,空气令人喉咙发痒,不由自主地流眼泪。植物被污染:核反应堆附近的森林变成了红色和橙色,方圆150公顷的土地都被这片“橙色森林”覆盖,而黄瓜、西红柿和樱桃树的树叶上长满了细小的窟窿。动物被侵蚀:老鼠、小猫、小狗、狐狸、小鸟变得异常疯狂,公鸡的鸡冠不再是红色,而是变成了黑色。总之,一切都是“有毒”的。

美国著名社会生态学家默里·布克钦指出:“几乎所有当代生态问题,都有深层次的社会问题根源。如果不彻底解决社会问题,生态问题就不可能被正确认识,更不可能解决。”〔6〕而伟大的作家、生态主义者梭罗也早已敏锐地感受到工业文明的弊端,“他早在19世纪中叶就已经看出工业文明给自然生态带来的损伤。”〔2〕当社会生态陷入不健康的境地,人与人的关系不再和谐的时候,人也就无法处理好与自然的关系,自然生态危机就不可避免地发生。

自然不仅满足人类生存所需的物质保障,还在精神上滋养人类,抚慰人的心灵,所以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人类的生存都离不开自然。“人类是自然之子,……按照马克思的说法,现代社会中自然的衰败与人性的异化是同时展开的。人与自然的冲突不仅伤害了自然,同时也伤害了人类赖以栖息的家园,伤害了人类原本质朴的心。呵护自然同时也是守护我们自己的心灵。”〔2〕

在自然生态彻底崩溃的切尔诺贝利核污染区,被污染的大片土地需要被铲起然后深深地“埋葬”,水流依然清澈但是再也不能饮用,植物变异成为了“橙色森林”,动物则发疯了,或者消失了……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生态中,人的精神生态也遇到了危机。

首先,精神生态危机体现在精神的真空化。“现代人既失去了动物的自信的本能,又失去了文化上的传统价值尺度,生活失去了意义,生活中普遍感到无聊和绝望。”〔7〕在《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中精神的真空化体现为人们对政府失去了信任。在此之前人们坚信自己的国家强大而公平,但事故后政府对人民进行隐瞒欺骗、恐吓威胁,人们对政府不再抱有希望,“我们不需要政府为我们提供任何东西,别管我们,让我们独自生活——这是我们全部的要求。”〔5〕他们也不再相信科学,曾经物理学是人们顶礼膜拜的对象,但现在连科学家自己也成了受害者,人们甚至扔掉了测量器,不再测量核辐射。对文学也失去了兴趣,孩子们更喜欢科幻小说,而不是普希金的经典作品,俄国璀璨的文学被人们视而不见。对他们而言生活失去了意义。

其次,精神生态危机还体现在精神的疏离化。“集中表现在人与自然的疏离、人与人的疏离、人与自己的内心世界的疏离。”〔7〕在《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中,人与自然的疏离不言而喻,辐射无处不在,人无法与大自然亲近,村子被烧毁,人们被赶走,政府给了他们一个家,但这个家是冰冷的:“他们给了我们一个新家,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家。可是,你知道吗,七年来,我们没有在这个家里钉过一个钉子。这不是我的家。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5〕人与人的疏离体现在情感的冷漠,道德感的丧失。老人不愿意去城里与孩子们生活,因为他们在那里得不到快乐,感受不到爱;清理人员没有防护物资,在核反应堆附近工作,而官员们在灾难发生后却在第一时间服用了碘,来视察的人也穿着防护服,带着没有被污染的食物。这些人丝毫也不换位思考清理核事故现场的普通工人的安危,可以说丧失了起码的道德感。人与自己的内心世界也疏离化,精神的空虚与绝望导致精神疾病频发,人们患上了抑郁症,他们疲惫不堪,虚弱,“课堂上,学生们会趴在自己的课桌上,昏昏睡去。”〔5〕

这就是人类盲目征服自然,不断向自然索取的结果。人们忽视了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是息息相关的,可以说人类最终自食其果。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在原子弹、氢弹毁灭人类之前,人类很可能在精神领域已经先毁灭掉自己。”〔2〕

“人们总是把生态问题的解决,寄托给与此相关的技术手段、管理手段,忽略了人的内在因素即精神因素。”〔2〕鲁枢元先生认为生态问题不能只停留在表面,更要深入到人的精神,从根源上解决。“生态平衡要走出进退维谷的境地,就必须引进一个‘内源调节’机制,在动态中通过渐进式的补偿,在推动社会发展的同时,达成人与自然的和解。而这个‘内源’就是‘心源’,就是人类独具的精神因素。”〔2〕

在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中,正是因为人心的冷漠、同情心的丧失,精神生态没有发挥其调节作用,反而加剧了自然生态的恶化。事故发生后官员们没有采取降低危害的有效措施,而是选择了隐瞒与欺骗,冷漠与恐惧压制了他们的责任心、同情心和正义感,他们对科学家的劝告不予理睬,并命令所有官员与科学家以及清理人员封锁关于核泄露的消息。最后,竟是一位作家为切尔诺贝利发声:“直到我们白俄罗斯作家阿列克谢·阿达莫维奇在莫斯科发表讲话,使人们心中的警铃开始大响之后,他们这才开始有了动静。”〔5〕人们的精神“病了”,他们自顾不暇,更谈不上保护大自然的责任感了。

同时,精神生态危机对社会生态也产生了消极的影响。“填补精神真空的途径通常有两个,一是自戕,即吸毒和自杀;二是害人,即暴力犯罪。”〔7〕(152)切尔诺贝利的孩子们经常谈论死亡,他们开始对死亡感兴趣。“一个小女孩上吊自杀了,她才刚读五年级。她选择了自杀……没有任何理由和原因。”〔5〕(105)犯罪活动也日渐频繁,切尔诺贝利成了罪犯的天堂,强盗把核区的东西趁机盗走了,“这里被洗劫一空:炉子里一片狼藉,窗户玻璃被砸得粉碎,他们甚至还把门都拆了。”〔5〕人们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他们没有任何依靠,只能靠武力保护自己:“如果小偷想进来,就在他刚把头从窗子里伸进来的那一刻,我就会用斧头让他人头落地。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做的。”〔5〕

如何克服人的精神生态危机,俄罗斯著名哲学家霍鲁日提出了精神实践与人类协同理论。他认为,可以把对待内心世界的态度看作是确立内心世界的生态和谐,即精神实践是内在世界的生态学,精神实践和生态实践构成了一个统一体,这就是整合的生态学。〔8〕精神生态是内在的生态,而生态的外在层面则表现为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三者需要协同发展。这与《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中的生态思想相一致,作者阿列克谢耶维奇利用该纪实性小说,让读者和社会要对核灾难进行反思,不仅要重视自然生态,也要重视社会生态和人的精神生态。要达到三者的协同发展,首先需要精神发挥作用,人类需努力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不能无节制地消费、享乐,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即可,要考虑到其他人以及整个世界的生态需求,发挥主观能动性,对社会生态和自然生态负责,达到三态和谐发展。

综上, “俄罗斯文学始终在为国家的前途、人民的自由和幸福而斗争。”〔9〕从《伊戈尔远征记》到《俄罗斯森林》,再到《鱼王》与《火灾》,从莱蒙托夫到列夫·托尔斯泰,再到叶赛宁,俄罗斯文学始终关注人與自然的关系,极具使命感与道德感。《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也不例外,以口述纪实的方式把核事故对环境、社会、人的心理的影响都呈现了出来,引人思考。

自然、社会和人的精神是一个整体,它们统一存在。“社会生态、精神生态受自然生态中的肥瘠、风土、气候等环境因素的影响,精神生态更受社会生态的影响乃至制约,精神生态中人的价值观、道德观、思维习惯等元素,又无不在影响和构成社会生态,至于社会生态中的经济、制度、管理、教育、道德习俗等同样将对精神生态构成影响乃至限制。”〔10〕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三者之间相互影响,良好的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作为土壤孕育健康的精神生态,同时健康的精神生态进一步调节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如今,我们不能一味地把改善生态环境寄希望于科学技术,科技固然给生活带来了诸多便利,但也无时无刻不在腐蚀我们的精神,不仅令精神世界日渐贫瘠、空虚,甚至还会带来突发性的灾难,正如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一样。因此,我们要提升自己的内心世界,拥有开阔的视野,不要局限于物质利益,避免精神危机,通过健康的精神生态来建构和谐的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

〔参 考 文 献〕

〔1〕刘青汉.生态文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2〕鲁枢元.文学的跨界研究:文学与生态学〔M〕.上海:上海学林出版社,2011.

〔3〕肖云儒.中国古典绿色文明〔J〕.西安交通大学学报,2014(03).

〔4〕鲁枢元.精神生态与生态精神〔M〕.海口:南方出版社,2003.

〔5〕(白俄)阿列克谢耶维奇. 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M〕.王甜甜,译.南京:凤凰出版社,2011.

〔6〕余谋昌.生态哲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7〕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8〕霍鲁日.静修主义与协同人学〔M〕.张百春,译.香港:新思路文化有限公司,2020.

〔9〕闫吉青.俄罗斯生态文学之特质探蕴〔J〕. 俄罗斯文艺,2009(04).

〔10〕李景平.生态文学的审美与科学精神的审视——杨文丰访谈录〔J〕.中国生态文明,2021(02).

〔责任编辑:杨 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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