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

刘岳

清晨，东方是一片灰蓝，空气中弥漫着雾气，一切都像日出般朦胧。远方传来轰鸣，大船撕开雾气，向港口驶来，火红的日轮缓缓从地平线升起，拉开了一天的序幕。

沉睡的小镇寂静无声，远处滑轮在地上滑动的声音愈发明显，“嗒嗒”的脚步声传来，破开薄雾。他敲响了门，这是他十余年没有回过的家乡，环顾四周，只觉得熟悉又陌生，而心中紧张又期待。“吱呀——”，门开了，是个男孩——他不认识这个男孩，这个孩子显然也不认识他。“……”他吐出一个音节，却不知该怎样讲话——离家多年，他老了，也忘了曾经熟悉的乡音。那个男孩笑看着他：“你从哪里来？又为何敲响我们家的门？”他张了张嘴，没有开口。男孩就要把门关上，他撑着门，哑着嗓子，操着一口外地腔调问：“这是菲利普家吗？我是于勒，他的弟弟。”男孩惊讶地看着他，转身向门内跑去，他克制住自己的激动站在门口，不要向门内望去，放下扶在门在的手，然后虚掩上门，弯着腰站在门口。

门又一次开了，他看见了熟悉的兄弟，他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说：“啊，亲爱的菲利普，你还认识我吗？”菲利普顿住了，他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动了动唇，没有作声。但他终于还是开口了。“于勒啊，”菲利普看着他的兄弟，“进来吧。”他，也就是于勒，下意识朝门内望了望，进了门。

门内是不乱的，但都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色泽，暗沉沉的。克拉丽丝从厨房出来，她看见了于勒，几乎下意识地将手背在了身后，那双手上沾着厨房的煤灰。她用苍绿的眼睛盯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于勒：干净的衣着上精致的花纹，还有那颜色，她只在某一次路过码头时，看到那从船上下来的被围在众人中的有钱人身上见过。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将手又放在身前，做出平淡的样子，她拿过一旁的花边——十五个铜子一米的花边——那是她女儿才买的，铺在沙发上，让于勒坐下。她挺了挺胸，又走进了厨房拿出了早餐。

早餐很简朴，于勒发现甚至没有父母亲在的时候丰盛。早餐过后，若瑟夫——那个开门的男孩，带着于勒熟悉小镇，菲利普出去上班。若瑟夫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在心中默念道：“这是我的叔叔，我父亲的弟弟，我的亲叔叔。”于勒看着在前面领路的男孩，心情也变好许多。

而另一边，若瑟夫的二姐嫁给了一个公务员，搬到外面住了——那个公务员，二姐的丈夫，正一日又一日地念叨着：“你家那个有钱的叔叔呢？这么多年没回来，别是出事了。当初我怎么会看上你！”二姐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所谓诚实可靠的年轻人，不知所措地站着。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了几天，这几天里，于勒想找他的哥哥谈谈，但菲利普一直在工作，于勒也不便去打扰，他在外租了一个小房子，只有吃饭时才会回菲利普家——并不是他不愿去，只是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只有若瑟夫在陪着他。

这天傍晚，于勒特地站在窗前等到菲利普从工作处回来，看着他进了家门，过了一会儿，于勒向菲利普家走去，还没等走近，就听见了一阵争吵声，女人的声音很尖锐。于勒担心出了什么事，快步向前走去，借着明明灭滅的灯火，他看见了克拉丽丝黑色的影子，于勒的手放上木质的门环，克拉丽丝的声音穿透门窗：“那人回来是干什么的，天天在我们家混饭吃，我看他回来那样子还以为是在外面发了大财，还知道回来知恩图报，谁想这都多少天了也没个动静，以前欠你的钱也不知道还，我可怜的二女儿都受了她丈夫多少气？”于勒愣住了，接着，他又听见了菲利普的声音：“你不是都已经计划要用于勒的钱置一所别墅了吗？反正人已经回来了，还急什么？”克拉丽丝暴怒起来：“什么叫我计划好的，不是我们一起计划的吗……”于勒放下了敲门的手，踏着夜色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屋，此夜无月，而小屋黄澄澄的灯火亮至深夜。

第二天，于勒一大早就来到菲利普家，说自己计划带他们去哲尔赛岛游玩几天，并以请人修理房屋为由说服菲利普将钥匙放在门口的台阶下。哲尔赛岛是穷人们最理想的游玩地，何况不用花自己的钱，何乐而不为呢？若瑟夫看了看微笑的叔叔，压下了心头的不安。

……

几天后，菲利普夫妇一家人从哲尔赛岛回来，在小镇的路上，他们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这个覆盖着不列颠国旗的岛上的风俗习惯，没人注意于勒的悄悄离去，只有若瑟夫，似有所觉地向身后看去。

到家了，外边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一进了家门，他们便发现了不同：这崭新漂亮的房屋，墙纸，灯，桌子，无一不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就连那桌上的桌布、沙发上的布料和房间的窗帘，无一不是时新的花色。他们更加激烈地赞美，二姐的丈夫也不住地感慨，赞扬声围绕着若瑟夫，他瞪大了眼，转身冲向门外，他跑向了于勒的小屋。

家里已经没人了，若瑟夫爬上阁楼，眺望远方，仿佛能看见自己叔叔的背影，他看见了书桌上的信，信上写道：“我最亲爱的若瑟夫，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想必我已经离开了，替我向你的父母告别……我将留下一笔钱，对于我当年的行为，我深感愧疚……此外我将每年托人带来一笔钱财，给你的父母……”

于勒像他来时那样突兀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只留下了一笔钱。

夕阳下，东方漾起一片云霞，孤身的旅人拉着行李箱，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远方传来船鸣。

（指导老师：宋春丽）

→创作感言：

莫泊桑的短篇小说简短精悍，几千字便写出了人的两面性，创新性地以孩童的视角去端详这个世界，或黑暗或美好。因此，我自从初三学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忘记，恰逢“放胆”活动可以随意发挥，于是我选择从上帝视角去描写一个平行世界的故事——于勒作为一个有钱人和哥哥一家重逢。

写这篇文章时，我不止一次在想，菲利普之所以也选择了在船上不认于勒，大概他心里也是有怨的：这个弟弟从来都不学好，家里的钱又拿得最多，明明说要衣锦还乡，却又是这样一副邋遢样，凭什么要相认？

而我们在于勒视角里，于勒对他哥哥一家的愧疚，让他选择了避而不见，靠卖牡蛎为生，至少好过他自己潦倒回去，他们一家又成了街坊邻里的谈资。

我试图从每个人的视角、阅历、局限来塑造人物：克拉丽丝的虚荣，菲利普的软弱，以及若瑟夫的单纯——这个聪慧的孩子，我不免为他而担忧，担忧他也成为儿时自己所不理解的大人。抱着这样的心态，我写下了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