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失能老年人多维健康的影响
2022-06-09曹杨冯雨欣
曹杨,冯雨欣
(四川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一、引言
以“功能发挥”为重点的健康老龄化观念(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2015)促使发展长期照护成为全球共识。为有需要的老年人提供充分、持续的长期照护,帮助他们维持尽可能高的生活质量,并享有最大可能的独立、自主、参与、自我实现和尊严(WHO.Ageing and Health Programme&Milbank Memorial Fund,2000),是健康老龄化和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题中应有之义。在中国,老年健康及长期照护保障已受到公共政策决策者的关注。老年健康服务体系建设被同时纳入养老与健康领域的专项规划之中。长期护理保险制度作为长期照护服务体系建设的配套保障在部分地区开始试点,并于2020年进一步扩大试点范围。202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新时代老龄工作的意见》进一步将加强失能老年人长期照护服务和保障作为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的重要举措之一。
由于起步较晚,我国长期照护服务目前仍然面临供需错配的问题。曹杨 等(2021)通过研究发现,目前我国仍有3%的失能老年人面临无人照料的困境,超过一半的失能老年人所获得的照料服务未能充分满足其需要。已有研究以是否独居、是否丧偶等变量间接测量老年照料支持网络的缺失情况,验证了照料不充分将对老年人的身心健康带来负面影响(刘一伟,2018;谭翠莲 等,2021)。还有关于患病与失能群体的研究发现: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会直接导致进一步的健康衰退(Davies et al.,2018;Hu et al.,2019);健康衰退不仅会增加医疗行为,还会反过来增加照料需要未被满足的风险(Davies et al.,2018;Hughes et al.,2020;Ren et al.,2020)。总之,照料需要的满足是增进老年人健康福祉和降低医疗支出的重要抓手。
然而,已有研究关于未满足的照料需要所带来的不良健康后果聚焦于传统的生物医学层面(如死亡、住院等),而忽视了其对老年人功能发挥和社会福祉的影响。这可能导致未满足的照料需要的不利影响被低估,同时老年人更深层次的健康养老需要也可能因此被掩盖。本研究拟通过综合分析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失能老年人生理-心理-社会多维健康的影响,揭示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健康衰退的解释力,对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作为照料需要与服务质量评估指标的有效性进行验证,以期促进高质量的长期照护服务体系建设,并为提高健康老龄化水平提供新的社会干预视角。
二、理论框架与研究假设
(一)多维健康分析框架
现代医学关于疾病的认识与解释源于生物科学,单一强调生物学指标对健康的解释。随着与社会心理因素相关的疾病(如恶性肿瘤、抑郁症等)对人类健康的威胁加剧,人们逐渐认识到生物医学模式在精神疾病和心因性疾病、功能性疾病的解释和治疗方面的局限性(彭瑞骢 等,1982)。对此,美国罗彻斯特大学教授Engel于1977年首次提出了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型(bio-psycho-social medical model)。该理论模型将生物、心理以及社会等多维度的因素贯穿于疾病的起因、表征、诊断、治疗以及健康状况评估的全过程(梁渊等,2004)。
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型对健康的多维诠释与世界卫生组织(WHO)于2015年提出的“健康老龄化”的内涵相似,都强调健康不仅仅是没有疾病,更重要的是功能发挥。功能发挥取决于个体的内在能力以及个体对社会环境的适应情况(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2015)。其中,日常生活自理能力与认知能力是衡量个体内在能力的关键指标,个体对社会环境的适应情况则可以通过社会参与来反映(中华医学会老年医学分会,2013)。根据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型与健康老龄化的内涵,本研究分别选取日常生活能力、认知能力和社会参与来测量失能老年人的生理、心理以及社会层面的健康状况,综合分析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失能老年人多维健康的影响(见图1)。
图1 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多维健康的影响的理论分析框架
(二)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健康的影响
未满足的照料需要(unmet needs for assistance)是指老年人没有获得所需的照料,或者尚未被既得照料满足的需要(Patrick et al.,1989)。由于老年人对社会照料的需要受诸多相互关联的社会心理因素以及家庭照料可得性的影响,因此难以对其进行客观测算。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年人自评未满足的需要为其提供了很好的线索。研究显示,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与社会照料服务的使用率成正比(Mor,1998)。发达国家尝试使用未满足的照料需要来识别照料盲区。曹杨 等(2021)在国外研究的基础上,结合中国国情,构建了关于未满足的照料需要的形成路径及其影响因素的理论分析框架。
国内外学者针对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老年人的生理健康与医疗行为的影响展开了大量实证研究。这些研究发现,照料需要未满足会显著提高老年人的死亡风险(He et al.,2015;陈宁,2020)、入院率(Xu et al.,2012)及再入院率(DePalma et al.,2013)。然而,已有研究忽视了照料不足对功能发挥的影响。失能过程模型指出,及时、充分的日常生活照料与支持,有助于降低老年人完成日常生活活动的难度(Verbrugge et al.,1994)。Grossman(1972)通过构建健康生产模型(该模型常被应用于关于卫生保健投入对健康之影响的研究中)指出,健康是一种在增龄过程中逐渐被损耗的资本,人们为了长寿,需要不断增加健康投资以维持生存。对于老年群体来说,健康的表征不仅包括存活或者无疾病的状态,还包括更为重要的功能发挥的维持。及时、充分的长期照护服务是维持功能发挥的重要健康投资项目。因此,本文将这一模型拓展到长期照护领域,用以分析长期照护服务获得情况对失能老年人躯体功能发挥的影响。
本文由此提出假设1:照料需要未被满足会进一步降低失能老年人的日常生活能力。
认知能力和情绪是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主要表现。国外研究证明,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会加剧老年人的抑郁程度(Hu et al.,2019);但对于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与认知能力之间的关系,目前尚缺乏实证研究。研究显示,家庭和社会支持以及积极的社会参与,对老年人的认知能力具有保护作用(Zhu et al.,2012;Sattler et al.,2012)。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反映出失能老年人获得的社会支持不足;同时,失能老年人的功能障碍影响了其社会参与能力,倘若缺乏充足的照料维持其机体功能,他们的社会活动参与会更加受限。
本文由此提出假设2:照料需要未被满足会显著降低失能老年人的认知能力。
虽然针对老年人与慢性病患者的研究显示,充分的社会支持有助于促进其活动参与(Woodman et al.,2012;Elloker et al.,2018;Zeng et al.,2008);但是关于未满足的照料需要是否会阻碍失能老年人的社会参与,学界依然缺乏直接的证据。美国一项针对医疗救助受益人的研究表明,社区居家照料服务不足会同时降低其社区活动参与以及与亲朋好友互动的可能性(Chong et al.,2021)。与健康老年人相比,失能老年人由于躯体功能障碍而难以参与社会活动(郭浩 等,2020;曹杨 等,2016),及时、充足的照料设施与服务,可以代偿或补偿其受损的机能,使其有机会参与基本但很有价值的社会生活。
据此,本文提出假设3:照料需要未被满足会显著减少失能老年人的社会参与。
三、数据与方法
(一)数据来源
中国老年健康影响因素跟踪调查(Chinese Longitudinal Healthy Longevity Survey,CLHLS)以老年人的健康状况为主要调查内容,是国内唯一一个询问了老年人照料需要满足状况的全国老龄抽样调查,能够为本研究提供关于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与多维健康之间关系的丰富信息。CLHLS的基线调查于1998年进行,追踪调查分别于2000年、2002年、2005年、2008/2009年、2011/2012年、2014年以及2018年进行,涵盖了23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累计入户访问11.3万人次。Zeng等(2008)对CLHLS的数据质量(包括自报年龄的精确度,以及数值测量的信度、效度与一致性)与样本流失的随机性进行了系统评估,结果表明CLHLS数据具有较好的质量。由于CLHLS从2005年开始收集样本的照料需要满足信息,本研究将2005年、2008年、2011年、2014年、2018年五期的截面数据合并为面板数据,并使用2005—2018年非平衡面板数据进行分析。
(二)样本
汇总后的面板数据共有64 741位65岁以上被访者(包括2005年、2008年、2011年、2014年、2018年的15 613位、16 563位、9 679位、7 107位、15 779位被访者)。由于本研究仅考察失能老年人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因此分析样本中剔除了48 668位自理老年人(包括2005年、2008年、2011年、2014年、2018年的11 714位、12 832位、7 124位、5 407位、11 591位自理老年人)。在此基础上,再除去因变量、自变量、控制变量信息填写不完整的2 625位受访者(包括2005年、2008年、2011年、2014年、2018年的79位、98位、491位、398位、1 559位受访者)。最后,为了对比个体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和健康状况的变化,同时考虑到使用固定效应模型分析纵向数据时个体因变量至少需要被测量两次的要求,本研究在合并数据后仅保留了至少参与过两期调查的个体。最终进入分析的有效样本量为2 978份,其中2005年、2008年、2011年、2014年、2018年的样本量分别为602份、975份、859份、485份、57份。这2 978份调查样本代表了1 386位受访个体,在这1 386位受访个体中,1 178位(84.99%)参加了其中两期调查,208位(15.01%)参加了其中至少三期调查。
表1呈现了调查样本的具体情况。2005—2018年样本特征基本一致。总体来看:女性样本占比在70.00%左右;各期样本平均年龄均大于90岁;城镇样本在各期的占比均大于50.00%;除2014年以外,有配偶的样本比例均低于20.00%;受过教育的样本占比除2018年外,均低于30.00%;各期七成以上被访老年人表示收入能满足生活需要;九成左右的失能老年人表示在生病时能得到充分的医疗服务;大多数被访老年人患有慢性疾病,各期的患病比例在55.00%~80.00%的范围内上下波动。除此以外,2005—2018年的调查样本在其他变量上具有不同的特征。除2005年以外,其余各期抽烟、喝酒的样本占比均低于10.00%;除2005年和2018年,其余三期参加日常锻炼的样本均不超过15.00%;是否拥有医疗保险比值差距较大,2005年拥有医疗保险的样本仅占22.26%,其余四期均超过65.00%,拥有医疗保险的样本占比逐年上升。
表1 2005-2018年变量设置与调查样本特征(百分比/均值)
(三)变量
1.被解释变量
本研究分别选用日常生活能力、认知能力以及社会参与代表失能老年人的生理健康、心理健康和社会健康,从三个维度综合反映失能老年人的健康状况。
日常生活能力通过Katz等(1963,1970)的日常生活独立活动能力量表测量而得(Cronbach’s a≈0.75)。该量表包括吃饭、洗澡、穿衣、上厕所、室内活动、控制大小便六项活动,分别询问被访者上述六项活动的自理程度,回答完全能自理的赋值为0,部分自理赋值为1,完全不能自理赋值为2。将六项活动的得分汇总,得到一个0~12之间的连续变量。由于本研究的分析样本为失能老年人,因此日常生活能力的取值范围最终为1~12,数值越大表示日常生活自理能力越差。
认知能力通过简易智力状态检查量表(简称“MMSE量表”)(Yang et al.,2016)测量得到(Cronbach’s a≈0.97)。MMSE量表由24个条目组成,主要测量以下5个方面的能力:一般能力(12分)、反应能力(3分)、注意力及计算能力(6分)、回忆能力(3分)、语言理解与自我协调能力(6分)。24个条目中,23个条目都是答对一题计1分;只有一般能力的测试中有一道题要求被访者在一分钟之内列出尽可能多的食物名称,当所列出的食物种类数量小于7时,该题所得分数即为列出食物种类的数量,当所列出的食物种数大于等于7时则计7分。按照上述计算方式,各部分得分加总后得到一个0~30之间的连续变量,数值越大表示认知能力越好。
老年人的社会参与涉及家庭事务(如料理家务、照料他人、饲养宠物等)、社区活动(如社区生活、休闲娱乐、社区选举等),以及社会经济生活(如再就业、参加志愿服务、接受终身教育等)等一系列活动(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2001)。对于有躯体功能障碍的失能老年人来说,简单易行的家庭事务、社区与社会生活依然是其主要的社会参与内容,适当的活动参与有助于其延缓功能衰退(Mendes et al.,2014)。结合数据的可得性,本研究通过询问家务劳动、种花养鸟、饲养家禽和家畜等三项家庭事务,以及个人户外活动、读书看报、打牌或打麻将、看电视听广播、有组织的社会活动等五项社区、社会活动的日常参与频率,来测量失能老年人的社会参与情况。参考李文畅等(2018)的研究,本研究将社会参与频率分为“几乎每天”“每周至少一次”“每月至少一次”“不是每月,但有时”“不参加”五种,分别赋值为0~4。将这八项活动的得分加总,得到一个0~32之间的连续变量,得分越高说明社会参与频率越高。需要注意的是,2018年数据首次将个人户外活动细化为太极拳、广场舞、串门和其他户外活动四个类别。为了和前四期的测量保持一致,本研究将上述四类活动的参与频率取均值后再与其他七项活动的参与频率相加,得到最终的社会参与变量。
2.解释变量
本研究的核心解释变量为未满足的照料需要。未满足的照料需要被认为是必要的照料需要和实际获得的服务之间的差距,其判断标准包括主观标准和客观标准,客观标准是指是否获得了相应的帮助,主观标准是指由老年人自己报告的需要满足与否。参考曹杨等(2021)的研究,本研究采用主客观标准相结合的判断方式,首先询问失能老年人“谁是主要帮助者”,若回答“无人帮助”则记为完全未满足的需要;对于有人帮助的老年人,则进一步询问“这些帮助能否满足需要”,若回答“未完全满足”和“不满足”则判定为部分未满足的需要,回答“完全满足”的则为完全满足的需要。将完全未满足的需要与部分未满足的需要合并为未满足的需要,并与完全满足的需要最终构成二分类变量。
3.控制变量
控制变量包括人口学特征、社会经济状况、生活方式,以及健康与医疗状况等方面的变量。反映人口学特征的变量包括性别、年龄、婚姻状况以及城乡;社会经济状况通过是否受过教育和收入能否满足生活需要来反映;反映生活方式的变量包括是否抽烟、是否喝酒、是否参加日常锻炼;健康与医疗状况通过是否有医疗保险、生病时是否能得到充分的医疗帮助,以及是否患慢性疾病来反映。其中,除了年龄为连续变量外,其余变量均为二分类变量。既有研究证实,日常生活能力、认知能力均受到上述变量的影响,而社会参与主要受个人属性因素——包括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城乡、收入状况、受教育水平、患慢病情况等——的影响。因此,本研究差异化地控制了三个被解释变量的潜在影响因素。
(四)分析方法
为了验证以上研究假设,本文分别构建了适用于面板数据分析的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并通过豪斯曼检验(p<0.000)选定个体固定效应模型为基准回归模型。该模型有助于验证未满足需要和健康后果在个体内的变异,能够解决由于个人基因、性格特征等因素无法观测而带来的遗漏变量问题。因此,本文选用个体固定效应模型作为分析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失能老年人多维健康的影响的基准模型。
考虑到固定效应模型仍然无法解决互为因果造成的内生性问题,本研究进一步使用2018年横截面数据,选取2018年省级老年人口抚养比作为工具变量,利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和条件混合过程模型(CMP),对个体固定效应模型的回归结果进行稳健性检验。其中需要解释两点。其一,选取省级抚养比作为工具变量的原因在于:老年人口抚养比是65岁及以上人口与15~64岁人口的比值,反映了单位劳动力的养老负担,老年抚养比越大,社会养老负担越重,越有可能存在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同时省级层面的老年抚养比与个体层面的健康状况无直接关联,因此在理论层面上可以选取省级老年人口抚养比作为未满足的照料需要的工具变量;从实证结果来看,省级老年人口抚养比通过了弱工具变量检验(F≈17.53>10.00),与未满足的照料需要有较强的相关关系。其二,2SLS更适合在内生变量为连续变量时使用,而本文内生变量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为二分类变量;因此,为了研究结果的稳健,本研究同时利用CMP模型检验回归结果,同时,为了控制离群值对CMP模型回归结果的影响,在对认知能力得分取对数后再将其纳入模型。
四、实证结果
(一)失能老年人的照料需要满足状况与多维健康状况
图2分期统计了在照料需要得到满足和未得到满足两种状态下,被访者的日常生活能力得分、认知能力得分以及社会参与得分的均值在2005—2018年之间的变化。总体来看,与照料需要得到满足的被访者相比,照料需要未得到满足的被访者的日常生活能力和认知能力更差,社会参与频率更低。照料需要未得到满足的被访者的日常生活能力得分均值从2005年的3.47持续上升到2018年的5.77,始终比照料需要得到满足的被访者高出1分左右。照料需要未得到满足的被访者的认知能力得分均值从2005年的15.95波动下降到2018年的14.42,始终比照料需要得到满足的被访者平均得分低3分左右。照料需要未得到满足的被访者的社会参与得分均值始终低于照料需要得到满足的被访者,二者之间的分数差距维持在1~2分。
图2 多维健康均值的时期分布
(二)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失能老年人多维健康的影响
1.基准回归
表2呈现了利用固定效应模型估计失能老年人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其生理、心理、社会三维健康的影响的回归结果。从模型(1)到模型(3)的结果表明,与照料需要得到满足的失能老年人相比,照料需要未得到满足的失能老年人的日常生活自理能力与认知能力更差,社会参与频率更低。具体而言,照料需要未得到满足的失能老年人比照料需要得到满足的失能老年人的日常生活能力平均得分高出0.713,认知能力平均得分下降1.346,社会参与平均得分下降0.611,验证了假设1、假设2和假设3。
表2 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多维健康的影响的回归结果(N=2 978)
除性别因不随时间变化而未被纳入回归模型以外,其余控制变量中,年龄、收入、是否喝酒、是否参加日常锻炼、是否有医疗保险、生病时是否得到充分的医疗服务,以及是否患慢性疾病对日常生活能力均有显著影响。具体而言,年龄较小、收入能满足生活需要、喝酒、参加日常锻炼、有医疗保险、生病时得到充分的医疗服务、未患慢性疾病的被访者的日常生活能力更强。年龄、城乡、收入以及是否参加日常锻炼对认知能力影响显著,年龄较小、居住在城镇、收入能满足生活需要、参加日常锻炼的被访者的认知能力更好。年龄、收入对被访者的社会参与影响显著,年龄较小、收入能满足生活需要的被访者的社会参与频率更高。
2.稳健性检验
本研究基于2018年横截面数据,将2018年各省级行政区老年人口抚养比作为工具变量,利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和条件混合过程模型(CMP)进行稳健性检验。Durbin-Wu-Hausman内生性检验结果显示:在日常活动能力(p≈0.003)和认知能力(p≈0.000)的回归模型中,p<0.05,拒绝原假设,存在内生性;而在社会参与的回归模型中,p≈0.11>0.10,可以认为不存在内生性。因此,无须再对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和社会参与的关系进行内生性分析。
表3呈现了利用2SLS模型和CMP模型分析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日常生活能力和认知能力影响的结果。该结果在显著性水平和影响方向上与表2一致,说明上述实证结果具有稳健性,系数差异主要是由内生变量与工具变量类型的差异导致的。
表3 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失能老年人多维健康的影响的稳健性检验(N=2 629)
五、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综合分析了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失能老年人多维健康的影响,尤其关注到了现有研究尚未提及的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与认知能力、社会参与之间的关系。同时,利用工具变量解决了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与健康之间互为因果导致的内生性问题,验证了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弥补了既有研究的不足。本研究发现,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会导致失能老年人日常生活能力与认知能力进一步衰退以及社会参与频率下降,从而证明了本研究的三个研究假设。
(一)研究启示
和已有研究的结果基本一致,本研究证实了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会对失能老年人的身心健康带来负面影响。本研究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有所推进的地方包括如下两个方面。第一,已有研究在躯体健康的测量上集中于死亡风险、入院率及再入院率等传统的生物医学指标,在心理健康方面只考察了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与抑郁之间的关系;本研究从功能发挥的角度,进一步验证了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失能老年人日常生活能力和认知能力的负面影响。第二,本研究首次报告了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会显著减少失能老年人的社会参与。按照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2015)对健康老龄化的诠释,我们不仅要考虑疾病存在与否,还应重视这些疾病对老年人身体机能和社会福祉造成的实际影响。因此,对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可能带来的多重健康后果进行综合评价,有利于更好地预测其生存情况及其他健康结果。
本研究为未来进一步探索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与健康老龄化之间的关系奠定了理论基础。国内外已有研究对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与单一的生物医学健康指标之间的关系进行了丰富的论证,为本研究考察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多维健康的影响提供了科学依据。健康是一个多元复杂的概念,包括生理、心理与社会等多个维度。对于失能老年人来说,保健、医疗、护理以及康复等多重健康需要相互叠加。因此,与单一的健康指标相比,本研究所采用的生理-心理-社会维度的健康测量,进一步拓展了公众对照料支持缺位或者照料质量不高对健康带来的负面影响的深刻认识,为后续研究构建健康老龄化指数以及考察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与健康老龄化之间的关系提供了初步的理论框架。
(二)政策建议
虽然衰老是不可抗拒的生命过程,但由于缺乏社会支持导致的健康剥夺却是可以避免的。随着科学发展,更多导致健康衰退的社会因素被揭示出来,具有包容性的社会应当采取有针对性的政策措施,给予失能老年人精准的照料支持,使其健康养老需要得到更好满足,帮助他们共享改革发展成果。本研究表明,失能老年人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对其健康衰退有较强解释力,可以用于指导健康干预行为。
首先,应将照料需要满足情况作为老年人健康风险的预警指标,将其纳入老年人需求评估和长期照护服务质量评价的指标体系。本研究表明,照料需要未得到满足会导致失能老年人的日常生活能力进一步衰退,而严重的日常生活能力受损会反过来增加照料需要未被满足的风险(曹杨 等,2021;Allen et al.,1997)。未能及时向失能老年人提供充分的、与其需要相符的长期护理服务,将形成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与健康衰退之间的恶性循环。因此,将照料需要满足状况纳入需求评估和养老服务质量评价指标体系,可以及时、便利地筛查出具有潜在健康高风险的刚需人群,同时为服务的有效性与充分性提供科学依据。当一位失能老年人的照料需要从完全满足转变为未满足的状态时,则预示着这位老年人是健康受损的高风险者以及长期照护服务的刚需对象;反之,当老年人的照料需要从未满足转变为完全满足的状态时,则表明该老年人的功能衰退有可能得以延缓甚至得到改善。
其次,将提供有效、充分的长期照护服务作为促进健康老龄化的干预方式。传统生物医学模式指导下的健康维护以医疗诊治为主,对成本与专业水平的要求较高。随着失能老年人口的激增,为了满足其复杂多样的健康需要,集生活照料、护理康复和权益保护于一体的长期照护服务应运而生。功能衰退是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尤其重度失能是不可逆的。相比费用高昂的单病种诊疗,高质量的长期照护服务在延缓功能衰退进程的同时,还使失能老年人可以得到更多的参与社会的机会。因此,及时为失能老年人提供满足其需要的长期照护服务,一方面可以把握住老年人功能衰退进程中的重要时间节点,增加轻度失能老年人的康复机会,尽可能地延缓重度失能、失智老年人的衰退进程,进而避免高额的医疗支出;另一方面,有助于帮助失能老年人由被动接受服务向主动参与社会转变,增进其社会福祉。
(三)研究不足与展望
本研究明晰了未满足的照料需要可能带来的不良健康后果,但依然存在一些不足。首先,由于数据限制,本研究未能识别未满足的照料需要的不同类型对健康的影响。诚如诸多研究所发现的,衡量照料需要是否得到满足是一项非常复杂的挑战,它既可以包括主观和客观方面的多个维度(Kemper et al.,2008),也可以细分为没有得到支持的低水平需要、低于正式评估标准的中度需要,以及获得正式支持但不满意的高水平需要(Vlachantoni et al.,2011)。未来在数据支持的情况下,可以深入研究未满足的照料需要的类型,从而更好地指导长期照护服务实践。其次,本研究利用社会参与变量测量老年人社会功能的发挥情况,除此以外,社会适应也是反映社会层面健康状况的重要指标,但由于数据限制,本研究未能提供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与社会适应之间的关系。未来在数据支持的情况下,可以进一步提炼能够系统反映生理-心理-社会维度健康老龄化的综合指数,考察未满足的照料需要与健康老龄化之间的关系。最后,本研究是基于20世纪中期以前出生的人口样本来识别其照料需要满足状况与健康状况的动态变化的,随着20世纪中期以后出生的人口逐渐进入老年期,其家庭照料资源与健康状况都发生了较大变化;因此,需要动态观察不断更替的老年人口的照料需要满足状况与健康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