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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

2022-06-09刘亮

绿洲 2022年3期
关键词:牧业胡杨林工作队

刘亮

1

戈壁上,远远近近、影影绰绰,无数的胡杨。

它们,全都掉光了叶片,有的立得笔直,仿佛站岗的士兵;有的横卧在地,犹如饮酒过度的醉汉。更多的则是舞者,造型各异,有的秀美如身材妖娆的少女;有的奇崛,如站立的大象、扑击的猛虎、展翅的雄鹰、蹲坐的绵羊……有的丑怪,仿佛在传说中的地府,见到了牛头马面、妖魔鬼怪。它们每一株,扎根天地间,都像是一件雕塑,造化天成、鬼斧神工。

再走近一些,才能看清,很多胡杨树都已衰老不堪,连树皮都被飞沙走石、风刀霜剑剥光,树身上露出的筋肉,全是坑坑洼洼的,甚至有一些,连躯体都不再完整,有的少掉一大块,树身只余半边;有的树身上多出一个对穿的洞,冬日的寒风掠过,发出呜呜的响声……仿佛身负重伤的战士,身虽残,魂犹在。它们一个个,依然顽强地挺立着。从它们身上,能够清晰感受到,一种永不低头的精神。

这就是胡杨。走出团场,荒原上无处不在的胡杨。

这就是胡杨林。是过去十三年,老巴带着我,看过无数次的胡杨林。

以前,我一直觉得,冬天的胡杨,傻呆呆站在戈壁上,冷飕飕抖着身子,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看。可今天,当我再次走进胡杨林,为什么会被震撼?以前的我怎么就那么迟钝,怎么就没发现,这时候的胡杨树,也有一种别致的美?

或许,身边的风景,看得多了,常常被忽视;身边的人也一样,比如老巴,直到失去,才知道他的可贵。

2

“现在,老巴不在了,想跟他说声谢谢,都没有机会了。”说话的,是一个身形壮硕、脸膛通红的中年人,名字似乎是叫卡里克。他有着一双眼窝深陷的眼睛、鼻如鹰钩,脸上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这些,还有这些,都是老巴从火里救出来的。”卡里克身边,一个扎着头巾的瘦高妇人伸手在屋子里指点着,一块绘着八匹骏马图案、写有“八骏奔腾马到成功”字样的牌匾,一块被火燎黑的地毯,还有一张茶几,神情黯然哽咽着补充。

当时,我的脑子仍是木的,仿佛一台坏了的机器,早已停止了运转。我的两只手里,抓满了奶疙瘩、葡萄干、杏干、巴旦木之类的吃食。这些,都是对面那个妇人,刚一点点塞给我的。可我既忘了吃,也忘了把它们放回桌上。

此时的我,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支撑着我的,除了悲伤,还是悲伤,只有悲伤。如果不是眼泪早已流干,我的脚底下,肯定会出现一条大河。

“老巴是好样的。他在牧业连‘访惠聚’工作队工作也就一年多,可这里的职工群众,没有一个不夸他的。是我这个当队长的,没有把他照顾好啊。”坐在我身边的男人开口,讲起老巴去世前的事:那天是五月九日,早上10点,按照红星农场牧业连值班表,老巴作为带班领导,已经值满了24小时的班。按要求,身为带班领导,必须做到24小时坚守岗位,保证不脱岗、不睡岗。也就是说,到这时,他已经24小时没有合眼……

这个男人,我只知道姓张,是从山南师里一个单位派来的,任师驻红星农场牧业连“访惠聚”工作队队长、牧业连党支部第一书记,也是老巴的顶头上司。其实,我对老巴所在的这个“访惠聚”工作队,了解也不是很多。只是曾听老巴说,所谓的“访惠聚”,就是访民情、惠民生、聚民心,简单直白地说,工作队的任务,就是给老百姓做好事、办实事,解决困难和问题。

虽然从去年二月底,老巴就抽调到了工作队,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一年多;虽然我和老巴所在的淖毛湖农场,离红星农场牧业连也不过130多公里,一年间,我曾几次提出想跟他来看看,可老巴总说牧业连是个贫困连队,吃住条件不好,让我再等等;老巴出事,我接到通知后,第一时间去的是医院,也没有来牧业连;再后来,张队长给我打过电话,让我无论如何去牧业连一趟取老巴的遗物,我当时心情正糟,情绪也差,“过段时间再说吧”,我用这话把他打发了。

老巴走后,又昏天黑地熬过20天。张队长再次打来电话,又一次邀我到牧业连,并说出了缘由。这次,我没有拒绝,坐了三个多小时车,终于来到了牧业连,到了老巴工作的“访惠聚”工作队。

说了一会儿,张队长取掉眼镜,一边抹眼眶里的泪,一边继续讲诉:做好交接班工作后,按照规定,24小时值班后,是可以休息半天的。但这天上午,牧业连要开会,研究近期工作,其中一项主要内容,是两座涝坝的维修,这关系到牧业连3000余亩草场,是否有充足的水源补充。水足,草才能长好,牲畜才能膘肥体壮,牧工口袋才能鼓起来。牧业连的两座涝坝因年久失修,其中一座涝坝的坝体,年初融雪时被冲塌了一段,致使宝贵的水资源,白白浪费了很多;另一座涝坝,渗漏严重也需要修补。针对这种情况,工作队决定,从有限的工作经费中挤出资金,和牧业连一起,尽快将这两座涝坝修好。

那天上午,涝坝维修工作的研究、计划制定,老巴全程参与,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会一直开到中午,将近1点钟,理应他休息的时间,就这样流逝了。

1点多钟的样子,另一个工作队队员开始做饭。和往常一样,老巴帮他打下手,吃完饭又把锅、碗筷收拾了。工作队4个人里,今年四十一岁的老巴是最年轻的,做这些,他一直很主动。

那天下午14点30分,一个牧工骑着摩托车,急匆匆地赶到牧业连办公室,一跳下车就喊了起来:“着火了、着火了。”經询问,原来是他邻居卡里克家失火,而卡里克这天出门去打工,家里只有他妻子一个人,看见大火顿时没了主意,急得直哭。

得知火情后,牧业连和“访惠聚”工作队正在值班的人员,第一时间便赶赴现场。这时,老巴和张队长本来已经回到了宿舍,正准备休息,张队长接到电话后,当即就往火灾现场赶,想到老巴已经28个小时没有休息,张队长便劝他不要去了,先睡一会儿再说。老巴根本不听,骑上自行车就走,看着老巴一米八高的魁梧身材、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张队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赶到现场时,着火的那间屋子已经被熊熊火焰填满,门一砸开,便喷出一股浓烟,把人呛得直咳,根本就进不去人。老巴看火势太猛无法扑救,便和其他同志一起,拦住了从附近闻讯赶来的职工群众,让他们耐心等待消防人员的到来,不要靠近火场。

等了大概10分钟的样子,红星农场的两辆消防车赶到了火灾现场,有了专业人员的参与,火很快就被扑灭。

踩着余烬,老巴和其他同志一起冲进屋里,开始抢救没被烧毁的财物。

“我亲眼看见,他从房里抱出来一床还在冒烟的地毯,那地毯是腈纶的,烟有毒,他吸进去了,肯定对他身体也有影响。”张队长抹着眼泪,伤感地说着。

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抢救出来以后,经初步判断,老巴认为,是屋子里电线老化、线径过细,电视机、冰柜等电器使用过多酿成的火灾。他当即跟张队长商量,尽快在牧业连再进行一次安全用电知识的宣传。

正商量着工作,张队长接到电话,上午会议结束后联系好的挖掘机,已经进入了涝坝维修施工工地,希望工作队和牧业连的干部能尽快赶到现场,指挥机械作业。

见老巴满头是汗、一身烟味,张队长要求他回宿舍休息,不要再去工地了。

“胡日鬼,这里面我最年轻,我怎么能不去呢?”“胡日鬼”,这是平时挂在老巴嘴边的口头禅,甩下这句话,他又跨上了自行车。这时候,他已经超过30个小时没有合眼。

赶到涝坝工地后,为了方便机械作业,16点半钟的样子,老巴和牧业连一个副连长开始调闸改水,由于闸阀长期泡在水里,年久生锈,所以很难拧动,每转一圈,两个人都得使出全身力气。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样子,闸门终于调到了位。

“我的头有点晕……”闸门调好后,老巴冲那个副连长低声说了一句,走到涝坝旁一块石头上坐下。这时,大家才发现,老巴脸色苍白还有些发青,表情格外痛苦,似乎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

“你怎么了?”张队长忙放下手里的活,朝老巴走过去。

还没等他走近,老巴身子一歪,倒在了草地上。他的眼睛也闔上了,这时,他连续工作,已经超过了31个小时。

17点15分,老巴被送到巴里坤县医院,经CT检查后,初步诊断为蛛网膜下腔出血,医生建议必须转院;19点30分,老巴被转院到哈密市人民医院,被确诊为脑动脉瘤、蛛网膜下腔出血,市人民医院也认为危险,决定将他连夜转至乌鲁木齐;可车才刚出哈密,老巴便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老巴实在是太累了,这次,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我知道,他还有好多设想没有完成,他肯定是不情愿的。”张队长啜泣起来。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没人说话,一片死寂。

3

淖毛湖的春天终于来了。

搁在内地,四月中旬,早已经绿草如茵、繁花满地,空气中平添花草香,耳朵里尽是虫鸟鸣,一派生机勃勃的春意盎然;可在淖毛湖,在胡杨林里,只能在胡杨树的枝杈上,零星地寻到几个嫩绿的小芽苞。

这个季节,最惹人厌也是最常见的,是风。

淖毛湖是新疆有名的风区。仿佛一对挚友,一年365天,他们至少有200天要聚会。资料上有载,淖毛湖8级以上大风天,一年在70天以上。

可以说,在淖毛湖,没有风的日子,就是好日子。百无禁忌、万事皆宜,尤其适合出门。

吃完饭,我和老巴散步,一路说笑着,很快就出了场部。

咱们淖毛湖,最出名的就是胡杨林。胡杨,维吾尔语叫“托克拉克”,意思是“最美丽的树”,有着“世界第三纪活化石”之称。咱们这有世界仅存的三大胡杨林之一,另外两片,一片在内蒙古额济纳旗,还有一片也在新疆,南疆的塔里木河流域。咱们这片胡杨林,总面积47.6万亩,虽然不是最大,却是三大胡杨林中年代最古老、面积最集中、造型最奇特的原始胡杨林。每年,很多游客不远万里,花钱到咱们这来看风景。我们呢,吃完饭出门消食,走几步,就能看见了。你说,咱们是不是赚了?

说这些话时,老巴挑着眉,一脸自豪,特别是他说“咱们”两个字时,语气变得格外重,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一记重锤,碰上不明内情的人,肯定会以为,那片胡杨林都是他老巴家的。

我笑着,心底涌动着甜蜜。

这就是老巴,我的老巴。豪爽却也体贴,自信而又张扬,总是说自己的家乡好,容不得别人说淖毛湖农场半个“不”字,结婚这么多年,始终是这样。

人家看腻了青山绿水,换个口味,寻个新鲜,才来这大漠戈壁,看苍凉雄浑。你呢?动不动就带我看胡杨林,看了没一千遍,也有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有本事,哪天也带我去看看海、看看满眼的绿?我笑着刺他。我知道他忙,不可能带我去旅游。以前他在派出所工作,我常笑他,一个团场普通警察,哪怕后来当了所长,又能有多忙?怎么感觉老巴你比场长还忙?现在他到了“访惠聚”工作队,时间就更由不得自己了。

嘿嘿。老巴尴尬地笑了笑,没敢接腔。

看他吃瘪。我扭过头,偷偷地笑了笑,心情更好。对于他、对于我们的婚姻、对于我们的家庭,我心里很清楚,作为警察,这些年虽然他工作忙,经常连家都回不了,可我确信,他很在乎我、在乎我们的家。虽然他只比我大五岁,可在我心里,他就是一座山,一座比天山还高的山。我一直喊他“巴哥”,什么事都听他的,学校有些同事曾跟我开玩笑,说他宠我,就像宠亲闺女。也难怪她们会这样说,我和老巴是二零零七年五月一日结的婚,我的生日是十月二十三日,这些年,每年的五月一日、十月二十三日,还有三八妇女节,他都会给我买礼物,从来不会忘记……比如我耳朵上正戴着的这对珍珠耳环,就是去年我生日时候,他送给我的。

想着家里,他给我买的那么多衣服、鞋,还有包包,我的脚步变得更加轻快。哪怕是戈壁滩,春天一到,土地也松软了许多。如果说冬天,地硬得像太阳下晒了一个月的干馕,那么春天,就是刚从馕坑里取出来的软馕了。

春天的胡杨林,显得格外静谧,所有的胡杨树,全都悄无声息地矗立着。虽然它们不声不响,可我知道,一场战争此刻正在进行,它们已经使出全部的力量,不信你看,它们那扭曲的树干,那裸露在地面的根部,正向着大地深处,竭尽全力顽强地伸展自己的根节,与戈壁争夺着每一丝水分,只为能活着,呵护好地表枝头上那嫩绿芽苞的微弱生命。

这些胡杨树,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我叹口气,再转过头时,发现身边的老巴竟然不见了。

老巴。我急了,大声喊。

没人应我。只有我一个人,迷失在空旷的胡杨林里。

老巴、老巴、老巴……我不停地喊、不停地走,却怎么也找不到路,怎么都走不出去,身上汗出如浆。

然后,我就醒了。

原来是一个梦。

那是我第一次,把自己从梦里急醒。醒来后,浑身酥软、心跳如鼓。

我的老巴,他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4

“老巴,我的好兄弟。平时干什么,你都要冲在前面,现在,你就好好休息吧。你放心,涝坝修好了、水渠也通了,3000多畝草地,很快就能浇上水返青了……”张队长嘴里轻声念着,把手里的花放在闸门上。那是一束马莲花,草原上最常见的花,韭菜一样细长、舒展的叶片间,醒目地开着一朵朵蓝莹莹的小花,花的形状,就像女孩子的裙子,让人赏心悦目。

张队长的身后,是聚集在一起的哈萨克族牧民,有须发如霜的老人,有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甚至还有撑着拐杖行走不便的残疾人……他们手里,捧着刚刚从草原上采摘来的,还带着露珠的马莲花、蒲公英,全都神情肃穆,静静地站立着。

风声呜咽、草原同悲,那一刻,连太阳也躲进了云层,似乎不忍见我的老巴就此远去……

“整个牧业连一共223户638人,今天,来了至少一半。”工作队另一位同志抹了下眼睛,感慨地对我说道。

直到现在,我的脑袋仍然昏沉。来之前,张队长就告诉过我,今天,是牧业连涝坝维修工程竣工的日子,工作队和牧业连准备在渠首,为老巴举行一个祭奠缅怀仪式。

我想过,今天会是悲伤的一天;

我清楚,今天我还得哭;

我知道,今天肯定会有人来送他;

可出乎我预料的是,今天会来这么多的人。

祭奠缅怀仪式终于结束——

现场所有人自觉地排着长队,依次对着涝坝鞠躬,然后一一把花抛进水渠,蓝色的马莲花、黄色的蒲公英,在水中载沉载浮,像是带着深情、带着不舍、带着眷恋,更带着对老巴的彻骨思念,缓缓地流向牧业连的3000余亩草场……

“闺女,想哭就哭出来吧。”一个陌生的裹着头巾、圆脸盘的哈萨克族大娘把我拥入怀中。更多的哈萨克族妇女围了过来,有的拉着我的手,有的抚着我的头,有的把手搭到我胳膊上、肩上,像是知道我已无力哭泣、说话、行走,要把力量传递给我。

等我好不容易抑制住悲伤,大家你一言她一语,又和我讲起了老巴:

今年四月四日,巴里坤草原骤降大雪,红星农场牧业连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那天傍晚19时许,牧业连居民哈提甫·萨巴带着刚刚九岁的女儿,哭着来到工作队办公室反映,说丈夫喝醉了酒在家闹事,母女不敢回家,请求帮助。

冒着刺骨的寒风、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张队长和老巴出发了。工作队4个人里,只有老巴从小生活在山北,跟哈萨克族打交道多,会说哈萨克语,所以工作队平时走访、办事都少不了他。两个人来到哈提甫·萨巴家时,她丈夫满身是泥,站在院子里大喊大叫说着胡话,怕他冻坏,两人劝说无效后,只好把他硬架进房子。

张队长和老巴知道,哈提甫·萨巴和丈夫都是残疾人,平时主要靠低保和师、团发放的救助金生活,九岁的女儿在县城上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所以平时,哈提甫·萨巴的丈夫从不喝酒。通过耐心沟通、劝慰,哈提甫·萨巴的丈夫稍稍冷静下来,伤心地向两人诉说着自己在生活中承受的巨大压力、遇到的困难,说到动情处,开始号啕大哭。

老巴给他倒了一杯水,轻声地安慰他,等他情绪稳定、酒也醒了以后,开始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告诉他,打老婆绝不是男子汉的行为。清醒之后的男人也对自己的过错后悔莫及,当即向妻子道歉,两人言归于好。

去年八月底的时候,牧业连职工阿得力·吐赛的父亲查出患有淋巴癌,病情危重需要到乌鲁木齐治疗。本来当天下午,阿得力·吐赛就准备陪父亲绕道哈密坐火车去乌鲁木齐。结果老巴得知后把她拦住了,非让她第二天再走。第二天,老巴给张队长请了假,开上自己的车,从木垒、奇台走北线,直接把他们送到了乌鲁木齐。住进医院后,老巴又跑前跑后地帮忙,还自己花钱,买来了脸盆、毛巾、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直到把病人安顿好,才开车返回巴里坤。

“据我所知,这一年多,老巴帮助过很多人。很多事,连工作队的人都不知道。他现在人不在了,我们少了一个好朋友,世上少了一个好人……”阿得力·吐赛话说了一半,便失声痛哭起来。

加孜古丽·艾买提也是牧业连居民,她丈夫是职工,但家里只有30亩草场,生活十分困难,为了增加收入,两口子一直在县城打工。老巴走访的时候,发现他租住的房子灯是黑的,自来水也放不出来,问了原因才知道,因为工资没发,交不起房租,房东不光停了他们的水电,还威胁再等三天,要是还不交房租,就把他们撵走。

老巴一句漂亮话没说,直接掏出口袋里的600多块钱,全给了他们。

“这钱,我一直没机会还给他。老巴是个少有的好人,是我们的好哥哥。”加孜古丽·艾买提两眼通红,号啕大哭着说道。

“前一阵我住院,老巴还和工作队的其他同志带着礼物去看过我。这个人没有私心,干什么都是为了大家,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我们都喜欢他……”一个老大娘拍着我的肩膀,一双泪眼看着我,用生硬的汉语唉声叹气地说着,“上次去看我的时候,老巴还说,忙过一阵儿会再去看我,现在,我是再也等不到他了。”

“像老巴这样的好人,以后生还是不生都不知道,要是生就太好了。”另一个老大娘用我听不懂的话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旁边人翻译后,我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说她孙子也在连队工作,得到了老巴的许多帮助;她永远也忘不了,去年冬天老伴去世后,老巴不光给她送去了400块钱,还经常带人去看她、安慰她,使她尽快走出了阴霾……

以前,我只知道,老巴对我好,是一个好丈夫;现在我才发现,我对他的了解太狭隘、太不全面。

我没想到,这些哈萨克族牧民对他会有那么高的评价;我更没想到,在他死后,还会有那么多的人念着他的好。

人这样活一辈子,才算值。

按我来之前的想法,参加完这个祭奠缅怀仪式,我会立即离开牧业连,我的伤心之地。可现在,聆听着大家的述说,感受着大家对我的关爱,体悟着大家对老巴发自内心的深深感激与怀念,一个念头,从我心底钻出,就好像湖底淤泥中突然冒出一个水泡,迅速冲上湖面,水泡迸裂,漾起一阵涟漪。

我的想法变了。

5

那段时间,老巴像是我的影子。

接受他,原因能说出很多:作为一个大学生服务西部计划志愿者,刚从内地来到淖毛湖,我很孤独、不太习惯;老巴是个警察,刚好负责我工作的学校;老巴个子有一米八高,浓眉大眼,长得很帅;老巴为人大方、说话幽默,天天给我送礼物,对我好,能让我开心;更重要的是,老巴似乎从见我第一面起就认准了我,天天缠着我,脸皮比老土块墙还厚。

后来,我曾和他开玩笑,你那时候没人要,是不是已经急得不行了,天天缠着我。

我天天缠着你,是因为你人漂亮、学历高,不光有知识有内涵,而且心地善良,正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一个,所以绝对不能错过。老巴说这话时,就像一个刚得到糖果的孩子,眉飞色舞、得意扬扬。

淖毛湖是个小地方,唯一能给人说道的,只有胡杨林。

我刚到淖毛湖时,胡杨林还没人管,谁想进都可以进,那些外地来的游客,可以把车直接开进胡杨林,饿了便野炊,支起烤肉炉明火烤肉都没人过问;晚上困了便搭起帐篷,露宿在胡杨林,等着拍早上的旭日东升。再后来,胡杨林生态园景区成立,管理也越来越严。

我和老巴曾无数次进入胡杨林,让我印象最深的,无疑是那个八月末的夏夜。

那是我和老巴认识的第二年,当时,我和老巴的事已经基本确定,连婚期都商量好了,就放在十一国庆节。

那天是老巴二十八岁生日,我和他吃完晚饭,漫步进入了胡杨林。平时,天一黑,会有很多人来胡杨林纳凉,喝着啤酒天南海北胡侃,可那天晚上,跟约好了似的,除了我们,走了很久没遇见一个人。当然,这肯定也跟老巴故意绕了远路有关。

那天的老巴很怪。我熟悉的老巴,嘴碎得像只麻雀,老是叽叽喳喳个没完,和我说话、逗我开心,可那天,他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布兜,只顾往前走,甚至不敢看我。

这时,我已经隐隐预感到,今晚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走到一棵树冠如伞高大的胡杨树下,老巴突然站定,手里装着毡毯、零食的大红布兜也落到了地上。老巴傻傻地看着我,眼睛里流溢着爱的火花。

我的眼睛没有逃避,人更没有。

风轻轻地从脸庞拂过,身边无数圆形的、长条形的形状不同的胡杨叶片在银色的月光下,害羞似地轻颤,還发出“沙沙”的呢喃低语。

那一刻,偌大一片胡杨林,偌大一片荒原,偌大一片天与地,乃至是整个宇宙,好像只剩下两个人。

阴与阳、雌与雄,两个人正好。

两双眼睛的视线胶一样黏在了一起,四条胳膊藤蔓一样缠在了一起,地上的两个影子变戏法似的合成了一个……

情到浓时,怎么突然就起风了。

雨也落下来了,风雨交加。

起初是和风送爽、细雨黏人,让人意乱神迷,但很快,风越来越大,雨越来越猛。

一条闪电蓦地从空中落下,鞭子一样,抽向大地上那些扭曲的胡杨,接着是雷鸣,如同战场上突然响起的大口径火炮,狂暴粗野,在胡杨枝叶间炸响。

风雨雷电肆虐中,胡杨疯狂地扭动着身子,仿佛神坛上一群自顾舞蹈着等待神灵降临已陷入癫狂的巫女。它们随着风、随着雨、随着雷、随着电,旋舞着妖娆的身躯,卖力地献祭自己,只等神的到来。

神似乎就要来了。胡杨显得更加激动。它能感受到,它的身体世界里,风更疾、雨更骤、雷更响、电更亮,大地在痉挛、山岳在颤抖、河流在加速奔涌。

风雨雷电不愿放过胡杨,它们继续纠缠,愈发狂暴、愈发执着、愈发热烈。而这时的胡杨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它要爆发、它要燃烧、它要释放。它身体里涌动着一种强烈的激情,想要投入风雨雷电的怀抱,哪怕代价是自己毁灭,化成灰烬,也在所不惜。

那时的它,已不再是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朽的倔强胡杨,而是一只想要扑火的飞蛾。

像是要惩罚它,天空倾泻而下的已经不再是雨,而是火红的岩浆。

岩浆落地溅起、身体破碎的瞬间,既是毁灭,也是新生,既有极致的痛苦,也有销魂的欢愉……

因为神就在那一刻降临。

风没了、雨没了、雷没了、电没了、岩浆没了,满世界只有花在绽放、鸟在啁啾,月光如银,洒在一方小小的毡毯上——不,那应该是诺亚方舟。

世界重归于美好。

只要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世界就是美好的。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那么美好。

美好得让我永远也不想走出这片胡杨林。

6

傍晚,火红的晚霞映红了天际,红星农场牧业连路口,许多学生家长翘首等待着,终于,县客运公司的一辆城乡公交车远远驶了过来,看到车,大家一下高兴起来,许多人迎着公交车向前走去,迎接这位尊贵的“客人”。

车停稳、开门,51个不同年龄段的学生依次下车,许多孩子叫着嚷着直接扑进大人的怀抱,草原的沉寂顿时被欢声笑语打破。

看着眼前的一幕,张队长感慨地说:“以前公交车没通,牧业连的好些家长,每天都是用摩托车、电动车接送学生,特别麻烦;尤其是到了冬天,路上结了冰,走起来特别危险。还有不少家长,一起合伙雇面包车接送学生,钱没少花也不安全。工作队了解情况后,多方联系、奔走呼吁,给大家解决了这个大难题,大家都特别高兴,这里面,有老巴很多努力。可现在,他却不在了……”说到这,张队长声音变了调,他扭过头去,抬手抹起了眼睛。

“你是老巴家里的?知道老巴不在了,我的两个孩子特别伤心,特别是正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都哭了。”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走到我对面,伤心地说着。

“以前娃娃每次上学放学,我们都特别担心,害怕娃娃在路上出事,是老巴给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我真的很感谢他,他是一个好人。”又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手里还拽着一个小女孩。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很快便让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今年三月中旬,工作队走访时了解到,牧业连距离巴里坤县城5公里,属于团场党委规划的整体搬迁范围,这儿的学生只能到位于县城的一所学校读书。按照国家规定,学校可以为学生提供免费食宿,但家长们特别是那些小孩子的家长,却希望娃娃能每天回家,所以一直以不同的方式接送学生上下学。这事,本来已经形成了惯例,延续了很多年。但到了今年三月,县交警中队在交通整治中,重点整治了运送学生的车辆,不准违规经营;还严查了摩托车、电动车无牌无照以及不遵守交通规则等行为。这下,学生家长们坐不住了,纷纷找到牧业连和工作队,大发牢骚,群情激愤。

民生无小事。了解情况后,牧业连和工作队召开专题会,专题讨论学生乘车的问题。交警禁止社会车辆接送学生,符合国家政策不能通融;学生家长希望学生每天回家的心情也能理解,确定有资质的车辆运营才是根本。

工作队把申请城乡公交的思路向场领导做了汇报,得到充分肯定和支持,接下来的工作,是积极争取县领导和相关部门的认可和支持。

张队长和老巴一起,首先向县里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做了汇报,征得了县里的大力支持,然后又找县交通局、交警大队、客运站等有关部门申请协调、签字批示。因为老巴年轻,跑腿的重任,理所当然更多地落在他头上。其间的辛苦波折,只有负责此事的张队长和老巴知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近半个月的不懈奔走努力,城乡公交终于开通了。

祭奠缅怀仪式结束后,我并没有马上离开牧业连。我已经想好,要在这多待几天。

过去那些年,老巴就像一棵胡杨,为我遮风挡雨,我在他的羽翼下生活,什么事都不用操心。现在,老巴不在了,作为他的妻子,还是一个大學生、一个语文老师,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比如为老巴写一篇文章纪念他,也让更多的人知道他。

如果说,老巴只是对我一个人好。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为他的死伤心、难过。那这篇文章,完全没有必要写,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语言文字,存在自己心头就好。可现在,有那么多人怀念老巴,那我就有了责任。

张队长对我的想法非常支持。

通过与人交流,我能感受得到,虽然老巴已经走了,可至少是在牧业连,他的影响依然无处不在。

很多人都记得,今年三月下旬,看到牧业连办公室门口升国旗的旗杆底座已破损,老巴牵头,和工作队队员以及牧业连工作人员一起劳动,自筹施工材料,因地制宜利用身边砖块、废板材加固、美化旗杆底座,进一步增强了升国旗仪式时的神圣感。整个劳动过程中,像水泥抹面这样的技术活,都是心灵手巧的老巴做的。

很多人都记得,牧业连使用的喇叭线,经风吹日晒时间长老化了,听广播时,总伴着“刺刺啦啦”的杂音,还时断时续,是老巴自己掏钱买来电线,又自己动手把线换好,让党的声音能够更好地传达到职工群众心中。

直到现在,每次工作队和牧业连值班人员一起吃饭时,饭桌上总少不了一碟用辣椒、芹菜、莲花白、生姜拌在一起腌制的咸菜,谁又能忘记,这菜还是老巴生前亲手腌的。

“老巴脾气好,对人特别热情。而我最佩服他的地方,是不管他要求别人做什么,自己都能够先做到,遇上事总是第一个站出来,能真正起到模范带头作用。”牧业连党支部书记这样评价老巴。

“今年牧业连试种了1300亩麦子,三月底播种的时候,老巴跑前跑后,扛袋子、卸种子,一直冲在最前面,现在麦苗都长到七八公分高了,可他却不在了。”牧业连连长告诉我,现在每次到地里,一看见绿油油的麦苗,眼前情不自禁就会闪现老巴忙碌的身影。

说到老巴,牧业连居民阿克博一下子哭了起来,三十九岁的哈萨克族汉子,一边说一边不停地转身抹泪,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悲伤。他在县步行街做生意,开了一家“阿克博抓饭烤肉店”。去年六月,因生意不好,他对前途很悲观,甚至动了想把店盘掉的念头。老巴走访中了解情况后,像兄长一样鼓励他,希望他能把店做大。看他的店装修时间久了,比较旧,就劝他一定要把店再装修一下,这样才能吸引顾客。阿克博动心了,可买装修材料的钱却不凑手,老巴让他别急,第二天就把2000元钱送到了他手上。

装修后的抓饭烤肉店果然生意火爆,一夏天就挣了5万多元。从那以后,阿克博就对老巴心服口服,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大哥……

老巴不在了,可他的名字,依然挂在人们嘴上,记在人们心头。

在牧业连是这样,回到团场派出所,一了解还是这样。

“巴所长是我师傅,他说要带我走遍团场每一个角落,现在,他还没带我走完,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教给我,就走了……”一位维吾尔族民警谈起老巴时,禁不住痛哭失声。他说二零一六年八月,有一个案件需要去哈密各大医院调查取证,当时老巴在山区办案时摔伤了腿,走路一瘸一拐,即使这样,老巴还是领着他先后到哈密地区医院、红星医院、哈密市第二人民医院、哈密市中心医院进行了调查,结果一无所获;两人又来到哈密市维吾尔医医院,一栋楼一栋楼、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地找,最后走出医院大门时,老巴突然想起,还有一个科室没去,转身又往回走。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因为累、因为痛、因为饿,老巴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淌。他看在眼里惜在心上,说师傅咱们不去了吧,就这一个科室了,干脆算了,咱们早点回去休息。老巴当即沉下脸,那怎么行?办案取证就得用心,大事小事都不能马虎。这件事,让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另一位民警谈到了一件往事,那次他和老巴一起办案,处理的是一起两家牧民斗殴引发的伤害案。老巴带着他和另一个同事早晨10点钟出发,车行50余公里到了山脚,眼前已经没有路,三人从一位牧民家借了一匹马,驮上装备和生活用品,继续向位于山顶的夏牧场进发,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三人步行了整整6个小时,终于找到了报案人,而嫌疑人却在另一片草场,三人又走了四五公里,终于找到嫌疑人,很快就把案件处理完毕。这时已经是傍晚19时许,担心天黑行夜路危险,三人吃了点带的干馕、榨菜,然后在牧民的一间石头屋子里睡下了。山里晚上冷,他们没铺没盖的,冻得浑身发抖,只能蜷在地上挨着挤着。老巴说自己身体壮,所以抢着睡到了当风的门口。第二天中午,三个人才下山回到单位。虽然案子简单,只是一个轻微伤的民事纠纷,却花了三个人一天半的时间。

一位老民警则对老巴丰富的办案经验十分佩服,他说到了这样一件事:有一次,他在看守所提审一个犯罪嫌疑人时,犯罪嫌疑人出现了精神不正常的症状,问什么都是胡说八道。无奈之时,他想到了老巴。老巴去看守所后,先在室外盯着犯罪嫌疑人,足足观察了30多分钟,然后信心十足地对他说,犯罪嫌疑人精神没有任何问题,是在伪装。你怎么这么肯定?他还不太相信。老巴指着犯罪嫌疑人对他说,你注意他的眼睛,他一直在到处乱看呢,明显是做贼心虚。完了再一审讯,事实证明,老巴的判断完全正确……

我不能不为我的老巴骄傲。

我觉得,我的文章可以动笔了。

7

墙上挂的,是一张全家福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穿一身白色长裙,有着一张清秀的瓜子脸,两弯细细的柳叶眉,含情带笑的一双月牙般弯弯的眼,唇边嘴角眉梢全是幸福的笑;在我身边,还有一面镜子,鏡子里的女人,和照片上的女人显然是同一个,穿一身深灰色衣服,眼角细密的皱纹十分明显,鼻翼刻着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神情悲伤而憔悴。

镜子里的女人,看上去比照片上那个女人最少要老十岁,可事实上,照片上的女人,只比镜子里的女人年轻不到一岁。

照片上的男人,大高个、小平头、眉毛浓、眼睛亮、嘴唇厚厚的,一看就是个实诚人。不知是不是被哀伤的目光注视太久、感知到了亲人的思念眷恋的缘故,他的眼睛,眼神深邃而略显忧伤,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男孩,咧着嘴,顽皮地笑着,模样像她一样秀气。

那是他们的儿子,今年十一岁的闯闯。

虽然他很少管儿子,可她知道,儿子在他心目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去年十月份去乌鲁木齐,儿子看上了一款遥控无人机,标价500多块。她说太贵了,算了。可他马上就掏出手机扫微信付了钱。儿子喜欢打篮球,每次他回家,都要抽时间陪儿子打一会儿……

儿子对父亲,更是依赖,每天再晚,都要跟他微信视频后才能安心睡觉。老巴去世后,担心年迈的公公婆婆无法承受悲伤,她跟嫁到四川的小姑子联系,把他们骗去了内地。又以爷爷奶奶需要照顾为借口,让闯闯也跟着走了。她不知道,儿子得知真相后,会如何伤心,但眼下,她只能祈祷,能瞒一天是一天。

三人身后的背景,是一望无际金色的胡杨林。

每年秋天一到,各地游客就像跟随季节迁徙的候鸟一样,纷至沓来。

不能不承认,秋季是胡杨林最美的季节。

几场秋风一过,胡杨树所有的叶片全部会变成金黄色。单看一棵树没什么感觉,但当你眼前,荒原上所有的胡杨树,长在沙包上的、长在碱沟里的,高低错落,组合成一个整体时,就会感觉到仿佛脚下的碎石沙砾都变成了金黄色,骆驼刺、红柳变成了金黄色,一切的一切,乃至整个人间都是金黄色。在湛蓝的天幕下、在雪白的云团下、在无比明净的秋日阳光下,闪闪发光。

走进秋日的胡杨林,尤其是在不那么干旱的地段,看到一棵棵粗壮的胡杨树冠相接,组成一张金黄色的毡毯,连天空都被遮住时,你不能不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这时的胡杨树,显得格外高贵。

谁能想象,平时不起眼灰姑娘一样的胡杨树,在这短短半个月里,变成一袭盛装的华丽公主。

就像我的老巴,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无趣警察,可谁知道,他其实是一个特别热爱生活的人,爱好也十分广泛,比如养花,家里的9盆花全都是他买回来的;比如唱歌,他经常挂在嘴边的是一首蒙古族民歌《鸿雁》;还有跳哈萨克族舞、打篮球、爬山、摄影、画画、做饭、修理……

我取下照片,放在膝上,右手在照片上轻轻地不停地拂拭着,动作很轻很柔,仿佛照片上的那片胡杨林里,毡毯上,累坏了的老巴脸上带着笑,正在沉睡,生怕把他惊醒。

我的老巴。

我永远也走不出的胡杨林……

责任编辑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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