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泉》与《喜剧演员》
2022-06-07孙小涵
2019年末的时候,微博热搜上的一件艺术作品引起了人们的热议,那就是以12万美元成交的艺术品《喜剧演员》,而这个作品仅仅是一个香蕉加胶带。这瞬间让人们产生了疑惑,凭什么一个香蕉加胶带的作品被称为艺术?莫瑞吉奥·卡特兰(Maurizio Cattelan)的《喜剧演员》中的香蕉究竟为何能拍卖出天价?于是观众、评论家、艺术家众说纷纭,仿佛又瞬移回到了20世纪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的作品《泉》的诞生而引发争议的时候。两者的作品既有相同点又有不同点。本文通过对比论证的方法,对卡特兰《喜剧演员》和杜尚《泉》的艺术特点和异同进行对比分析,来探讨这两件作品究竟为何引起艺术界的轰动。
一、《泉》与《喜剧演员》的艺术特点
(一)杜尚《泉》的艺术特点
在20世纪的艺术作品中,给人印象很深的作品有很多,但杜尚的《泉》一定是最有争议的一件作品,它的出现无疑是对传统艺术发展的巨大挑战,甚至让艺术界和人们开始提出这样的问题——到底何为艺术?
从表象上看,杜尚的《泉》只是工业制造品,一个小便池而已,然后旋转90°并写上英文字母“Mutt”和“1917”,它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有些粗俗之意,但杜尚毫不顾忌地把它大胆地放在美术馆中,如此反形式、反传统、反英雄的荒诞艺术作品,普通观众看了也会嘲讽一下,更何况是那些艺术批评家们,结果不用说,杜尚的作品遭到了猛烈的抨击,该作品也被美术馆拒绝展出。虽然没被展出,但它的照片传遍艺术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杜尚完美地将达达主义的荒诞与现成品结合,他的举动让其无意识地成了“达达主义之父”。一战时期产生了达达主义,它有着反战、反美学、反理性的特点,其作品充斥着叛逆、荒诞、混乱的氛围,并挑战着上流社会的规则、虚假与谎言。达达主义用最极端的艺术语言去唤醒大众对固有规则的认知,这与杜尚《泉》的思想不谋而合。杜尚抨击的不只是艺术的教条,而是在批判什么是艺术,也真实地揭开了艺术高贵的面纱。杜尚认为任何人可以是艺术家,任何物品也可以是艺术品。[1]并且最重要的是,他打破了媒介与理念之间的固有关系,以前人们用一些固有的媒介,如画框、颜料等去表达他们的理念,而杜尚却是把理念放在媒介之前,媒介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艺术家所想、所表达的理念,有了理念就可以用任何媒介去表达所想。杜尚的思想打破了传统的艺术观念,解放了艺术的创作手法,从此艺术创作走向更加自由的未来,同时也对现当代艺术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二)卡特兰《喜剧演员》的艺术特点
当代的艺术作品中也有类似于《泉》这样的作品。当走进巴塞尔艺术展,看到一件作品,你可能会停下脚步,然后呆呆地张望几分钟,提出心中的疑惑:这怎么可能是艺术?没错,这件作品就是在2019年引起了艺术界广泛关注,并展开了热议话题的卡特兰的作品《喜剧演员》。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作品:首先由艺术家卡特兰用一段灰色的胶带,把一只普通的香蕉粘贴在白色的墙上,并被命名为《喜剧演员》,然后,这件艺术作品吸引了众多观众,于是在媒体和社交网站的作用下,这件艺术作品爆红出圈,各大网红、艺术博主、艺术爱好者纷纷来此打卡拍照,最后这件作品竟然以12万美元的价格卖出。更有趣的是,有一天一位自称为行为艺术家的人,当众从白墙上取下香蕉,并大口吃完,这一行为被记录下来,发在网上,更加引起了轩然大波,并且这位艺术家把这一行为命名为《饥饿的艺术家》,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作品,画廊老板又换上了新的香蕉。
卡特兰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并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家庭贫困并没有造就他热爱学习的品质,甚至有些顽皮,母亲的去世给他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因而他的一些作品带有死亡氛围感。他从未受过艺术教育,后来结识了一位设计师,因而进入艺术圈并成为艺术家。他的作品总是充满辛辣的讽刺和嘲讽以及对社会的批判,甚至是挑战艺术的权威,这或许是早年的经历让他对权威产生了不信任感。[2]当然,了解他的背景经历后,他能创作出《喜剧演员》这样的作品也就见怪不怪了。
《喜剧演员》这件作品就是反形式、反传统、反英雄的荒诞艺术,它没有绘画中常有的点、线、面的形式,更不像传统架上绘画一样,始终脱离不掉画框、顏料等媒介以及各种各样的艺术风格,它也不像古罗马、古希腊的英雄雕塑那样崇高而令人尊敬,它仅仅是一个纯粹的普通食物“香蕉”而已。《喜剧演员》可以说是一件很成功的荒诞艺术,它荒诞的成功不仅在于它反形式、反传统、反英雄的艺术特点,而在于它原本的成本价只有5块左右,却卖到了12万美金,在于它是艺术品,而我们观众再创造同样理念的作品,却不是艺术品,这是为什么?
这件艺术作品之所以能成为艺术作品,就在于它的作者是被权威机构赋予的艺术家,并且在艺术馆中展览了出来,这件作品受到了艺术界的授权。所谓“艺术界”,乔治·迪基(George Dickie)把这个“艺术界”理解为艺术家、评论家和美术馆等实体性机构。[3]这件作品受到了他们的认可,因而《喜剧演员》是一件艺术品。而普通人不是艺术家,作品没有被艺术界授权,当然也就不是艺术品了。但这件艺术作品《喜剧演员》,并不是简简单单地被艺术界授权而成为艺术作品,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如果没有观众的参与以及媒体的宣传,相信这件艺术作品也很难受到广泛的关注。法国著名的策展人、批评家尼古拉斯·博瑞奥德(Nicolas Bourriaud),曾提出过一个概念——关系美学,他认为许多关系美学的作品都依靠观众的参与,这些作品最终是依赖观众的贡献而存在。[4]也就是说,卡特兰的作品《喜剧演员》不仅仅是粘贴在墙上的香蕉,那些激烈讨论该艺术作品的观众以及那个行为艺术家,包括买下这件作品的收藏家,也是这件作品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换句话说,或许这个香蕉本身没什么意义,重点在于观众怎样讨论它,或是戏谑地嘲讽它不是艺术,或是认为它只是个挂件玩具,又或者认为这是个荒诞不经的玩笑,无论怎样,它的意义都是由观众去定义。一件艺术品引起无限的话题,通过艺术品打开人与人之间的对话。
《喜剧演员》这件作品除了被授权,受到了关系美学的影响成为艺术品,它还处在历史语境之中,如果脱离了艺术史的范畴,这件作品也很难被艺术界所承认它是件艺术品。阿瑟·丹托(Arthur Danto)曾把艺术分为三个时期,分别是艺术之前的艺术、艺术、艺术之后的艺术。[5]艺术之前的艺术时期强调实用性,审美不重要;艺术时期,强调审美功能;艺术之后的艺术时期强调交流与传递观念,审美没那么重要了。那么,《喜剧演员》这件作品就处于丹托所说的艺术之后的艺术阶段,包括当代的部分作品也属于艺术之后的艺术阶段。那么,处于艺术之后的艺术作品是否就脱离了艺术史的范畴而不是艺术品呢?丹托用“风格矩阵”理论进行了回答。他认为,假设艺术史上存在一种风格“A”,那么就已经存在是一种风格“-A”的可能,这样,一个作品的风格可能也归于另一种甚至更多种的风格,任何一种艺术的创新,都是既依赖艺术史,又针对艺术史。[3]
听到丹托的“风格矩阵”理论可能会有些不解,这里我以卡特兰的《喜剧演员》为例进行解释。卡特兰的《喜剧演员》可以归为“概念艺术”,香蕉本身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作品的创意和观念,所以不论香蕉变黑被换掉也好或被拿走吃掉也好,丝毫不影响作品,但卡特兰的《喜剧演员》又不同于约瑟夫·科苏斯(Joseph Kosuth)的概念艺术作品《钟》,把实物、照片与词典解释语录混合组成一件作品,《喜剧演员》仅仅是一件纯粹的实物香蕉。
《喜剧演员》同样可以归为“行为艺术”,除了艺术家创作完该作品本身,那些讨论该作品的人们以及购买它的,甚至吃掉它的人们也是这件作品的一部分,它具有“行为艺术”的特点,但又不同于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如何向一只死野兔解释绘画》的作品亲自由艺术家完成。
以上不难发现,卡特兰的《喜剧演员》是在艺术史的范畴中的,如果没有科苏斯的《钟》和博伊斯《如何向一只死野兔解释绘画》,那么卡特兰的《喜剧演员》这件作品也很难被艺术界认同,总之,它始终逃脱不了艺术史的语境,但又有与众不同的特点。
二、《泉》与《喜剧演员》的异同
《喜剧演员》这件作品当然很难不让人与杜尚的《泉》作对比,依据丹托的“风格矩阵”,卡特兰的《喜剧演员》也可以归为“达达主义”一类,两者既有相同又有不同的特点,但都无法用理性和逻辑去思考他们的创作。
(一)相同点
卡特兰的《喜剧演员》和杜尚的《泉》,它们都是反形式、反传统、反英雄的荒诞艺术,它们都是站在传统艺术的对立面,然后引起一个话题:到底什么是艺术?于是各艺术家、评论家展开激烈的讨论,众说纷纭。有些学者认为卡特兰的作品充斥着杜尚作品的风格特点,所以卡特兰也被称为“后杜尚主义者”。它们的作品拒绝传统、反理性、反形式,甚至有些戏谑和挑衅的态度,卡特兰的《喜剧演员》与杜尚的《泉》一样可以归为“达达主义”一类。杜尚和卡特兰都认为做出一件好的作品不一定是通过绘画和雕塑来完成,还可以通过实物来创作艺术作品,他们还认为艺术作品本身没什么含义,重要的是作者的观念和所要表达的思想,而这个观念和思想才是整件作品的灵魂。或者更直观地说,他们的作品都可归为“概念艺术”一类,所谓“概念艺术”,是集批判性、思想性、反对象化和反风格的艺术。“小便池”和“香蕉”都是直观的物品,都是含有一些粗鄙和嘲讽之意,都是在批判艺术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高贵优雅,都是没有像古典主义艺术一样有主要的故事情节,这些是它们的共同点。
(二)不同点
其一是材质不同,一个是纯粹的食物——香蕉,一个是小便池。《喜剧演员》不同于杜尚的《泉》中人造物的小便池,它是非人造物,它有独特的特点。但无论怎样,卡特兰的《喜剧演员》都含有杜尚《泉》的影子,任何作品都离不开历史隧道,也就是说没有杜尚的《泉》这一作品,那么卡特兰的《喜剧演员》也可能会被湮没于艺术史之中。
其二是创作时代不同,杜尚所处的时代历经第一次世界大战,面对战争的肆意屠杀,让杜尚感到绝望,因而他有着反战、反美学、反传统的思想。杜尚的《泉》横空出世,就好像是对上流社会传统艺术作品的宣战,他已经厌恶了统治者所带来的战争和烧杀掠夺的世界,因而他反对上流社会统治者所认为的美,也因此《泉》引来了无数的嘲讽和批评,但他丝毫不在意。而卡特兰所处的时代是和平年代,虽处于和平时期,但他早期的贫穷且坎坷的豐富人生经历,让他对统治者权威产生了质疑,他厌恶上流社会的拜金主义,甚至用作品去反讽。除了《喜剧演员》,还有《美国》这件作品也充满了讽刺意味,这是一件用黄金制作的便池,而卡特兰的理念是,人们无论吃便宜的烧饼也好,还是吃一顿昂贵的鲜嫩牛排,最终的归宿都是便池。
三、结语
通过分析杜尚的《泉》和卡特兰的《喜剧演员》,了解两件作品各自的艺术特点和它们的异同,《泉》与《喜剧演员》都是荒诞的艺术,都可归为概念艺术和达达主义艺术,都引起观众的热议,只不过它们的材质不同,创作时代不同。如今,卡特兰的艺术作品来到了北京,国内的观众可以亲临现场去感受卡特兰的荒诞且幽默的艺术,《喜剧演员》也像《泉》一样引发了一个质疑:艺术究竟是什么?卡特兰面对人们的质疑就像他的作品一般随心所欲,他的回答是:答案就在这些作品里面,请你们自己看吧!所以,观众在看展览时,切勿走马观花,请细细地去品味作品背后的深意。
参考文献:
[1]黄河清.中国“当代艺术”侮辱了谁[N].中国美术报,2019-03-11(005).
[2]孙洪枫.莫瑞吉奥·卡特兰的艺术风格[J].教育教学论坛,2017(46):69-70.
[3]杨震.作为显现事件的艺术——关于卡特兰作品《喜剧演员》[J].艺术评论,2020(06):93-107.
[4]王洪岳.论伯瑞奥德的关系美学与变现代主义[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45(05):70-80.
[5]顾丞峰.西方美术理论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91.
(作者简介:孙小涵,女,硕士研究生在读,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研究方向:美术理论与创作)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