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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桌

2022-06-07杨卫璇

参花(上) 2022年5期
关键词:邻座班长同学

杨卫璇

郭芙好不容易才找到501包厢,原来这边好大的空间呀,中间就搁着一张庞大的圆桌。桌面中间堆砌着食品的艺术造型,上面升腾的氤氲如薄雾般往周边沸腾着,笼罩着周边食客。郭芙望着对面错落的影像,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嘈杂的喧哗声,波浪一样涌向了她。正发呆时,郭芙听到背后有人在说请让一下。她只好往前跨进一步,一个端着四个白瓷汤碗的服务生与她的身体擦摩着往前走。热腾腾的蒸气往她脸上扑来,伴着一阵刺鼻的香味,味蕾被刺激着。她不再踌躇了,就往眼前的一个空位上走去,马上坐了下来。就在她调整身体坐姿的时候,邻座的男士为她唤来了服务生。你好,请帮这位女士换副新的餐具。她闻声礼貌地回望邻座,但发现他正在忙着其他,并没有准备接受她的感激。顿时有一种舒适感冲淡了她来时的顾虑了。她佯装微笑着接过服务员送来的温开水,先在接水的盆上倒壶里的温水清洁双手,再轻轻地把餐具用温开水过滤。

旋转的台面像罗盘一样转动着,台上的菜肴缓缓地从她面前经过。郭芙一眼瞧中刚刚才上桌的白瓷汤碗,为自己勺上一小碗,贪婪地喝着,同时在心里说服自己,对于赶上这趟宴席开始稍微有点满意了。她把喜欢的菜品都聚在自己的面前,埋头吃着,心思又回味着群公告上面的措辞。

上面是这样写的,地址是临江酒楼501包厢。同学们务必都出席,机不可失,能再来一次这样的聚会,应该不容易了。但有一点,东道主自己也说不准,他啥时会再来这座城市了。

那么,这个神秘的来客会是谁,这不应该他做东呀,我们应该尽地主之谊才是。

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要不他就不跟我们打招呼了,今天也就无法重拾这份同学情谊了。代替建群通知聚会的群主,在这段话的后面加了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一时间,群沉默了。她能想象,屏幕后面的同学们都在无限感慨。

他们虽然是同学,但他们早就不提这档事了。他们这届学生要么就是背景強大的,要么就是有关系的。要么就是消息灵通,交情上加码再往上交情递加。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费尽周折才能攀上这届的公安学校,成为学校的第一届公安学员。

说来有点奇怪,学校正准备再迎来新学期,突然停办了。学校办学渠道不知道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他们这一届学生再也没有盘根问底地追踪那些不可能明白的问题了。

就像一位高人说的,难得糊涂。

一个尖锐的男高音传了过来,她悄然望去,心不由得一慌,调羹从她的手上抖落,清脆地敲击着碗碟。怎么,不舒服吗?邻座的男士递过来纸巾盒,关切地问她。她尴尬地笑,接过纸擦着溅到身上的汤汁。

空气有点闷吧。他说着,马上招手,服务生过来俯身听着他吩咐就离开了。餐桌的蒸气效果悄然消失。她再一次望向他,他面前的洁净,与她桌面的狼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时服务生正撤在去她面前的餐碟,为她及其他宾客换上洁净的餐具。她不经意地一笑,为刚才的担忧释放一下情绪,也许人家只是隔着窗户匆匆叫骂解气,并没有特意识别楼下人的五官,又何况你是谁呀。对呀,他又是谁,就单凭这声尖锐的男高音,她肯定是同一个小区的,这世界真小。

她注意到宴席上有个别人来了就走了,也没有跟谁攀谈。但论他们的衣着,就能读出他们的社会背景。只是一直没有看到迎送的人,这是流席,少了一个、多了一个并不惹人注目。那个尖锐的声音,她判断是刚来的,才下班就匆匆赶场。

这时候,耳边一个声音响起,你好,换张名片吧。邻座应该是表明他没有名片。来者就说,我们阔别二十年还能聚首,留下个联系方式吧?

郭芙闻声悄然起身,寻着向洗手间走去。她并不想离开聚会,就像她考虑来时一样的执念。这个包厢的空间很大,在去往洗手间的地方,正有一群人熟络起来,正在切磋舞姿。望见她走过来,都朝她礼貌地微笑。她拘谨地跟他们都点点头,但还是尽量绕开他们往里走。似乎有人在讨论她,郭芙故意放慢脚步,想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好像他们在说,这人没有印象。也有人说,我们这一届像一场陌生的舞会,还真没留下啥印象,若不是这个机会,大家可能都避而不谈这段历史了。随后便是清脆的笑声。郭芙不由得也笑了,正在对着镜子补妆的人,肯定是认为郭芙在跟她打着招呼。她马上停下眉笔,鲜艳的唇形娇媚地朝她微微一笑。郭芙望见镜中的自己,毫无妆容的脸,在镜中显得过分平淡。另外的那张脸似乎对着她白净的脸蛋陷入沉思。郭芙不好意思地隐入小隔间,关上了门。今天心态非常好,她自信并不逊色于任何人。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她忽然想到邻座的脸庞,一时没来由地感动。宴席第一个遇到的同学,是给她今晚快乐加分的贵人。

匆匆地离开洗手间,郭芙往桌位赶,她想位置别被人占了。就在她视线内,有件衣服就披在她坐过的座椅上,她的腮帮顿时辣辣的。发现她来了,邻座赶紧伸手把衣服拎了起来,眉宇间闪动着微笑。英俊的脸庞,都会令女性有心动的感觉。郭芙不由得奇怪了,刚刚离得那么近,咋没有发现人家的长处?

这时有人正要往她的座位来,只见邻座对着来者,指了指她。郭芙觉得再不过去,他会下不来台面了,赶紧笑着朝他俩微微点了点头。来者并没有走,伫立在原位,她一到,他就伸出手,同学你好,我叫陈伟,自己有一个保安公司。她一时怔住了,微启嘴唇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满脸是歉意。只见邻座站了起来帮她解围,女生腼腆,这就算了。陈伟理解地哈着腰倒退,差一点撞到后面的人,她赶紧伸手扯住他的手,道歉地说,谢谢。陈伟理解她是在为刚才的失态抱歉,而差一点被撞的人,却怪怪的死盯他们,不解何来她对他说谢谢,又差一点要碰到旁边走来的人,一下子,大家都笑了。旁边走来的人说,包厢虽小,事隔多年,我们还是无法找到当年的自己。郭芙觉得这句话似乎有毛病,但又觉得也没有说错。

邻座叫住了走来又要离去的人,也留住了陈伟,然后让服务生拿来酒杯。他先往陈伟手上的杯子倒酒,又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酒杯,加满酒递给另一个同学,再斟酌地在郭芙的酒杯里倒上半杯,最后才给自己倒满。他放下酒瓶,一手把郭芙的酒递给她,说女生随意,一手已把自己的杯子移到右手,开心地说:为当年的自己干一杯。旁边的人似乎也闻声立起,只听酒杯碰撞擦出来的轻脆声,大家静默了几秒,然后又是一阵豪迈的笑声。大家错落地落座,陈伟继续去分他手上的名片。8A6B108D-B1F9-4641-9FD6-BD032BA3EDEA

郭芙终于坐到了原来的位置,心跳却有所加速,她是好久没有碰酒了,也没有酒精过敏史。邻座应该是逐一跟着靠过来的同学敬酒。她在为自己盛汤时,想了想,也为他盛满了汤,心里嘀咕着,真干净,他一个晚上都不想动筷子吗?

男人是会应酬的动物,邻座总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她不好意思地说,你是不是吃斋。只见他诧异地直摇头。他或许已看到了眼前的汤羹,会意地当着她的面,用调羹喝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把眼神收了回来。随后,当遇到她觉得特好吃的菜肴又旋转过来了,她会帮他用公筷夹上一块,但啥话也没有说,他似乎也都能接受,随便地吃了起来。她越发觉得奇怪了,偶尔会留意一下他的举动。发现他的眼神并没有过多地在她身上停留,也不是游离不定,似乎有个固定方向。郭芙很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说辞,想了想,就是好奇这个词组。所以更加坚定她的观察力,很快就锁定了目标。看来他不是不吃,他似乎一直在关注靠她这个方向,因为斜对面有一位女同学,所以才无暇顾及眼前的美味佳肴。可她又想不通,为何她也会被他照顾在内?这个发现让她松懈了起来,也停下了为他夹菜的动作,却觉得好像不应该。其实不管应该不应该,她也被斜对面的那位女同学吸引过去了,不再盯着桌上的菜肴。

那位女同学领导模样,面对着谈话人认真地聆听,偶尔会点点头,还不经意地看旁边记录的人,叮嘱着什么,书记员很认真地在本子上写着。嘿,把这当办公点了。他把郭芙的话听进去了,说了一句,她曾经像你。郭芙疑惑地望向他,他很认真地点点头。只见郭芙面红耳赤,下意识地摆弄一下面前的餐具,陷入了沉思。

那年高考时在志愿上,郭芙执意要报考戏剧表演系,父亲却让她选择师范大学。后来父亲的学生来了,说是地区公安系统要在本市办委培班,毕业后就进入公安系统工作。郭芙想自己身材高挑样貌秀气,何不去面试一下,刚好有这方面的优势。她当初想,教书职业太死板了,当公安也需要角色扮演,影视剧里卧底乔装打扮,总还是能过把戏瘾。最后,父亲也觉得公安职业风光体面,也就同意了。

谁知一学期后,她又被贬回到人生的选择点。郭芙只好再次参加高考,成绩够文化课录取分数线了,面试却总是被刷下来。后来就北漂寻找踏入影视行业的机缘。她自信条件非常好,可在美女如云的演艺圈,群众演员很难得到导演的赏识,得到扮演角色的机会。演艺事业频繁受挫的郭芙,遇到了同是江湖沦落人的丈夫,婚后走下了艺术的神坛,开始为柴米油盐奔波走秀。

年龄越来越大的她早就没有市场了,也厌倦了抛头露面,家庭的开支全依赖丈夫包揽,丈夫就是在红白喜事上走走场,好听点说是商演。眼下,她不清楚自己在邻座的眼里,就凭一顿饭的时间,咋就能像某人。应该是指某些方面吧。

她经历的坎坷太多了,这个短暂的学生生涯早就在她的记忆里抹去了。而她邻座的这位先生,却能很清晰地回忆起那段岁月。当时他跟斜对面的那位女同学,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都是班干部。在期末的最后一天,他俩把学期内的班级工作跟老师交接后,一起离开办公大楼。数段台阶拉近了他們彼此的距离。俩人跨步下阶梯,一样矫健的步伐,协调得如同仪仗队在接受检阅。他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她也正看着他,互相对视着笑了。学习委员说,听说你父母是知青,留在新疆工作,放假回去吗?班长说,我回呀,很想念爸妈了。

第二天,她赶在他离校时,送来了当地的土特产。他不客气地收下了礼物,对她说,回来给你带新疆的葡萄干、奶酪。学习委员嘴上哼起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身体在吟唱中翩翩起舞。班长也模仿起演奏热瓦普的动作,和着她的节拍跳起了新疆舞,学校走廊成了他们的舞台,偶尔经过的同学都驻足欣赏着。

他脱口而出,回忆是多么美好。郭芙又望向了斜对面的学习委员。她的攀谈对象又换人了,而她的姿势丝毫没有改变。淡然的表情,很少言语,倾听时慎重地点了点头。郭芙说,她还是如此优秀。但离我们太遥远了,他微笑着说。郭芙也有同感地望向邻座,分明看到了他眼里有束灼热的光芒,不由得把眼神收了回来,又望向斜对面。他的声音在她耳边悄然地说着,摆场太过了,在礼节上却欠缺周到,拉远了同学们的感情。觥筹交错的场景,郭芙能用她的心去感触他的话语。郭芙在心里嘀咕着,这是多大级别的人物呀,难说这个场面,就是学习委员撑起来的?说的也是,想要召集离散二十多年的同学,谈何容易。

坐在那边的,应该都是熟络的,瞧着那装束也就知道一个圈子里的。郭芙回应了他一句,他们是一个阶层的,估计没有被学业中止联络,那股热乎劲还在。

邻座沉迷于自己的状态中,并没有再接郭芙的话题。郭芙很享受这种局外人的感觉。置身其中,似乎逃离了世俗。这种舒适感,就来自他对她不探究,而她对满屋的人是陌生的,他们对她来说也并不会形成任何威胁。包括那个尖锐的男高音,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她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一切,几乎忘记了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老话。郭芙在心里温习着邻座眼里那束光芒,做出许多假设,唯独不去追问他的身份。

远处突然一阵骚动,有椅子碰撞,碟盘碎裂的声响。最后,两个人扭成一团。

你装啥,还不是跟我一样,两条胳膊两条腿,又不是四脚爬行动物,熊什么。

声音响起的角落,郭芙看到,一个冲动的背影耍着武打片的动作,嘴里还嚷嚷着,就让你熊一回,让你跪地爬行!还好被多人劝架,并没有见谁趴下去。

动手的人很不服气,挣扎着,想抛开架住他的人。这时劝架的人流鼻血了,有人递纸巾,只见那个流血的人接过纸巾擦着。学习委员冷眼怒视,跟书记嘀咕着。就在书记员要走出包厢时,郭芙见邻座急促地走过去,在包厢门口跟他碰了头,耳语了几句,书记员马上招来了服务员。

邻座径直朝拉扯的人堆里走去,几个人把武斗的俩人拉扯开,他们两人又借着酒劲要奋力扑向对方。场面似乎有点失控,真是地方大了,有空间由他们闹腾。

邻座走到那俩人中间,把袖子卷起,立了个蹲把式,握拳朝上张开双臂。笑着说,我们阔别二十多年了,当年的功夫,就知道你们没有丢,那就跟我切磋吧。学习委员皱了一下眉头,往四外寻找书记员。那俩斗殴的人也都被劝架的放开了,卸下各自的伪装,互相看着对方,并没有谁主动朝中间站过去。全场有几秒钟鸦雀无声,都被那张开的臂膀震撼着。结实健美的肌肉,却又有条条伤疤。这时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他,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班长,接着断断续续地又有人脱口而出。有迟疑的声音,也有感觉很陌生的声音,只是随着大众叫着,人群又雀跃起来了。8A6B108D-B1F9-4641-9FD6-BD032BA3EDEA

班长早就收起了他的架势,主动去拉住那俩斗殴的同学,三个人谈笑着,并没有看出什么隔阂,这就是男人的磁场。一时间,层层叠叠的同学围住了他们。

郭芙还是坐在原处,饶有趣味地观看着眼前这一幕。真像个屏幕大特写,这个时候才是聚会的焦点,才是同学们煮酒论英雄的时刻。

服务生端来了一些醒酒汤,还有酸萝卜丝,青瓜,土豆丝,藕片。书记员走向他的领导,告诉他这些都是你们班长安排的。学习委员望向沸腾的人群,还是那个不变的姿态。没啥事了,我走了,你留下来。

领导是聪明的,在不引人注意时退场,场面余温还在,她悄悄地走了,并不带走关注她的人流。

是有几个人注意她离席的,她眼神加动作暗示他们留下,那些人应该也是场面上的人,都心领神会收住脚步,跟她拱手远送。书记员送走了领导,又回到桌位上。

学习委员离席后,郭芙的眼光就落在班长的身上。这时她才恍然大悟,邻座竟然就是班长。她咋像失忆了,但对学习委员还是有几分印象。只是他现在是谁,什么身份,她真的搞不清楚。郭芙很少注意新闻,也没有看报的习惯。

郭芙当年的雄心大志已经落入尘埃,回归家庭了。家务事令她团团转,剩余的时间,跳广场舞和在家赖床睡个午觉。班长竟然能评价学习委员曾经像她,这从何谈起。但是他说的,她觉得肯定是有出处的。

班长也注意学习委员的位置空落下来了,嘴角不经意地微微拉扯一下,笑容有一刹那僵硬。所有这些细节,都被郭芙留意到了。

他们都各自把最近的椅子拉到中间空旷的位置,服务员看到了,也帮着忙,还临时加了张桌子,把刚刚端上的醒酒汤,小菜移到了那边的桌上。

大家都不拘谨,随意地坐着,站着,尽量把圈子围得密集些。刚开始大家谈到了学业中断时的失落,后面又各自谈到后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在奔赴前程上的事儿。

爱说话的多说了一点,但沉默的人还是很多。还是那些围着学习委员的体面人,有一大半又复读了。现在机关,地方,企业,金融上都有他们。大家不由得又是感慨一番。

忽然有人说,我们这届有两个班,今晚来来走走,到底都来齐了吗?当时没有想到来个现场签名。也有人说,就目前群里的人数,说明还是有人特意回避。不管怎么说,那是一段无奈的被抛弃的岁月。

二十年了,我们的差距,今天还是能一目了然的。那个尖锐的男高音话音刚刚落下,就有人悄然地说,某人失学后,几次高考不尽如人意,人都有些恍惚,今天聚会肯定没有喊上他来。

接下来,有人私下问是谁,有人说不记得这个人了,有人说不知道是不是他,感觉有点印象,接着又沉寂了。大家都在心里为悄然流逝的青春画个符号,或者默默地为不幸的同学祈祷着。

要是有可能的话,应该成立个互助资金会,一定有需要我们资助的人。有人建议。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就事论事,距离在此时又显而易见了。与学习委员攀谈过的人,说话的声音最响亮,他们都表态绝对支持。但得成立个慈善机构,选个会长管理协调收入支出问题。

又有人说,得有位资金雄厚或者具备社会地位人脉圈的人,他的存在才能体现互助资金会的效益。有点社会基础,也可以面向社会筹款。话是有点飘,道理还是有几分。大家面面相觑,关于互助资金会,大家都附和说,过后再议。

也有人在看表,准备离场了,大家都开始三言两语在话别了。郭芙觉得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探讨班长现在的社会背景。是不是刚才过于喧哗,她隔得太远,错过了他的消息了?她的心突然空洞起來,也开始离开桌位,随着人流退场。

郭芙的脚步慢下来了,她很想跟邻座说声再见。现在知道邻座是班长了,可她还是喜欢邻座的这个称呼,很亲切。这像部影视剧的男女主角,他们偶遇,彼此把美好的东西保存直到永远。

仅此而已。

天空倾泻起暴雨,把郭芙留在临江酒楼门口的台阶上。这里同样聚满避雨的人,郭芙留意他们手上的东西,提着打包的菜肴,提着剩余的蛋糕。这些人多半是老人,都是跟她一样来客串的,不是做东的。年轻人捧着花束,抱盒礼物,一群人蜂拥着嬉闹着。这就是青春。

大堂一阵脚乱,还有嘈杂的人声传来。郭芙随着大家的视线回头看,这是一场婚宴散席,新人被亲友家人护送出来答送宾客。郭芙特意注意新娘身上的手饰珠宝,还有那灿烂的笑容。身上的中式婚礼服龙凤呈祥,把她衬托得特别耀眼。很幸福的新娘子,郭芙在心里啧啧赞叹。那时候,她很想有一场隆重的婚礼,穿件漂亮的白色婚纱,或者橘红色的婚纱。可老公说,这些都是形式,婚姻本质的幸福才幸福,摆场是给他人看的。

班长跟书记员出来了,门口有一位年轻人迎了过去,把郭芙挡在班长的视野之外。这时雨小了,细雨迷迷蒙蒙笼罩着这个城市。台阶上的人逐渐散去。郭芙并不想跟谁说再见了,却改变了主意,想徒步回家。过了江就到家了,沿路看看江景也好。最近沿江高楼外墙,都有灯珠装饰产生不同的图案,格外悦目。

你好,还在呀,要过江吗?我的车顺道。就在要走出临江酒楼停车场大门时,郭芙被班长喊住了。

嘿,你在这。她很欣慰,表现得很热烈,并开心地笑着。这是她今晚第一个灿烂的笑容。

笑是会传染的,他的眼里盛着一炉火焰,把他的脸部都照得通透了。我还以为出来遇不到你了。

他的直白,郭芙感到错愕,一时沉默了。班长似乎想打破沉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本子跟笔,刷刷地写着,从本子上把纸页撕下递给她。

她收起纸时,只留意纸上有一串电话号码,并没有看清名字。他注意她接过纸张对折一下,就收到包里了。她并不是很热衷于交换联系方式。他心里想着,琢磨着她,话就出口了,你还是蛮特别的嘛。

郭芙肯定听到了,也不接话,也许是年龄的关系,不会太在意别人有意无意的赞赏。

刚才在临江酒楼大门台阶见过的年轻人,开了辆吉普车在他们身边停了,下了车。班长特意介绍,他是小陈,这是我的同学,我们先捎带她回家。

郭芙客气地跟小陈微笑着,面对着班长说,不顺路不麻烦了。她已经决定看江岸的霓红灯景了。

小陈说,没有关系的,首长应该也想多了解一下这座城市。

首长?郭芙在心里重复这个词语,就越发坚定不能搭这趟车了,与刚刚的说谎无关,成人圈早就习惯圆谎了。

班长还是很识趣的,便说,天晚了,若有同学顺路的,不算添麻烦,你就坐他们的车。随着班长的指点,她看到停车场的另一个方位,还真聚着一些同学意犹未尽地交谈着。

尖锐的男高音若隐若现,她诧异自己不再对这个声音敏感了。郭芙不想耽误班长的时间,就笑着说,还真有一个是同小区的,跟着班长挥了一下手就过去了。

班长上了吉普车,并没有让小陈开车,他注意郭芙过去了,一个瘦高的男同学面对着她激动地说着话。这时小陈的车才启动,缓缓地离开临江酒楼。

郭芙坐上同学的面包车,正驶在立交桥上,她一直隔着窗看着两岸不断变幻的灯饰图案。雨后的江风徐徐吹着,非常舒适,可她还是不由得想起回到家里,要面对的一片狼藉。

到桥上时,郭芙的手就一直在包里倒腾。这时同学正专注地开车,没有再对着她说话了。她握着的手探出窗口,放得很低,她早就知道风的方向,纸屑纷纷地落入了江里,会被奔流分散。原本它们是一张纸,不一定要完整才有意义。

来去匆匆,这不就是人生吗?

(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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