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父亲

张礼娟

今天课堂上，我又一次领着学生走进朱自清的《背影》，开篇读到“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我喉咙发紧哽咽着，眼泪不禁滑落。那个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的背影幻化成了我的老父亲——身材臃肿，腿脚不便，不说蹒跚地走，就是挪到门口院子晒太阳都呼啦呼啦喘着粗气。

老父亲，也与我不相见已有一百三十八天了。我在念他，在想他，在唤他。他不曾回应、回首、回眸。

我与父亲天人两隔，永不得相见了。

其实，三年前我教读《背影》时，父亲已经头发全白了，背驼了，腰弯了，腿脚不利索了，我为老境的父亲心酸，但想到已经年过半百的我，回家还有父亲喊一声，还有父亲亲切的问候“妹，回来了……”我又是多么温暖幸福。感谢上苍，我还有老父亲让我轻轻地唤着；我还有老父亲几十年那几声不变的问候。

父亲渐渐离我远去啦，渐行渐远。每每回到家中，看到母亲孑然身影，没有那声亲切的问候，心底空落落的，常常陷入深深的、长长的往事回忆之中。

父母都是小学教师。母亲要照顾哥哥和我，忙不过来。大约在我三岁那年，父亲就把我带到他身边。模糊记得，他在教室前上课，穿着白色的衬衣，挺拔的身材，乌黑的头发，在我眼里高大帅气，声音可好听。我坐在教室木门槛上，手里拿着最喜爱的一件红色的小花衣，独自玩耍。父亲上课，我望着望着，听着听着，丢弃手中的爱物，乖乖凝眸，听着父亲上课。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课堂，最帅气的老师，最年轻最高大最可敬的父亲。

叮当的铃声后，父亲一手拿着课本一手抱起我，用胡茬扎着我的小脸，咯咯咯的笑声荡漾在他身边一群学生的欢闹中。

父亲爱校如家，他是小学校长，也是老师，还是泥瓦匠。

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跟着父亲在毛岭小学。要开学啦，父亲就会带领老师们和学生们把简陋的教室粉刷一新。黑黄的泥墙，变得白亮亮；破旧的窗户，用旧尿素塑料袋钉上。

父亲是有名的老师。记得一天傍晚，晚霞满天，一个学生家长硬是拽父亲到他家做客，说：“老大考上大学了，今年老二又考上了，要没有张校长当年的教育，就没有孩子的今天……”那天我跟父亲一同去了，在小山村中十来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来了，围着父亲，道谢声、赞美声不绝于耳。从那时起，我更觉得父亲神圣伟大，我也暗下决心做一名像父亲一样的人民教师。

父亲没有辜负教育这份光荣的事业，組织也没有忘记一直在村小默默奉献的教师。1985年首届教师节，父亲被评为全县“优秀教师”，并到县城参加表彰大会。那是父亲的荣耀，父亲的骄傲。

1984年，我终于女承父业。我以全乡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上宿松师范，终于实现了少年的梦想。那个阳光灿烂的六月，父亲领着我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我走前面，父亲走后面。沿途碰上我和父亲的人都说，张老师您太厉害啦，您儿子考取啦，女儿又考取啦，您教育有方，老师家的孩就是不一样……父亲脸上的笑容像是一朵绽放的花儿，能闻到花的香味儿，能听见花绽放的声音。那是父亲生平中又一个最快乐的时刻。我也着实让父亲骄傲了一回。

记不起是哪一年，我的父亲背驼了，腿走不动路了，常常腿疼，走路喘气，看医生而不见好转。我常劝父亲：“您要多走一走，您要多运动运动，生命在于运动……”他说他爱运动，但是现在运不动了。父亲确实是爱运动。年轻的父亲，爱打篮球，三步篮跑得轻松，带球过人敏捷，定点投篮准确，抢夺勇猛。曾因打篮球摔断了胳膊，可摔不了他对篮球的热爱。父亲爱画画，尤其是素描。父亲绘的素描，安庆凌湖公园全在他的笔下再现：柳丝依依，湖水盈盈，小桥弯弯……可惜那幅素描图连同我的素描本一并丢失了。父亲爱书法，毛笔字擅长楷书、行书。家乡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左邻右舍的对联，都是请他写。

年事已高的父亲，不再运动，不再读书，不再书画。上半年我还劝他要运动，要写写字，他说：“待我身体好了一点，我会把家里的家谱没有抄写好的，还是要抄的……”可是父亲并没有兑现您说的话，您匆匆地，匆匆地就走了……

父亲，我想您啦。今天再读朱自清的《背影》，我读到的是我老境颓唐的父亲——您。

父亲， 往昔我没懂您的力衰气竭，没懂您的病痛，没懂您的难受，没懂您的无奈。我总是责怪您不运动，老生病，不知道照顾自己。今天我才知道，我的老父亲是老了，没法照顾自己了。年轻的父亲不再年轻了，强健的父亲不再强健了。唉……

在课堂上，我泪眼朦胧，声音哽咽。我平复自己的心情。告诫我的学生们，天下的父亲，都是伟大的：父爱如山。朱自清的父亲是如此，我的父亲是如此，你们的父亲亦是如此，你们要敬爱你们的父母。

学生真的懂了，课后一个学生悄悄递给我一张纸条：“您一直很敬业，第一次看见您带着情绪上课，我很心疼。您问我们是如何对待父母的，我想我是爱他们的。爸爸每天下班没吃饭就来接我，我会用节省的零花钱给他买碎嘴。妈妈有时候也会来接我，我会依偎在她的背上，拢紧她的衣服紧紧抱住她。我从来不会吝啬我的爱，我明白时间是有限的。您总是在安慰我，现在您伤心啦，我也想我可以安慰您，给您一个拥抱吧！——爱您的学生郑仪。”

我不禁泪流满面。父亲，我想您了，我想您的点点滴滴，关于教书育人，关于做人做事……我想对您说，我的学生很爱我敬我，我也很爱他们，依然很努力工作，我无愧于我的学生，像您一样无愧于人民，无愧于人民教师的称号。

女儿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