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时间 中国时间
——传统雕塑时间的思考
2022-05-31何力平byHeLiping
文/ 何力平 by He Liping
(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
西方时间与中国时间
西方的时间概念中,时间是一条相连的可以被无限分割的链条,链条上每一个单位是等值的。所以时间成了无数的点相连。西方文化惯于剖析事物,任何事物都被逻辑地分切开来,从具体的被切成片或点的单位中去发现事物的特性本质,这种思维方式在深入剖析的同时而面临失去整体的危险。
中国古典的计算时间的历法与西方不同,体悟到生命的瞬息万变特性,从而以一个人一生为基本单位看待时间的不断变化过程。以天干、地支相乘相合六十年作为一个甲子,年年以不同的名称来标识,没有一年是相同的。具体到年分四季,二十四个节气,每个节气分为三侯,五天为一侯,每一天十二时辰,再配以金木水火土五运,以及厥阴、少阴、太阴、少阳、阳明、太阳六气。于是乎,生命的每一时刻都在流变。这是生命的本质,因为生命是不断变化的形象与精神的结合。中国人的这种整体思维观照方式面临另一种危险,这种非分析式的观照体悟很可能不能客观量化而流于主观和神秘。但是对于艺术家来讲,这种时间生命观恰恰让艺术家归于生命本体展开创造,依靠活生生的感悟、体验,而不是过分的依赖逻辑和观念思维而构想,这二者是有巨大的区别的。
时间与雕塑的思考
雕塑是静止的,是事件发展过程中某一情节形象的凝固,这是几千年来大多数雕塑的基本特质。在雕塑中探讨时间表达似乎有些勉为其难?但是,雕塑作为人类心灵思想情感的表达形式之一,时间也是雕塑语言表达中的不可或缺的一环,这是一种矛盾冲突,雕塑自有其符合自身特色的时间表达方式,这种独自的表达方式是通过瞬间时间片断所呈现的空间形象与时间长度中包含的若干空间形象的组合来形成的。
西方传统雕塑的表达是通过画面形体空间的转换来表现时间的流程。我们看《巴底农神庙的饰带浮雕》,在古代雕塑中已有明确的时间转换的表现了。事实上,古代雕塑不仅仅是在浮雕中有明确的时间流程的转换;在圆雕组合中,同样也通过场景中人物情节的转换而形成时间通道的连惯表述。这是一种图像的连续过程,这个图像的连续过程往往是线性的,一幅接一幅地连惯的。它可以是有情节连贯的,像描述故事一样;也可以是不同的故事组合形成不同的时空关系。
巴底农神庙的饰带浮雕 古希腊
古希腊雕塑《掷铁饼者》通过选取动态过程中的一个关键的形象,承上启下地表达了这个动态动过程。虽然表现的形象是固定不变的画面,而给人的视觉印象却是运动着的人物形象。这在古典雕塑中普遍地被运用来表现运动着的人物,同时也是展现了形体在时间过程中的流动影像,这是通过运动来表现时间。
掷铁饼者 大理石 古希腊
时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没有生命的诞生、生长、衰老、死亡的过程,我们无法知道时间的存在。一个人在旅行途中,在不同的路段他看到不同的山形、不同的森林和草地,于是他感觉到在行进过程中时间的流逝和存在,并且通过日出、日落、白天、黑夜计算出时间的长度和行走旅程的关系,因而时间的流动是和空间的变换密切相关。
大足石刻的《地狱变相》,是通过浮雕中变换画面来形成时间的转换,它是用不同的,甚至互不相干的情节与事物来组合,形成多时空关系的组合。其中《吹笛女》《养鸡女》等不同的情节多方面地叙述种种场景以及因果报应的关系,将人们生前死后的因果报应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这里,时间概念用形象的表达充分地展现。人们在观看雕塑时,在今生、往世、来生、人间、地狱的不同时空中穿梭,情感也随着时间的伸延而波澜起伏。在宗教雕塑中,对于大跨度的时间表达十分重要。对于往世、今世、来世的时间观念(如现在佛、过去佛、未来佛)的表达是引导信众步入宗教殿堂的一种重要的理念,信众正是在追求来世幸福的过程中来指导今生的行为规范。所以通过仔细研究会发现佛教雕刻中对时间的表达是非常强烈而生动的,也是十分复杂的。
地狱变相 大足石刻 南宋
吹笛女 大足石刻 南宋
养鸡女 大足石刻 南宋
云南出土的《牛虎铜案》以其大牛、小牛的十字交叉和虎的垂直向上跃起形成多维的时间交响曲。三星堆的《青铜纵目人像》以其旋转动势的鼻形,闪电般向外突射的纵目,飞翔姿态的双耳以及眼、嘴、颧骨部飞跃流动的线条,这些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运动的、神奇扩张的时间态势。
青铜纵目人像 三星堆 商
牛虎铜案 战国
中国雕塑的时空观对生命的整体性的把握和对线性均恒时间的打破是由时空观决定的。中国古代雕塑从来没有走到超级的写实与绝对的抽象中去。中国时间生命观中一个重要观点是阴阳转换平衡,也就是观察到事物的相反相成的变化因素。任何创造不走极端,讲求平衡流转,正因为如此,才至于从来没有极度写实与绝对的抽象艺术出现,始终在“似与不似之间”寻求和解。事实上,这是一种地地道道的整体生命观。生命的存在处于相生相克的流转之中。当艺术达到极端,离生命的鲜活就会越来越遥远,你越是想极尽能事通过剖析接近生命之本源,而生命在此已经逃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