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满城一号汉墓“物质性”转换探析
2022-05-31赵纯菊刘伟
赵纯菊 刘伟
摘要:满城一号汉墓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墓,位于河北满城县城西南陵山主峰东坡,是中国最早发掘的室墓之一。整座墓全长约52米,最宽处约38米,最高处约7米,由墓道、甬道、南耳室、北耳室、中室、石室组成,各室放置着不同的器物,且建筑材料也有所不同。满城一号汉墓的建筑构造以及出土的随葬器物,不仅影射了当时贵族阶层的生活方式和审美风尚,也再现了灿烂的西汉文明和当时的社会风貌,为研究西汉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技术等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因此,本文从满城一号刘胜汉墓各个建筑所使用的物质材料以及出土的随葬器物出发,分析这些物质是如何被运用、变换和结合的,以探讨这一物质性转换的原因,挖掘出其背后蕴含的独特含义、象征目的、艺术精神。
关键词:满城一号汉墓;西汉文明;物质性;艺术精神
近年来,很多研究者和学者从历史学、考古学、人类学、语言学、宗教学以及美学等角度来探讨墓葬艺术,并在这些领域取得了一些重要的学术成果,这为后人研究提供了一些借鉴方法。巫鸿先生在《黄泉下的美术》中提出了两种不同的研究墓葬艺术的方法。第一种方法是集中考察墓葬的准备和改造过程,尤其是从死亡到入葬的一系列丧葬仪式;第二种方法是着眼于作为空间结构的墓葬艺术和它的内容,以揭示墓葬设计、装饰及随葬品的潜在逻辑,并将其解释为社会关系、历史和记忆、宇宙论以及宗教信仰的表现。笔者十分赞同巫鸿先生倡导的这两种方法,原因在于我们研究一座墓葬要从多维度考虑,即从空间性、时间性、物质性出发,回到当时的礼仪环境中,多层面研究墓葬中的建筑和器物,才更利于我们了解一系列的丧葬仪式,才能实现对中国墓葬艺术及建筑的真实理解。根据马克思主义物质观“物质具有第一性,万事万物统一于物质”,任何事物都是先由物质构成,墓葬艺术也不例外,先有逐个单一的器物和建筑或其他组成部分,才能构成一个整体的墓葬空间。
1968年,满城汉墓的发掘,在考古界和社会上产生了重大影响,满城汉墓分为一号和二号西汉墓,其中一号汉墓出土了大量器物,包括金器、银器、铜器、铁器、玉器、石器、陶器、丝织品等器物,比较著名的有“金缕玉衣”“错金银博山炉”。根据出土的一枚铜印刻有“窦绾”“窦君须”字样,可判断二号墓为刘胜妻子窦绾之墓,著名的长信宫灯便出土于此墓。两座墓冢中的器物被摆放在不同空间里,承载着不同的目的和特殊含义。因此,笔者选取“物质性”这一要素,来探讨河北满城一号刘胜汉墓中各个空间使用不同种类建筑物及材质器物的缘由。
一、建筑的“物质性”转换
刘胜墓是中国横穴墓代表之一,其内部构造体现了对连续建筑空间的重视和追求。整座墓葬建筑由六部分组成,即北耳室、南耳室、墓道(前堂)、甬道、中室、后室,每个部分既独立又统一,形成一个整体的墓葬空间(图1)。根据考古报告得知,在墓室前堂、甬道、南北两室、中室地面上覆盖了一层板瓦,在瓦片下有残存的部分朽木痕迹,可据此推测墓洞内曾搭建过木结构瓦顶房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房屋倒塌,瓦片则覆盖在随葬器物之上。
然而,在墓室的后室,也就是放置墓主人尸体的主室,整个建筑内外均采用石材料构成,并没有采取墓室前部诸如马厩、库房和祭祀大厅所使用的木材料,这一材料的转变到底是为何?是为了服务于宗教目的、建筑目的、艺术目的?抑或是当时人们审美风尚的体现?再或者是工匠们的个人爱好表达?笔者带着这些问题,查阅了相关文献和书籍,从巫鸿先生《礼仪中的美术》中得到了一些认识与理解。石材料与木材料属于不同的两种材料,石材料具有坚硬、耐磨的特点,其坚实持久的自然属性与永恒性相联系,但木材料因其脆弱易损的特点多与暂时性相联系。这种差异产生一个观念:木构建筑多为生者所用,石质建筑多属于死者。满城一号汉墓前部的马厩、储藏室、中厅等是墓主人生前活动的一种反映,故这些与“生”相关的东西采用木头来制造。
汉代流行厚葬,这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有一定的关联性,儒家推崇孝道,而行孝的方式之一便是厚葬祖先。当然,大多数人在生前可能会为自己建造好墓室,渴望在死后能继续享受如在世般的美好生活。他们将这种思想体现在墓葬仪式上,模拟现实生活中的府邸或者宫殿为自己修建墓室,并陪葬大量器物,这些器物也许是墓主人生前所使用过的,抑或是专门为死后生活制作的,但都是为建造一个死后生活的永恒家园而准备,这种观念会驱使他们寻找相应特性的材料来为自己修造墓室的某个局部。汉代人十分热衷于用石头修建坟墓,他们将自己对死后世界的看法雕刻在石头上,给后人留下了成千上万的画像石墓。满城一号汉墓的后室,便是采用石头制作的,一道石门不仅将安置棺椁的后室密封成属于死者私有的一个沉寂永恒的空间,而且标志着建筑材料的一种转变。
西汉时期修建的大量纪念性建筑物也是采用了石头制作,例如霍去病石雕群,这也许与满城一号汉墓中后室使用大量石材有着相同目的,都期望人死后达到永恒。石雕由于石材重,且不易搬动,不是盗墓贼的目标。虽然墓主人的尸体不复存在,但是这些不起眼的石头,却让他们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二、器物的“物質性”转换
满城一号汉墓出土的器物分布于墓内不同地方(图2),在墓道和两耳室之间放有两辆马车,但马车并非朝向墓内,而是朝向墓外,这或许象征着墓主人在死后即将开始一段新的旅程。墓道右侧即北耳室是一个储藏室,存放了许多日常用品,包括粮食、鱼肉、炊煮的陶器和一些小型牲畜,这可能是模拟王室贵族生前使用的仓库。对面的南耳室中原有一覆有瓦顶的木构建筑,其中排列有4辆马车和11具马骨架,可能是模拟墓主人生前使用的马厩。沿中轴线再向内走是中室,这一处在发掘之前就已坍塌,但根据散落在地面上的瓦片和金属构件推测其是木构建筑。中室里有两座丝质帷帐,前后位置不一样,有学者推测靠前的是刘胜之灵座,靠后者则是窦绾的神座。在座席前方陈列着容器、灯具、博山炉和俑等器物,这些器物尺寸大小与生活中的实际物体差不多大,可推测其是生器,具有实用性。死者灵魂或者是成仙后可继续游走在整个墓室内,使用这些器物。然而,座席后方放置的容器和车马具与前方的器物大小形成极大的反差,如此微型的用具并不具有实用性,那这一器物放在此处有何用呢?放置在此处是有着特殊的意味吗?或者仅仅是一种装饰性器物呢?根据整个墓葬空间的布局设施以及人们当时的思想信仰和生死观念,笔者推测这些器物可能是明器。《礼记》中记载:“明器,鬼器也;祭器,人器也。”因此,此处的明器也许是供石门后的墓主人使用,这也说明器物在跟随空间的递进而逐渐变换,由生器转换到明器,由生转向死,表达了生与死的联系和区别。
如果继续由石门向里推进,就会发现墓主人棺椁里有许多玉器,中山王刘胜身穿金片贴合而成的“金缕玉衣”(图3),其头枕鎏金镶玉铜枕,手中握有璜形玉器,前胸后背都放有玉璧,甚至有堵九窍的“玉塞”。那么你或许会思考这些玉器到底有何用途,石质器物向玉器的转变又暗示了什么?古人认为,玉为山石的精华,具有超自然的力量,人们随身佩戴玉,不仅可起到辟邪作用,而且能延长寿命。将玉随葬的习俗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的良渚文化,对于良渚先民而言,玉的坚硬和美观使这一自然材质具有保护和转化死者的神奇魔力。商周时期以及汉代同样有使用丧玉的习俗,《汉书·杨胡硃梅云传》曾记载:“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为枯腊,千载之后,棺椁朽腐。”《汉书·郊祀志》也记载汉武帝在建章宫中修建二十丈高的承露盘采集甘露,再加玉屑以饮之。这些文献记载表明玉在古人眼里的作用是不可小觑的,它们具有神奇和超自然的力量,能给人们带来某种程度上的利益。回过头来看满城一号汉墓刘胜棺中的玉衣玉器,你就会明白古人为何要给尸体穿戴“玉衣”,为何还要用玉塞堵住九窍,这也许正是墓主人希望这些玉衣玉器能保护其尸体永存不朽,即使可能达不到这一完美效果,但也能减轻尸肉腐烂的速度,可起到保护或者转化尸体的作用。如果将满城汉墓中墓主人的尸体与马王堆一号墓中辛追夫人的尸体处理做比较,将会加强我们对满城汉墓使用丧玉的认识。辛追夫人的遗体被煞费苦心地保存,用20多层的衣服和尸衣层层包裹。然而,所有这些包裹措施都是为了保护或装饰尸体,而不是要转化它。过了很多年,辛追夫人尸体被保存下来了,但满城一号汉墓中所发现的却是刘胜尸体的部分碎骨,墓中保存下来的是墓主人转化了的玉体。这种差异也解释了使用不同物质材料而具有的特定象征意义和功能。古埃及人同样注重尸体的保存,他们认为人死后能进入冥界,但因时间的推移,尸体最终会腐烂。所以,他们才有了制作木乃伊的传统,认为木乃伊在某种程度上可代替尸体,灵魂可寄于木乃伊,也能达到一种永生的效果。
纵观其上,满城一号汉墓中的随葬品数量众多,种类丰富,从生器到明器,从明器到石器,从石器到玉器,这些器物在质料和特性上的转换,也从侧面映射出墓主人和当时人们的生死观。
三、结语
满城一号西汉墓不仅是西汉人重视葬礼仪式的反映,也折射出当时社会财富的积累和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墓中出土的器物造型别致、装饰精美、色彩华丽,从侧面流露出当时的人们非常重视生活享受,展现了汉代贵族阶层饮食起居、驾车出行等方面的生活情态。同时,墓葬中器物“物质性”的转换,对于我们了解和研究汉代人关于生死的态度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资料,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汉代人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儒家思想的影响。刘胜墓中的象征性环境为死者灵魂创设了一个特殊的主体空间,墓葬建筑或随葬器物运用于特定空间,这些特定空间的物质与丧葬建筑和丧葬装饰密不可分,但它们在联系的基础上又互相区别,共同实现墓葬的功能和象征意义。
作者簡介
赵纯菊,女,成都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美术专业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艺术管理。
刘伟,男,成都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美术专业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艺术管理。
参考文献
[1]巫鸿.礼仪中的美术[M].郑岩等,译.北京:三联书店,20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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