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的“假光绪案”
2022-05-31陈忠海
陈忠海
戊戌变法失败后,光绪皇帝被幽禁于瀛台,远在千里之外的武昌却突然冒出一个“光绪皇帝”,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各种传言四起,让湖广总督张之洞也为之头疼不已。
【神秘主仆】
光绪二十五年(1899)10月,武昌的一位候补官员想把位于金水闸的公馆出租。招租启示发出不久便顺利租了出去。租房者是一老一少,少者20多歲,身材修长,长得白白净净;老者约50岁,没有胡须,说话带有女声。二人均操北京官腔,以主仆相称,少者为主,老者为仆。
房子租出去了,这位候补官员自然很高兴,但也十分留心房客的一举一动。毕竟这是个多事之秋,万一弄出些不好的事情自己也要受牵连。经过观察,他很快发现主仆二人行为举止十分诡异。晚清至民国的学者刘禺生在《世载堂杂忆》一书中,记述了二人的不同寻常之处:“匿迹不出,服用颇豪奢。仆进茶食必跪;有传呼,必称圣上,自称奴才。”这位房东吃惊不小,不过他没有惊动官府,只是告诉一些要好的同僚。这种涉及朝廷的新闻自然传播速度惊人,“不多日,传遍武汉悠悠之口矣”。
光绪皇帝出生于1871年,这一年28岁,与该青年的年纪相符。就在去年,光绪皇帝支持的戊戌变法失败了,慈禧杀了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变法骨干人物康有为、梁启超等逃亡海外,慈禧太后第三次垂帘听政,重新执掌大权,将光绪皇帝幽禁在瀛台。光绪皇帝受到严密监视,与外界的联系几乎断绝,人们对其当时的真实状况一无所知。正因如此,有人认为金水闸公馆里住着的确实是当今“圣上”。
时任湖广总督张之洞是洋务运动的重要成员,对戊戌变法向来抱以同情和支持的态度,有人据此展开了联想,认为“光绪皇帝”神秘出现在武昌,必与张之洞有关。《世载堂杂忆》记载:“此风一出,道路谈议,皆谓光绪由瀛台逃来湖北,依张之洞。”洋务运动以来,报纸已大量出现在全国各大城市,武汉三镇的报纸闻风而动,做了相关报道。1872年创刊于上海的《申报》也进行了连续转载,让这件事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在报纸上的这些文章中,有的还借用唐朝故事,将慈禧太后比作武则天,将光绪皇帝比作李旦。李旦是武则天的儿子,他登基后,皇太后武则天垂帘听政。武则天称帝后,李旦被降为皇嗣,改姓为武,被囚禁于宫中。上面这些经历与光绪皇帝及慈禧太后的关系十分相似。李旦最终参与神龙政变,实现了大唐光复,第二次登基为帝。将光绪皇帝、慈禧太后视为唐睿宗李旦和女皇武则天,这样的说法虽然离谱,但“愚民信之,张之洞保驾之谣,更播于海内外”。
事情眼看着闹大了,但新闻的主角、住在金水闸公馆里的“光绪皇帝”似乎并不紧张,更没有逃跑的意思,反而向人们进一步暗示他确实是“光绪皇帝”。《世载堂杂忆》记述这位青年的生活:“被袱皆绣金龙,龙五爪;玉碗一,镂金龙,亦五爪;玉印一,刻‘御用之宝四字,其仆出以示人。”这下子人们更加相信了,“城中男女,往拜圣驾,日有多起”。有人主动跑来参见“陛下”,行三跪九叩之礼,口中称“恭迎圣驾”,“光绪皇帝”也不制止,微微抬起手说:“不必为礼。”一些等着实缺的候补官员更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赶紧去跪拜,“献款供奉”,“光绪皇帝”一律照单全收。
江夏县知县陈树屏听到消息后,亲自过去查看。陈树屏问:“汝为何人?”青年人回答:“见张之洞,方可透露。”再问,就不再说一个字了。老仆人也一样,不肯多说一句话。陈树屏刚见此人,觉得他是个伶人,也就是唱戏的,但看到这样的阵势也有些疑惑了,不敢强问。有人出了个主意:如果真是皇帝,那他身边的老仆人就是太监了,但是不是太监仅凭说话声音还不能断定,要进一步查验。于是,众人设法把老仆人骗出来,“邀仆往浴池洗身,故为嬉弄,验其下体”,一看“果阉人也”,人们更加相信该青年就是“光绪皇帝”。还有人拿着“光绪皇帝”的照片进行比对,发现“面貌似相仿佛”。
【伶人行骗】
陈树屏只得上报给张之洞。这时,张之洞把二人请过来见见不就真相大白了吗?可惜,张之洞虽为正二品的湖广总督,却没有见过光绪皇帝。这不是奇谈,张之洞踏入仕途后虽然一路高歌猛进,却还没有面圣的机会,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又不能直接审问,只好向北京求援。张之洞密电北京,请求核实光绪皇帝是否仍在瀛台,答复却是模棱两可的:“宫中又无出走之耗,而瀛台则无一人敢入。”也就是说,最近皇宫里没有人出走的信息,但瀛台那里也没人敢去,真皇帝是不是仍在那里——无可奉告。
仍然没有定论,张之洞也觉得棘手起来。据陈灨一《睇向斋秘录》记述,这件事甚至惊动了身在日本的梁启超,他专门给张之洞写信询问情况,可见影响之大。最后,张之洞得到了京中重臣的手函,告知他:“光绪尚居瀛台,不能不开庭亲审,以释天下之疑。”既然真皇帝还在北京,那眼前这个一定是假皇帝了。那么,假皇帝是谁扮演的,有什么背景,有没有更大的阴谋?张之洞决定亲自审讯,查清真相,以平息舆论。
张之洞命人将老少二人及房东押往公堂,有两名差役直接将假光绪帝按在地上。张之洞问:“汝要见我,今见我矣,老实说出来历。”假光绪帝直到这时仍不紧张,反而提出:“大庭广众,不能向制台说,退堂当面可说。”张之洞大怒:“胡说!不说,办你斩罪。”假光绪帝说:“我未犯法。”假光绪帝的逻辑是:别人愿意把我当皇帝看,我也不能制止,反正我从来没有主动说过我是皇帝,所以我没有罪。
哪知张之洞早有准备,拍案道:“私用御用禁物,犯斩罪,当斩。”虽然他没有自称皇帝,但平时用的都是御用之物,这些东西都鉴定过了,是真的无疑,凭这一点就能斩了,想活命的话还是老实交代为宜。这时假光绪帝才没了先前的气势,低下头说:“听制台办理。”但是,问到关键问题,仍不肯交代。张之洞又审问老仆人,老仆人说:“予本内监,因窃宫中物,发觉私逃出京,路遇他,不知姓名来历,但云偕我往湖北有大好处,余皆不知。”问房东,更问不出所以然,当堂没有审出结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