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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萧红《呼兰河传》的诗化风格

2022-05-30姜佳宜

青年文学家 2022年20期
关键词:呼兰泥坑呼兰河传

姜佳宜

萧红在近十年的创作生涯中,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留下了众多优秀的文学作品,其创作后期完稿于香港的《呼兰河传》,是继越轨的笔致的《生死场》之后又一部经典之作,茅盾在20世纪40年代评价“《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他指出《呼兰河传》的独特之处,即“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些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诚然,《呼兰河传》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小说,作者不以人物的刻画和情节的设置取胜,而是以个人内在的情感体验和自身的独到思考来解构文章,从而使作品浸润着浓郁悠长的抒情意味,而正是这些在情节之外流露出的情调和韵致,才是《呼兰河传》真正的诗意内核,使小说彰显出永恒的艺术魅力,并随着研究的深化而逐渐显示出跨越时空的意义和价值。

一、歌唱与写意:语言风格的诗意营造

语言是诗化小说表情达意的重要载体,赋予作品优美灵动的诗性氛围,往往兼具听觉与和视觉双重功能。《呼兰河传》富有歌唱效果和韵律特性的语言是小说诗意氛围的典型表现,在此基础上营造出的色彩和谐的视觉情境,清新自然,给人以诗画交融之感。这与萧红深厚的古典文学底蕴紧密相关,萧红曾在《呼兰河传》《永久的憧憬和追求》中回忆祖父教“我”诗歌的场景,进入文坛后,曾发表组诗《春曲》《苦杯》《沙粒》等,因此,萧红的作品自然而然浸润着诗性的气息。

歌唱性存在于文学语言本身,是诗化语言的主体特性的重要呈现。而歌唱效果的生成主要来源于节奏,即节奏是所有韵律产生与发展的基础和前提。萧红在《呼兰河传》中反复使用同一字词或句式,将强烈的韵律感注入小说,进而于行文中充分发挥了语言的歌唱功能,极大增强了作品的审美意蕴。萧红对后园景象的描写,充分显现出歌谣的特质,“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黄花,就开一个黄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节奏的轻巧明快与后园无拘无束的自在气氛相交融,而节奏和韵律都与心灵感受相映衬,由此,作者内心深处对传统乡土生活中美的眷恋就跃然纸上,同样,作者隐秘而幽微的乡愁与身世飘零之感也从这种看似散漫的重复中蔓延开来,“除了我家的后园,还有街道。除了街道,还有大河。除了大河,还有柳条林。除了柳条林,还有更远的,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的地方”。这里的语言平实自然,笔下是平常事物,“看不见的地方”等表述饱含口语色彩,呈现出哀而不伤的基调。尾声部分“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再次以字词的重复强化语言的韵律,加深了物是人非的悲凉之感和身心漂泊的苦楚。

《呼兰河传》语言风格的诗意营造还表现在萧红对色彩的捕捉与书写中,学生时代的萧红一直爱好美术,曾经想成为画家,成年后也有过出国学画的计划,虽然未能如愿,但萧红将敏锐的色彩观察力和感知力融汇在作品中,并对其进行艺术性地创造与整合,从而深化了小说语言在视觉层面上的直观性和生动性,给读者以诗的光芒。在小说中作者以饱含诗情的笔调对傍晚火烧云的色彩进行细致入微的描绘,如“半紫半黄”是将对比色紫色和黄色结合在一起,“半灰半百合色”中直接用百合来形容色彩、“葡萄灰”中用葡萄皮的颜色描述灰色,表现出强烈的“陌生化”效果,而产生这种效果的深层原因是萧红富有诗性的才情和善于观察联想的敏感丰富的心灵。此外,萧红笔下的后园也呈现出一派明丽绚烂的诗意图景。作者巧妙地运用各种色彩描绘童话般的后园,如蝴蝶有“白蝴蝶”“黄蝴蝶”“大红蝴蝶”“蜻蜓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花园里红的红,绿的绿”等。其中,对比色再次出现,即红和绿,同时白、黄、大红、金、绿等色彩也组合出现,再现了令“我”难忘的后花园的生机盎然,诗情画意油然而生,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一切美的光是来自心灵的源泉:没有心灵的映射,是无所谓美的”。

二、写实与想象:审美意象的诗性构建

孙绍振、孙彦君在其所著《文学文本解读学》中写道:“意象表面上是写实的,实际上是想象的。因为客观物象之一特征,与主体情感之一特征,本来是分离的、各自独立的,二者猝然遇合,为情感所同化,物象遂成为情感的载体,故其性质可以说发生了质变,乃是虚拟的、假定的。”在《呼兰河传》中,常出现很多具有象征或隐喻意味的意象,这些意象或来自自然界,或来自现实层面,但均表现出作者丰富深邃的心灵感受,内心世界也显现出浓郁诗化的意蕴。

《呼兰河传》中有着丰富的自然意象,河流意象是其中之一。从古至今,水一直被视作生命之源,而人类早期的生存、生产和生活都集中在河流附近。因此,河流自身就象征着生命的形态和生存的样态。萧红这部怀乡的小说题为“呼兰河传”,河的意象在题目中便显而易见,呼兰河是流经萧红故乡的一条河流,隐喻着萧红对呼兰这座小城中人们周而复始的生存状态与艰辛的生活方式的观照。

此外,小说中的蒿草也富有意味深长的隐喻内涵。蒿草这一意象贯穿在小说的第四章至第七章中,可见作者用意之深。萧红笔下的蒿草充满着寂寞的意味。蒿草长势高,风吹时响声大,雨淋时生烟;当外面有叫卖声时,“我”家只有一动不动的蒿草,蒿草意象还深化了冯歪嘴子女人死去的悲怆氛围,将表达的张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从中可以见得,蒿草是悲戚苍凉的现实人生的某种隐喻,从而使无法逃遁的凄楚辛酸的意味弥漫开来,呈现出强烈的情感穿透力。

小说中还有精神层面的意象,如大泥坑意象,也饱含着作者对人性的洞见之深。作者将大泥坑意象写进《呼兰河传》的第一章,黑暗的大泥坑在呼兰小城的东二道街,无论是否有雨,人们都对大泥坑心生恐惧,动物也常掉进大泥坑里。即便这样,人们也不去填平它,一直逆来顺受,并且对于大泥坑引发的事故,往往充当旁观者的角色,并以大泥坑为借口遮掩吃瘟猪肉的事实,大泥坑意象呈现了以往的乡土社会中人性虚伪、麻木的丑陋面,从而显现出作者对其讽刺和鞭策的程度之深。

而文中的另一个重要意象—后花园意象,则与之完全不同,后花园意象是作者美好童年回忆的集合,源自萧红的记忆深处,是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的精神乐园的一种象征,作者以此为精神力量在人生尽头对抗现世的残酷与苍凉。与外面世界的黑暗的泥坑相比,后花园在太阳底下,这里天空又高又远,一切仿佛都有生命,这象征着光明健康的世界,“我”和宠爱我的祖父与五颜六色的后花園是永远在一起的,这是作者心中永远的一抹亮色,也是她后半生面对各种苦难依然坚强的重要精神支撑。

三、出走与怀乡:生命体验的诗化表达

诗化小说直接联通着作者的内心世界,以诗的向度对现实人生进行思考与改造,这展现出中国现代诗化小说存在方式的本真价值。因此,诗化小说的作者更加注重外部环境对其内在世界的影响,生命的体验和感受对其而言,价值非凡,这是作者进行创作的活力与源泉,也是作者心灵对外界感知并与之交流的重要方式,更是诗化小说所突出的核心之处。1940年年底,《呼兰河传》完稿于香港,此时萧红处于生命晚期,这部小说是萧红本人的一部心灵史,在《呼兰河传》中,萧红把真实的个人经验和感受融于创作,作品中贯穿着作家自我的情感与思考,所感所咏尽著诗意。

《呼兰河传》中,作者没有直抒思念,但全篇饱含着浓重的怀乡情结,萧红将这种难以挥散的乡愁寓于作品中,使小说浸润着作者本人真切强烈的生命感受。萧红在第一章主要写了呼兰小城的自然环境,一些主要街道和小城里的胡同,还有小城里的人们逆来顺受的人性弱点和看客的病态心理。第二章记录呼兰城的“精神盛举”,即民俗活动,体现了呼兰人原始朴素的天命观。不难发现前两章没有主要人物,结构并不严密规整,这是作者有意为之,小说重在抒情,虽然时隔多年,但萧红对故乡往昔的记忆依旧精确,足以看出其对故乡怀念之深。接下来才具体写“我”家院子和诗意的童年生活,叙述了小团圆媳妇悲剧的命运、有二伯凄凉的大半生和冯歪嘴子的生存之艰。从总体来看,小说散漫的情节中出现了较多抒情、议论的语句,作者主要意图仍在于抒发怀乡情结和对故乡人生存境遇的体谅与牵挂。在尾声部分,萧红再次深深怀念祖孙之温情、记挂乡人之处境、追忆后园之美好,思乡之情最为饱满,但作者仍然努力克制情感的抒发,“并没有什么幽美的故事”,仅仅是因为“忘却不了,难以忘却”而已。

在抒发怀乡之情的同时,《呼兰河传》全篇饱含着萧红对生命体验的思考和生命价值的追寻,荒凉之感蕴含其间。李咏吟在其文章《诗学解释学作为反思性与创造性的科学》中写道:“体验的展开,就是让生命的存在境遇得到真实的诗性的再现。正是在这种诗意化的再现中,人生的意义与人生的悲苦得到了重新认识。”《呼兰河传》中,萧红一直以清醒的目光审视故乡人的生存境遇与人生形态,其中不乏对生命本身的关注和思考。呼兰城里的人们淳朴,却落后而不自知,他们逆来顺受,对人生茫然。就像失去唯一的孩子的王寡妇,疯了也还是要卖菜;做纸活儿的人们手艺精湛,但生存却举步维艰;粉房里的人住着摇晃的房子不修缮,房里还时常传来歌声;他们其中也有真实健康的人,身上有着新的生命特质,但与呼兰旧式的观念有冲突,所以最后都以悲剧收场。健康的小团圆媳妇由于长得大,能吃饭,不拘谨,于旧文化中消亡;有二伯作为性情古怪的下人,境遇凄凉,不被乡人理解,最终因没有跳井而反被讽刺;冯歪嘴子与妻子自由結婚,却一直遭受非议。成年后的萧红难以认同呼兰旧的思想文化观念,不断思考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努力追求全新的人生,但作为“出走的娜拉”,萧红依然难以逃脱旧时的荒凉寂寞之感,依然在思考生命的价值而没有清晰的答案,所以她将自己的内心感受倾注在《呼兰河传》中,反复哀叹着人生的荒凉,思索着生命的深意。

《呼兰河传》以情感为主的诗化品格使小说打破传统写法的桎梏,作品的基调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行文细腻流畅,语句未经精雕细琢,却质朴自然,不落俗套,意象的巧妙运用使小说富有浓郁的诗意,而归根结底,还是萧红敏感丰富的诗性心灵决定了作品的诗化特性,萧红的诗人风格使《呼兰河传》意境隽永,在悠远的文学长河之中闪烁着经久不衰的诗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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