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萧萧》为例谈沈从文“美”与“悲”的生命美学观

黄佳

随着我国舞蹈事业的不断发展壮大，文学作品在舞蹈的改编创作中已不再是简单的文字描述和翻译，而是从舞蹈本身的特征出发，以文学作品的文字文本为基础对其进行再次创作，用身体语言对文学经典进行无声的言说和有形的解读，并赋予其在新时代的意义，并使舞蹈和文学结合所体现出的文学效果达到和谐共生、融会贯通的理想状态。但和谐统一在“舞”和“剧”中的实现并不简单，文学与舞蹈是相互独立、各不相同的，文学属于语言艺术，舞蹈属于表情、肢体艺术，舞蹈在文学文本的改编创作过程中要对语言不断地进行多重转换，以实现二者之间的和谐统一。这就要求舞蹈的改编创作要与原著所体现的文学精神相契合，并符合舞蹈的审美多维度、结构形式及表演规律，从而使舞蹈编导的审美诉求得到满足。文学作品在舞与剧的实践，构建出了舞蹈艺术对经典故事进行表演讲述的共识，在美学维度的基础上对舞蹈创作的文学性进行不断的优化创新。

一、《萧萧》的概述

沈从文的《萧萧》这一短篇小说的题材和创作背景源自于湘西农村，讲述了在湘西乡下主人公萧萧嫁作童养媳后遭遇的悲惨命运。文中的萧萧纯朴、天真，她自在天然的快乐本性并没有因为生活的残酷和悲惨的遭遇而发生变化，她快乐的源泉来自简单原始的农村生活和自然环境，以及自身的单纯和对本心的坚守与追求。但萧萧的人生更多的是悲剧色彩，那个时代的外在力量操纵了她的一生，她的命运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受自己主宰过，无知与麻木充斥在她天然的快乐本性中，天然的人性力量中所体现出的是蒙昧无知。虽然沈从文常以“乡下人”自居，他对湘西世界的书写也是站在乡下人的视角进行描述，但沈从文作为生活在都市中的现代知识分子长期受到现代文明的熏陶，他的作品也都是以乡村文化与都市“现代文明”遥相呼应。女学生的身影在故事中若隐若现并在萧萧的生活中不经意地穿插体现，女学生群体的出现不仅是现代文明的代表，也是“五四运动”新事物的代表。沈从文虽身处于伪善、自私自利、冷漠、毫无人情味的都市之中，却执着于对“美在生命”的人性之美的追求，以饱含热情又带忧郁惆怅的笔触描绘出了湘西乡民代代相承的世俗生命形式。

二、《萧萧》的舞蹈作品转化

文学和舞蹈所表现出的形式大不相同，但都直接影响着人们的精神世界和行为方式，这两种形式既是对生活的提炼，也是对生活的升华，二者之间在特定的意境下有很大的共通之处。舞蹈是现实生活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它有温度、有情感，舞蹈对情感的抒发和表达直接反映了人们的心理情绪和客观情感，客观反映的真实度、内心感受的深刻程度，通过舞蹈这一表现形式本身就是文化现象的最好体现。文学经典《萧萧》向舞蹈作品转化的创作实践，在原著精神的基础上对社会现实进一步深度反思。同时，在新时代的文化语境下和舞蹈现代性的架构中，将主人公“萧萧”的视角从第三人称的转述改为第一人称的叙述，舞蹈作品通过情与景、形与神的融合带给人们最直观的视觉冲击力，运用身体语言完美展现出人物情感和心理活动的渲染和推动，给观众一种犹如在欣赏一部文学作品的触动。舞蹈在对感情表达方面的强烈感染力使观众的心灵和情绪受到撞击，从而产生精神上的共鸣和认同，“诗，言其志也;舞，动其容也”大抵如是。

（一）《萧萧》的文学美

20世纪90年代的艺术学科还属于“一级学科”，进入到21世纪后，我国将艺术学升格为了“门类学科”，这对舞蹈创作主体的价值体现、文学高度和思想深度的要求越来越高。小说在对人物的叙述和对作品的灵活探索中实现了文学语境的舞蹈创作追求，并与新时代对高阶美学维度要求的民族性、人文性、质朴性等完美结合，并赋予文学经典和舞蹈作品新的意义和价值，从而实现对舞蹈文学美的认定。沈从文作品《萧萧》无论是从对人物形象的描写，还是对词句、情感等方面的表述，都能够满足舞蹈创作文学美所需的条件和要求，而沈从文自身的学识和经历更彰显出了那个时代的“传统色彩”，通过对传统意境所表达出的真实、自然，实现了文学与美学情景交融所产生的“意境美”的舞蹈创作条件。沈从文在文学创作的文化语境中描写的苗族文化较多，这与他自身的苗族血统密不可分，同时对他丰富多彩的想象力也有巨大影响。他把丰富饱满而张弛有度的苗汉文化之间的矛盾冲突演绎得淋漓尽致，而“情感共鸣”和“情感矛盾”作为舞蹈创作文学美的重要表现形式，与沈从文笔下的“矛盾冲突”遥相呼应，通过肢体语言的完美演绎进而充分发挥出舞蹈的文学美感和价值。

好的舞蹈作品可以像文学作品那样富含“诗情画意”，舞蹈对文学作品淋漓尽致地表达和演绎一样令人深受启发并回味无穷。舞蹈的自身特征与文学内涵的意义相结合能够共同创造出更为独特的审美价值和意境表现，舞蹈创作在韻律情感和意境方面离不开好的文学台本的思想内涵和构思。沈从文对《萧萧》“美”与“哀”的诗意描绘，特别是对湘西世界独特的自然风情的抒写，所展现的不是一幅浓烈色彩的画面，而是构筑了一幅极具地方风情的、淡淡的、朴实的、原始的、自然的湘西农村图景。跌宕起伏的舞蹈演绎和对每一帧舞蹈的编排，展现了主人公萧萧童趣、快乐且又现实、无知、蒙昧的原始世界，依据故事情节延伸出一个又一个的心理情感主线，伴随着开端、发展、高潮、结尾的逐步推进，完美展现和演绎出令人震撼的舞蹈作品，这些都是文学作品所特有的美感在舞蹈创作中的体现。

（二）舞蹈作品的文学性

文学性是通过将语言形象化、结构精巧化并采用叙述和描写并重的手法反映人或事，比如对人的关心和理解、对生命伟大的歌颂、对人性之善和美的塑造、对生活的态度以及对精神的追求等，这些都是“舞蹈表意”的重要体现。因此，舞蹈并不仅仅是对某种舞蹈形式的表现，更多的是对人的情感、思想、信念等突出人性的表达。《萧萧》是作者沈从文对故乡的怀念和对生活的感悟，而舞蹈作品与生活更是息息相关，舞蹈旨在“贴近生活、反映时代声音”，舞蹈无论是韵律、情感表达还是意境创造、往事回味、精神升华都是文学因素外延的体现，都能够折射出文学作品所独具的内涵和深度。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农村景象是自己对故乡记忆的描述，但湘西色彩的故事背景和舞蹈叙事并不冲突，而小说中对萧萧人物性格的刻画也因为湘西农村原始的自然环境和朴实的生活氛围而变得更加立体，同时也使文学和舞蹈的“跨界对话”得以实现。民风、民俗是文化传承的一部分，以文学经典为蓝本的舞蹈作品要注重对原著精神的还原和尊重，脱离了文学精神的舞蹈作品很难使观众产生共鸣。

舞蹈作品中对文学作品表现手法的巧妙运用也越来越娴熟，比如文学作品中的对比、插叙、讽刺等写作手法都是对故事发展和人物情绪的烘托，通过对情节的巧妙设计和气氛的营造更能调动人们的主观情感，而这些手法使得舞蹈作品的文学构思更加突出，对舞台气氛的烘托、故事情节的推动、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情感的转换到最后主题的升华有着锦上添花的积极作用。舞蹈作品《萧萧》通过对文学文本进行“讲故事”的传统叙事方式，将主人公萧萧的日常生活、悲惨遭遇与精神世界的“梦”组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看似递进又简单并列的情景单元式的舞蹈结构框架，将萧萧无知麻木的快乐、湘西农村的原始状态和萧萧扣人心弦的命运等都在舞台上展现出来，到最后萧萧被所谓的“人性光芒”解救实现剧情反转。舞蹈创作过程中在“梦”的叙述这一精神层面上，将梦与现实在转化中实现和谐融合，以达到“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动静合一，从而使舞蹈文本的结构转化实现文学上的统一。

三、生命之美的表达

生命之美源于自然，人类对生命和谐的追求与艺术创作的主题相契合，而“和谐产生美，美在和谐中”。女主人公萧萧向往自由和美好纯真的爱情，封建礼教束缚下的她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并没有因此磨灭，生命最本真的状态和最自由的形态也通过萧萧这一人物的情感线完美展现出来。从萧萧身上侧面反映出了湘西农村生活的落后和人们精神的愚昧无知，但小说也从萧萧的视角让读者感受到了湘西世界的自然、美好，同时也是沈从文对湘西文化的宣扬和对当地文化魅力的展示，而萧萧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是她在悲惨命运的旋涡中得以存活下去的动力，也是萧萧精神力量的支撑。

文学经典《萧萧》使舞蹈作品多元化、多层次、多角度展现“美在生命”的同时，也实现了舞蹈思想性和文学性的交互融合。舞蹈作品通过肢体动作把舞蹈与文学的一动一静生动形象地演绎出来，使舞蹈这一艺术形式的局限性表达得以突破，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通过浑然天成地巧妙结合，不仅使舞蹈在表现形式上得到了升华，而且通过舞台给人们创造了一个温情且兼具人性自然之美的理想湘西世界，同时带给人们一种自然、舒服的审美享受。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精神层面的追求和艺术审美的情趣也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就要求艺术创作者要不断提升自身的艺术修养，从而使舞蹈创作能够带给人们心灵上的冲击和精神境界的升华。

四、生命之悲的表达

小说《萧萧》中造成女主人公萧萧悲剧命运的罪魁祸首是封建制度及封建思想的沿袭，萧萧和那个年代的农村女性一样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她对女大学生既向往又畏惧的心理体现出了她对个性自由的憧憬和传统思想的蒙昧。小说《萧萧》以女主人公萧萧嫁作童养媳拉开了命运悲剧的序幕，结尾以萧萧生了个儿子并给儿子也娶了个童养媳这一看似美好却隐藏悲剧的戏剧性结局落下了帷幕。新生儿是希望和未来的象征，但在小说里面看到的不是希望和未来，而是萧萧与下一个“萧萧”无望的悲剧生命的循环，本质上是沈从文对现代物质文明的浸染下的人性扭曲和社会悲剧的批判，而《萧萧》也成为现当代文学史上循环悲剧美学的经典范例。文学对舞蹈的渗透与影响使舞蹈创作通过带有情绪化的形式将文学作品的悲剧美学表达出来，并赋予舞蹈所独有的文学性，给人以最直接、最真实的情绪和精神冲击，这也是舞蹈创作者执着于对舞蹈文学内涵的追求的原因所在。舞蹈自身的独特性和文学作品的情感意境有机结合，使欣赏者深受感染和震撼的同时，也让人们对生命的敬畏产生新的思考和启示。

舞蹈的发展离不开文学形式的多样化，二者之间的表现形式虽然大相径庭，但都是对生活的渴望和对精神寄托的展现。舞蹈内涵和意境的表达不同于文字，但它是以人体动作将文化、音乐、体操等因素综合展现，其中文学和音乐在诸多因素中尤为出色，这足以说明了舞蹈所具有的深刻文学性。经典文学作品的舞台化提升了舞蹈对情感内涵表达的层次，使舞蹈更具浓厚的文化涵养和独特的文学体现，在舞蹈创作中也更具有多元化和创新意识。舞台对文学经典情景的再现，使人们在思维认知上形成一种内心的共鸣，进而实现艺术与文化内涵对观众情感和心灵感受的感染力。从文学经典轉化为舞蹈作品的实践，与美学维度和结构形式密不可分，这两种方式使舞蹈和文学之间的微妙关系得以在舞台上完美、和谐、统一地展现出来，使舞蹈的美感更具文学特性。沈从文笔下对《萧萧》的描述充满了浓郁的现代色彩，在那个时代他构筑的充满温情和人性之美的“桃花源”，时至今日仍有很大的生活启示和精神意义。由此可见，在文学原著所表达出的精神和意义的基础上进行舞蹈的改编创作，有助于舞蹈作品中文学内涵价值和作用的充分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