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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淘小说创作研究

2022-05-30高升

青年文学家 2022年27期
关键词:都市书写文学

高升

在以群体化写作的姿态登上文坛以来,“80后”作家始终在以自己的文学书写完成“青春的告别式”,以青春文学为始点向严肃文学下潜。然而,集体的共名与同质化的写作令他们始终难以轻易摘取代际写作的标签,这其中,马小淘的小说创作显得尤为引人瞩目。作家以自己独到的观察书写了当代社会新的城市经验,以面向自我的内在剖析揭示了当代青年的精神结构与现实处境。个人化特质突出的叙述语言则更使其小说有了显著的区分度,使其从“80后”作家群中实现了“突围”,建构了独特的文学风格。

一、新城市经验的文学书写

现代文学以来,乡土文学的繁盛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都市文学的延展,而进入新时期以来,经济中心向城市的位移使城市经验逐渐为文学写作所重视。随着都市形态的不断发展,新的城市经验不断地涌入当下的文学书写。而在“80后”作家中,马小淘的都市书写无疑是引人瞩目的,她所塑造的都市青年与现代文学中模式化的“乡下人进城故事”迥然不同,也与其他同代作家致力于开掘的“城市底层青年”的题材有所区别,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城市景观与青年群像。

马小淘对新的城市经验的传递,首先建立在对现代以来已经形成的文学惯性加以反拨的基础上。她以自己的文学书写实现着现代青年人“为自己代言”的话语使命,不断地以对自我生活的写实解构着既往的文学经验,如《毛坯夫妻》中,我们可以看出马小淘对鲁迅在《伤逝》中提出的“爱是要有所附丽”的反拨,面对同学聚会上男友雷烈家境富裕、衣着优雅的前女友沙雪婷不动声色的讽刺,温小暖以自己的无所畏惧与伶牙俐齿为武器,不仅轻描淡写地抵挡了对方话语中的机锋,还以坦荡处世的姿态保全了自己同男友的尊严。两人从充满攀比与虚伪的同学会中脱身而出,继续回到自己的小家中去做一对清贫却快活的“毛坯夫妻”。平凡的温小暖与雷烈“如同两块边缘奇怪却无比契合的拼图”(马小淘《毛坯夫妻》),以安之若素的态度抵挡着生活施加的琐碎考验。马小淘的写作传递出了新城市青年独特的爱情观:爱情的本质是两个人之间的相悦,而非为了“有所附丽”而互相屈就;而《两次别离》中,马小淘以女性的细腻把握住了现代社会生活的细部,颠覆了传统文化潜意识中的家庭观念。小说中朱洋和谢点点组构的家庭显然是现代文学史以来前所未有的新的家庭模式,朱洋是个偏执的“花生酱主义者”,腥鲜的鱼肉、干硬的牛排抑或青翠的西兰花,凡是蘸上花生酱的食物都可以化作令他垂涎的美餐。这种独特的味觉审美让谢点点引以为疯狂,却认为这个男人单一的味觉反映了他精神上的稳固、思想上的老实,实在是这个浮躁社会中难得的“美德”。于是,两个青年人结为夫妻,“他们打算用余生共享枕席,却谁也没打算走进谁心里”(马小淘《两次别离》)。马小淘以单调的味觉揭示了朱洋实则是没有爱的能力的,他对“花生酱”的固守实则是习惯使然,只要有主观的意愿很快便可以纠正,他却放任自己的行动受到习惯的驱役。同样,他也无法主动地去爱上其他个体,谢点点不过是作为“一個他习惯了的生命”存在于他的生活中的。而谢点点对朱洋的情感也并非真正的爱情,更多是出于对安全感的追求。这种婚姻关系看似奇异,却切实地反映了当下都市中新的家庭结构与家庭观念的生成,家庭不再是由情感或血缘所维系、稳固的社会基本关系,而是一个可供栖身的寓所、一个空间化的存在,不同的个体因各取所需而结成稳固的经济联合体。

新鲜的都市经验的涌入赋予了马小淘的文学书写以现实意义,然而我们也不可否认,马小淘的文学创作虽丰富了当代文学中的社会景观,却缺乏严肃文学应有的社会批判性。她写出了都市青年们的成长困境,却对其困境予以想象性的解决或情感上的宽慰,如《毛坯夫妻》中雷烈与温小暖之间的情感关系一定程度上规避了金钱和物质上的因素,前者似乎是以爱情的名义毫无理由地供养着后者的生活,使一间未经装修的、粗糙的毛坯房成为令读者艳羡的“宅家天堂”;《春夕》中江小诺常常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挂在嘴边,实则是以主观上乐观明朗的态度去消解努力的意义、淡化现实上的毫无建树。他们从根本上还是无力走出自己生活的舒适圈和直面生活的琐碎、曲折,并非具有坚实主体性的现代青年形象。我们可以说,这种“天真的理想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马小淘小说的现实批判性,使其小说没能真正地触及现实世界的肌理,仍然带有显著的“青春文学底色”。

二、轻逸明快的叙述语言

马小淘个人化风致显著的语言风格始终是她区别于其他“80后”作家的重要身份标签,她轻逸明快的叙述语言既带有“牙尖嘴利”式的调侃之趣,也具有王朔式的“油滑贫嘴”的语言风格。在独特的语言风格中,马小淘的叙述动因并不在于夸饰与卖弄,尽管这是她极为擅长的语言形式。她希冀通过语言形式介入的是年青一代人的思想世界,展示的是现代都市的价值体系与精神结构,如《春夕》中江小诺与朋友之间常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挑起“话语干戈”,相互施以夸张的讽刺与辛辣的谑嘲,似乎这种轻逸明快的唇枪舌剑便是他们交流的主要方式。然而我们却可以窥察,这种并无实际意义的言语交流深处潜隐着虚无、空泛的情绪—波澜起伏的宏大时代已经过去了,丰沛的物质与缤纷的娱乐方式充塞着当代青年的视听,他们的日常经验是琐碎的、平淡的、自我化的,这种相互贬损、攻击性极强的交流方式实则是一种情感的宣泄与释放;《毛坯夫妻》中,刚刚毕业的雷烈和温小暖在买下了城区里的一间毛坯房后,觉察自己实在囊中羞涩,无力为新房实现预想中的装修。于是,温小暖直截了当地决定放弃厨房与厕所外的全部装修,坦荡地直言:“反正咱也不是富人,干脆就别那么虚荣了,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吧。”在青年人装修观的变化间传递出一种新的都市文化立场:“舒适比面子更重要。”其中既有审美意识形态的革新,又有生存价值与哲学的移置。以语言映射现代都市年轻人价值观的变动,使马小淘的小说不仅以独特的方式赓续了传统现实主义的写作立场,还接近了当下新鲜的生活场域,使她的文学书写既有着严肃文学的质地,又具有“接地气”式的通俗可读性。

然而,这种轻逸明快的叙述语言并不意味着其内容的空无,在马小淘欢快的调侃、辛辣的谑嘲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作家深蕴其中的老道与世故。在油滑味浓厚的“吐槽”与自我解嘲性的批判背后,潜隐着一双理性而冷静的观照之眼。在《两次别离》中,赴日旅行的谢点点发现男友于深夜突然人间蒸发后,令其感到忧心与恼恨的不是杳无音讯、生死不明的情人的处境安危,反而是自己要忍受同行旅客或怜悯或讥笑的目光的尴尬处境。在重新整理好突发状况后,考虑到旅行的成本问题,谢点点收拾起崩溃的情绪,没有就此落荒而逃:“反正也不打算眼里常含着泪水,干脆也别坚持爱得深沉了。”于是,她无视同行者们或同情或担忧的目光,照旧按部就班地完成旅行计划。这种强撑的“体面”令人觉得哭笑不得,却也传递出一种豁达务实、及时止损的处世哲学。《不是我说你》中,林翩翩与男友其实已经明晰了彼此的欺骗,却还是秉持着“世俗的经济学”最终走到了一起。篇末的林翩翩淡然地走入婚姻的“围城”,作别了期待完美爱情的旧日自我:“完美是个圈套,相安无事就好,别要求太多,别委屈就好,太阳底下并无新事。”淡然的处世态度彰显了女性历经波折后的精神成长,与其继续追逐幻想中的乌托邦,不如把握世俗层面的幸福。这种洞明世事的态度也使马小淘的都市写作带有些许“张爱玲式”的味道,然而她笔下的人物生活虽然琐碎却不悲凉、虽沉重却不绝望,显现出一种更轻逸、更具生命活性的写作姿态。

这种“接地气的”“在场的”叙述语言使马小淘的小说风格独树一帜,从“80后”作家中越众而出,建构了属于自己的个人化写作风格。然而,语言的狂欢背后现实意义的生成更加引人关注,当小说的写作仅仅是一场语言游戏,而并无切实的意义于期间生成时,这种文学写作的姿态无疑是令人警惕的。如何回避落入重复化写作的窠臼,让文学写作真正“落地”,是马小淘在此后文学写作的重要命门。

三、面向自我的内在剖析

从整体性的角度观照当代作家的文学写作,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们所面临的一个共同处境:鲜有切实的乡土经验与生存痛感,寓居于狭窄的都市空间而很难获得日常生活以外的写作素材。这样的共同处境使“80后”作家因同质化的书写无法轻易摘取集体化写作的身份标签,难以形成个人化特质显著的独立风格。然而,马小淘却凭恃着对自我的内在剖析“突出重围”,将自身的思想、特质及灵魂对人物的倾注与融合,这使得马小淘的文学书写带着强烈的个人特质。

也许我们可以发现她的写作的原初目的并非透辟深刻地去解读外部社会,而是面向自我进行内在的剖析,并借由对自我的剖析去反观代际的精神结构。马小淘以自我的认知为基础,慢慢地发掘当代社会青年群体的独特精神症候,如《慢慢爱》中的冷然和《毛坯夫妻》中的温小暖,马小淘敏锐地捕捉了她们身上带有的“社交恐惧症”特质:她们不愿投身切实的劳动创造价值,更不想通过生活的历练获得什么成长。她们忌惮着与人敞开心扉,想要规避责任因而不愿意与他者缔结任何连带关系。这种对人际关系的疏离表征着个体不愿回应主流意识形态的召唤,以离群索居的姿态保持内在自我完整的意愿。而《章某某》同《毛坯夫妻》则进一步地构成了互照性的关系,极力地“削足适履”,想要凭借自己的奋斗融入北京的章海妍同以“躺平”的姿態蜗居陋室的温小暖代表着当代青年人的两种生存方式:到底是冒着让“庞大的梦想撑破命运的胶囊”(马小淘《章某某》)的危险,以个体奋斗变更自身的经济地位与阶层属性;还是接受资源配置不平衡的命运,带着对自我的蒙蔽钻进逃避现实的“蜗壳”。两种各有取舍的生存方式代表着现代青年迥异的生活追求,我们可以轻易地觉察我们与这些人物的内在共通性,于是任何指向外界的观照与批判最终指向的都是我们自身。而马小淘作为当代都市青年中的一员,她所书写的向来都是基于她的个人经验而选择的题材,在她所书写的人物身上必将带有作家自我的主体投射。这种面向自我的内在剖析使马小淘对自己选择的题材驾轻就熟、对自己形塑的人物知之甚深,从而使其小说有着浑融的质地。

同时,马小淘也注意到了经济利益对个体的驱动作用,她细致地描绘了个体在主观意志和客观处境之间的左右为难,如《不是我说你》中的林翩翩主持着先锋情感电台,先是以泼辣直爽的主持风格打响了名声,如现代侠女般替无数的痴男怨女解开心结,替无数受害者们痛斥负心人,获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在获得电视台重视的同时,林翩翩不得不按照上级规划的路线继续着“麻辣主播”的路子,即使听众翻来覆去的恋爱烦恼与大同小异的抱怨已经让她烦不胜烦,令她只能采取机械化的程式予以他们回复。同时,私人生活的混乱使她开始受到内心的谴责,开始反思自己是否有立场去承担“批判社会乃至教化公众”的责任,然而高昂的报酬与繁花似锦的前程却使她不得不继续这种高度功利化的“双面人”生活。现代都市人为利益驱动的生存逻辑通过个体的命运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这种生存逻辑确实为个体带来了充实丰沛的物质生活,却也造成了人的内在思想矛盾与精神隐痛。对都市青年的内向性的剖析使马小淘的小说充满了心理分析的色彩,通过这些形形色色的都市小人物,马小淘深切地表现了当下社会中人们的精神漂泊。而在凝视着这些人物的同时,我们也能够借由这些人物反观我们自身,使小说在故事情节之外更具有深刻的反思性。

可以说,马小淘的小说具有强烈的自我主体性。无论是小说的题材领域,还是穿插其间的叙述语言,都强烈地反映着作家对“自我”的关注。作家所涉及的是自己熟悉的日常经验,运用的是带有强烈个人化风格的叙述语言,面向的是对自我以及同代人的内在剖析。这种对自我的强烈关注与表达欲望构成了她文学书写的优长,然而也造成了其视野的狭隘与内容的重复。我们有理由去期待,在积累更丰富的社会经验、经历更复杂的现实生活后,马小淘能够不再如其创作谈中所言的“忍不住反复描述自己热爱的角落”,而是面向更广袤的社会空间,进入更有现实意义的写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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