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那点儿事

汲海

小时候家里穷，一年也难吃上几回肉。有一次，姥姥家生产队死了一匹马，煮了一大锅马肉，各家分得了一份。姥姥不舍得吃，午饭后，顶着毒日头，走了七八里的路，给我们家送了过来。

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嘴里抱怨：“这么热的天，咋这时候来啊，娘。”姥姥笑着回应：“给孩子们送点儿马肉，轻易吃不上。”娘给姥姥倒了一碗白开水，把马肉搁在两个碗中，又把碗放进馍篮里，挂在梁头上垂下的木钩上，说到晚上爹下地回来，全家一起吃。

姥姥和娘说了一会儿话，喝了半碗水，要回家。娘把姥姥送到了村口，目送了很久才回来。因是暑假，娘让我在家写作业，自己便下地干活儿去了。

下午的时候，写完作业，我开始惦记起姥姥送的马肉来。想起那暗红的肉块儿，我的口水便一咽再咽，就差流出来了。可是，娘已把马肉吊在了梁头上的馍篮里，我个子矮小，咋也够不着啊，便在院子里找了一个小树墩放在下面，站上去，但还是够不着篮子的底。越是够不到，吃上马肉的欲望越是强烈。于是，我又到院子里的墙上搬了两块土坯，放在木墩上。终于，我摸到了篮子里的马肉。三口两口下去，我顾不上细嚼慢咽，已吞下两块，噎得直伸脖子，眼泪汪汪的。吃完肉，我从坯块儿上下来，走到屋外的院子里。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转了一圈后，我的口水和肚子又故伎重演，而且比刚才馋得更厉害。再吃一块？反正两碗呢。我安慰着自己，爹娘平时有好吃的，不是都紧着我们小孩子吃吗？爹过年时还说他不喜欢吃肉呀……

如此这般三四次，那两碗马肉估计被我“报销”了一半。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等到爹娘干完地里的活儿回家的。余下的时光里，我一直忐忑不安地坐在那儿，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天快黑的时候，爹娘和弟弟妹妹回来了。我低着头不敢看爹娘的脸，躲着弟弟妹妹的目光。

爹娘忙着烧了晚饭。娘对弟弟妹妹说：“你们姥姥送的马肉，咱们一家子都吃点儿，我去给你们拿。”

娘去堂屋梁头上摘篮子里的马肉了。不一会儿，娘端着两个半空的碗来到厨屋。我的头愈加不敢抬起来，使劲儿搓着手。娘看了看我，没说什么，把剩下的马肉分给弟弟妹妹们一人两块。还剩下一块，娘没舍得吃，递给了爹。

爹接过马肉，只是看了看，便走到我跟前，放入我手中。

我手里捏著这最后的一块马肉，再也不忍心往口里送，直感觉嘴角有股咸咸的东西往里渗，两眼模糊了……

童年里那个下午发生的往事，从此像年轮一样长在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