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前夫家做保姆：善良为底爱不回眸

仲秋

曾经，不孕的张晓晴，被前婆婆扫地出门。几年后，得知她是金牌月嫂，要出国三年的前夫陈峰，高薪聘她照顾患癌的老妈和幼升小的儿子。张晓晴会如何“对待”这一老一小呢？以下是她的自述。

匪夷所思，前夫雇我照顾他妈和儿子

“那个，你能来我家上班吗？月薪一万五千块，保险额外交，包吃住。”2017年7月的一天，从朋友圈里得知我失业，前夫陈峰在微信上，贱兮兮地说。“滚！”我手起字落。

我叫张晓晴，2008年，我在一家大型物流公司做营运。在一次朋友聚会上，我与做工程师的陈峰擦出爱情的火花，和他走进了婚姻的“坟墓”。彼时，陈峰父亲刚病逝，他家一穷二白，我们一切从简。婚后，我们一起做家务，一起逛菜场、做饭，生活一半烟火，一半清欢，也算有声有色。

2010年初，单位组织体检，我被查出左肺有阴影，大小超过了3厘米。医生说，这种情况，肺癌的概率在85%以上。婆婆和心内科吴大夫相熟，她女儿王琳在病理科工作。本着“熟人好办事”的原则，婆婆带我去她那儿做的病理。

结果晴天霹雳：低分化腺癌！王琳好心指点我们，联系手术的同时，先把化疗做上，让手术前病灶尽量缩小。她还提醒我们，尽快准备钱，治疗过程中会有很多自费项目，花费巨大。

我父母没钱，公公的病早把家掏空了，去年才还清外债，婆婆坚决不想再借钱欠人情。陈峰和她商量卖房，婆婆起初不同意，后来还是点了头：“晓晴嫁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人。总不能见死不救。”陈峰转述这话时，我感动地哭了。

做了两次化疗后，我转院到一家有名的三甲医院手术，却得到了一个不知是悲是喜的消息：先前病理诊断有误，我患的不是癌，而是肺炎，肺部的阴影是炎症引起的瘤样肿块。我被气得浑身哆嗦，誓要为自己讨回公道。吴大夫带着女儿上门来赔罪，求我们不要把这事闹出去，“你们要是闹起来，孩子工作就没了，这么多年的书就白念了。”公公当年生病，吴大夫帮了不少忙，婆婆念及这份恩情，多次帮她们劝说我。想到婆婆卖房救我时的“大气”，现如今住进老旧的出租房，不嫌7平方米的小房间逼仄，让我和陈峰住进大一点的主卧，最终，我吞下了这份委屈。

结婚两年多，我的肚子一直沒有动静。婆婆着急抱孙子，总念叨：“你们别只顾工作，赶紧给我生个孙子。”“老陈家三代单传，千万不能断了根。”

我身体养好后，陈峰带我去医院做检查，结果让人难以接受：我有排卵功能障碍，很难受孕。家里的气氛变得压抑，婆婆整天唉声叹气。陈峰一边劝慰母亲，一边带着我四处求医。

祸不单行，2010年8月，婆婆被确诊为乳腺癌中期。婆婆得知，即使积极治疗，中晚期的乳腺癌病人，五年的生存率也只有60%左右。她心疼钱，想放弃。陈峰哪能同意，执意选择了最昂贵的治疗手段。很多药都不在医保范围，一个月好几万，卖房的钱，花得精光。尽管手术很成功，但婆婆总怕自己活不过五年。她像变了个人，整天疑神疑鬼不说，还总哭诉我让老陈家绝了后，她没脸去见公公。

一次，婆婆胸闷，非说癌细胞扩散了，自己时日无多，疯了般要我们离婚。陈峰不答应，她就爬上顶楼，嚷嚷着要死给我们看。僵持到最后，婆婆绝望地叫了声：“你们俩就好好过吧，我这个老婆子就不碍你们眼了。”抬腿要往楼下跳。陈峰猛扑上去，死死抱住她的腿，哭着喊道：“我离——我离还不行吗？”

我和陈峰离了婚。之后，我租房独自生活。也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但听说我不孕，都不了了之。陈峰很快再婚，不到一年，便有了儿子。我心中恻然，也只能恨恨地骂声：“渣男！”

2013年，合同到期，公司没有续签，我失业了。

参加招聘会时，正好赶上妇联举办免费的月嫂培训，看着那一张张可爱的婴儿照片，我报了名：不能生没关系，感受一下养的乐趣也挺好。结业后，我入职了一家大型家政公司。

在很多人的观念里，月嫂与低学历画上等号，实际上，想成为高级育婴师，也就是俗称的金牌月嫂，得有相关专业本科学历，或者取得中级育婴师证两年才行。月嫂的收入也不低，尤其是金牌月嫂，月收入都是万元起步，还十分抢手，行业正逐渐呈现高学历、年轻化的趋势。

然而想成为金牌月嫂并不容易，除了优质服务，还需要过硬的专业技能。产妇护理，新生儿护理，做月子餐……样样都要精通，甚至还要懂得一些心理学，因为不少产妇患有产后抑郁症。

我一边工作，一边努力提升自己，短短一年，就拿到了育婴师、催乳师、小儿推拿师等六七个证书。之后，我从初级育婴师升级为中级育婴师，最终成为金牌月嫂。收入的增加让我有了底气。2017年，我用省吃俭用攒下的十几万元，又找亲朋好友借了几万，首付了一套小期房。想象着三年之后有了家的幸福生活，我充满了动力。

这期间，陈峰有一搭无一搭地与我保持联系。他离婚了，老婆受不了被重病拖累的家庭，抛下不满周岁的孩子走了。他妈身体不好，陈峰又当爹又当妈，日子一团糟。我听了十分解气，揶揄他：“这不就是你们要死要活争取来的日子吗？”

明争暗斗，我用一招“治服”前婆婆

谁知，我的优越感没持续多久，就走了霉运。2017年，女雇主非说我偷走她的钻戒，还污蔑我为了不让孩子哭闹，给他喂药。我百口莫辩，被停了职。因为这个“污点”，高学历、各种专业资质傍身的我，新工作一直没着落。房贷因此断了供，刚逾期三天，银行催命似的一天一个电话；房东也“锦上添花”，催交房租……山穷水尽时，我在朋友圈诉苦，被陈峰看到了。不给他落井下石的机会，我赶紧拉黑了他。这家伙连打十多个电话，恳求我认真考虑一下。原来，年初，陈峰妈乳腺癌又复发了，好在没有转移。做了全乳切除手术后，必须长期靶向治疗。每月房贷加药费，他的工资已告罄，还要养儿子。不得已，他申请去迪拜的项目，底薪加各种福利，一年到手能有五六十万。

“一去就是三年，交给别人我实在不放心。”

离婚这两年，我早明白了：女人可以没有爱，但不能没有钱。照顾谁家孩子不是照顾？我现在失业，房租、房贷到期，兜里一个钢镚儿没有不说，还有一堆欠债。陈峰想当冤大头，我又有什么拉不下脸面的？干得不顺心，大不了“辞职”走人！

我应了下来。为了防止拖欠工资、压榨劳动力的情况出现，我连夜完善了一份“住家保姆合同协议书”，明确了双方的责任和义务。第二天，签字“画押”时，为解燃眉之急，我让陈峰提前支付了第一个月工资，之后收拾行李，住进了他家。陈峰妈看上去还算平静，我尴尬地叫了声“阿姨”。

陈峰把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拽到我面前，说：“这是我儿子，然然。”我怀着复杂的心态端详着他，一抬头，就撞上了前婆婆警惕的目光。

趁陈峰不在，他妈很直白地警告我：“我知道你恨我，不过，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冲我这个老太婆来，别和小孩子计较。”我淡淡地告诉她：“我们现在只是雇佣关系，我会尽好本职照顾你俩，仅此而已。”她沉着脸没说话。

陈峰带我去见了他妈的主治医生。医生交代，陈峰妈现在用的靶向药，每隔21天要到医院点滴注射，一年后，会根据耐药情况更换。由于这药容易引起心脏毒性，所以每三个月至半年要复查，以免有复发或转移。

然然幼升小，为了让我进入“角色”，报名时和开家长会，陈峰都拉上我，我不得不加了老师的联系方式。看着班级群里身份备注的“陈然家长”，我有些心酸：居然混到在前夫家当保姆的地步！可转念一想，这世上，被生活驱使的人这么多，有几个能保留最初的骄傲？前夫陈峰又何尝过得容易？

陈峰远赴迪拜后，极具“挑战”的日子开始了——根据协议规定，我要负责祖孙俩的一日三餐，洗衣，打扫卫生，接送然然上下学，监督他完成作业，并定期陪陈峰妈去医院进行靶向治疗，做必要的检查。两人要是生病，我还要担负起照顾、陪护的责任。每个月，我可以休息两天，时间灵活。

为防止老太太“刁难”我，我会提前制定出一周的食谱，给她过目，并买来磁吸贴，将菜单贴在冰箱上，告诉她，不喜欢的，或者想换别的口味，可以头天晚上提出、修改。陈峰妈白了我一眼，说：“吃个饭，还整这么多幺蛾子？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余！”我严肃但语气平和地说，大多数疾病都是三分治七分养，这些是根据医生要求制定的，有利于她恢复健康的食谱，必须严格执行。

“还有然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注意营养，以后吃饭之前，不能吃零食。”我提醒她，小孩子没有自控力，得靠大人约束，都是为了孩子好。学校的盒饭不卫生，以后每天中午，我会给然然送饭。回到家，她得配合我。“张晓晴，几年没见，你长进不少啊。陈峰一走，你就想管我？好歹我长你几十年，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一通安排，把陈峰妈惹急了。“你不想陈峰担心，就按照我的来。”我眼神坚定，她嗫嚅了一下，闭了嘴。

为了夺回“指挥控制权”，陈峰妈使出浑身解数：熬夜学起了养生知识，加了十几个保健群，每天向我发送一大堆推文，今天做这个菜，明天煲那个汤。我晚上辅导完然然作业，督促他洗漱、睡下后，还要照着穴位图，给她推拿按摩一两个小时。

一些生活妙招常常看得我哭笑不得，什么“热柠檬水能抗癌”“用大蒜就能检测地沟油”“胶水别买了，用牙膏就能做万能胶水”等等。

我每天忙得团团转，还得向她辟谣：“官方已经说是假的了。”“是牙膏贵，还是胶水贵？这不本末倒置嘛。”不仅如此，她被鼓动着非要去参加什么养生讲座，“去听课，免费送鸡蛋呢，我领完鸡蛋就回来，就当遛弯了。”可才上了三堂课，她居然花了一万多，买回个理疗毯。那是陈峰留给我们救急的钱，我让她赶紧退了，她却告诉我：“这个能定点清除癌细胞，坚持用，就不用做靶向治疗了。”

怕“夜长梦多”，我赶紧报了警。陈峰妈很生气，出口呛我：“张晓晴，请摆正你的位置！你早已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为啥还总想做我的主？我这是不愿拖累小峰，才买的！”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所幸因为报警及时，骗子没来得及跑路，就被一网打尽，核查后，那一万元钱被退了回来。

拿到钱的那刻，陈峰妈湿了眼眶：“现在的骗子心也忒黑了，咋就下得了手，骗我这绝症老太婆的救命钱……”因为强压激动，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被病魔折磨的身体瘦削得不成样子，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再也不复当年跟陈峰卖房救我时的魄力，也看不出半点拆散我和陈峰的“杀气”了。我鼻子一酸，那些曾经的恩怨，也全都烟消云散了。虽然嘴上没服软，但那之后，陈峰妈不再跟我“较劲”了。

挥手作别：善心收服熊孩子爱不回眸

我为然然量身定制了几条“行为规范”：自己能做的事要自己做，待人接物要讲礼貌，每天看电视控制在半小时……不出所料，立刻引来然然的强烈不满。他叉着腰，歪著小脑袋，不服气地冲我叫板：“你又不是我妈妈，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我严肃地告诉他：“因为我是你爸爸花了很多钱，好不容易才请来的。你爸爸临走前说了，你和奶奶交给我。他不在，这个家由我做主！”

然然被我的气势震慑住了，求助地望向奶奶。陈峰妈没有作声，算是默认了。

小家伙不甘心，开始想尽办法挑战我的权威，我则打起百倍精神来迎战：然然故意对客人没礼貌，我便把说好的周末游玩取消；他故意拖拉不认真写作业，我到点就关灯睡觉，让他第二天自己面对老师的批评；他乱丢东西，我就让他打扫，不打扫完不可以看动画片；他看动画片太入迷，叫几次吃饭都不动，我就不再管他，等他感到饿，却发现，什么吃的都没有了……经过几轮短兵相接，他终于接受了我是家里“老大”的事实，规矩起来。

只是，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能很好集中，导致成绩始终上不来。老师也屡次反映他课堂纪律不好。我决定转守为攻。然然是神奇宝贝的忠实拥趸，我花了几天时间刻苦攻读，当我在他面前说出一百多个神奇宝贝的名字和功能后，小家伙完全被我震住了。接着，我用网上淘来的神奇宝贝玩偶作饵，一步步钓着然然跟我做专注力训练，认真学习。等到然然房间摆下第75个玩偶时，我的付出也有了回报：一年级下学期期末，然然考了双百，他开心地一路蹦跳着回家，一进门就大喊着报喜。

陈峰妈高兴得合不拢嘴，一边夸孙子能干，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经过近一年的磨合，她已经不再处处和我较劲，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很多事都依赖我拿主意。陈峰对我很感激。我让他别在意，自己只是尽本职罢了。其实想想，陈峰也挺不容易的，刚到迪拜没多久，就得了一场大病，对他妈只字不敢提，平时都是只报喜不报忧。

2018年夏天，我下楼取快递，陈峰妈蹬凳子够东西，摔了下来，造成小腿骨折，做手术在腿里打了钢板，至少要三四个月才能正常走路。我埋怨她不听话，她垂着眼皮，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刀口没拆线前不能洗澡，可又正值伏天，我只好每天给她擦洗身子。从卧室到卫生间，我要全力撑着她，走到时，自己浑身已经被汗浸透了。一段时间后，她感动地对我说：“晓晴，硬要拆散你和小峰……是我对不住你！”我说，早就不怪她了，如果没走出这段婚姻，也没有我的成长，从这个角度看，不是坏事。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一天，我下楼丢垃圾，看到一个大孩子正在欺负然然。我厉声叫着冲上去，男孩吓得转身就跑。我追出几步，在后面大喊：“你要是再敢欺负他，我绝不轻饶你！”然后转身数落然然，“就那么任人欺负啊，连跑都不会吗？”然然眼泪汪汪，却没有顶嘴。那之后，他突然很黏我。有时，我在做事，他就像小狗一样蜷在我脚边，安安静静的，让人看着心疼。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他怯怯地说了句：“你能做我妈妈吗？”我一下愣住了。他嘟着嘴，小声说：“同学们都有妈妈，就我没有。”

我蹲下身问：“然然的意思，是希望在同学面前，也有妈妈，对吗？”他用力点了点头。“好，那么我答应你，以后，你可以在同学面前叫我妈妈。”然然的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我心里却酸酸的。

9月开学第一天放学后，然然隔着老远，就像只小燕子一样向我飞奔而来，嘴里大喊着“妈妈”。我眼眶发热，带他去吃了一顿肯德基。他狼吞虎咽地吃，我坐在一旁静静地看，心里涌动着一种叫母爱的情愫。此后，然然平时还叫我“晓晴阿姨”，但在同学面前，他会不停地喊“妈妈”。

2019年底，我爸因为肠梗阻做了个小手术，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算着陈峰再有大半年就回来了，我和陈峰妈商量，给他们介绍个可靠的金牌保姆，我想回家陪父母住段时间。没想到，祖孙俩坚决反对。“我们谁也不请，就等你回来。”“晓晴阿姨，我会乖乖听话，再也不气你了。”他们如此不舍，我心里有点感动。临走前，我找了个钟点工，每天上门给他们做三餐兼打扫卫生，又买了很多食材，把冰箱塞得满满的。

回来那天，已是晚上9点多，坐了几个小时客车，我又累又饿，本打算煮袋泡面对付一口，没想到，一进门，屋子里灯火通明，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个大蛋糕，上面写着“欢迎回家”。陈峰妈满脸笑容，说：“饿坏了吧？将就吃点儿吧。”然然抢着说：“我和奶奶一起做的，我洗的西红柿，剥的蒜……”那一刻，我竟有种远游后回家的感觉。

因为疫情，小区开始封闭管理，一直持续到四月初，才有节制地放开。出不了门，日子一下变得缓慢而悠长。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祖孙俩都特别溫顺、听话。陈峰妈不再挑剔我做菜的咸淡，然然很认真地上网课，没事的时候跟在我身后，我要干什么，他就抢着帮忙，然后问我：“我乖不乖？”我摸摸他的头说：“然然好乖。”“那你不要再走了。你不在家，我好想你。”“好。”我的眼泪差点没忍住。

因为疫情，陈峰2021年底才回来。我的小房子早就交付装修完毕，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我向陈峰辞行，他真诚地对我说：“晓晴，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陈峰妈和然然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内心有些动摇，但还是摇摇头，轻轻说了声抱歉，拖着行李向外走。然然突然扑上来，抱住我的腿，却不说话。“然然，乖，阿姨得走了。”我鼻子发酸，轻轻掰开他的手，狠下心打开门。门关闭的刹那，身后传来然然的大喊：“妈——你别走！”我顿时满脸泪痕，脚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怎么都迈不开步。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张晓晴，不要回头，人应该往前看！走到楼门口，冬日正午的阳光暖暖的，似乎在迎接我奔向新生，我一头扑了进去……

编辑/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