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4，我爱你

木禾子

大一，我报名了《基金从业资格考试》。周末考试，周六的我通宵记知识点，结果第二天坐在去考场的地铁上，我困得睡着了。到了考点那一站，一个男生下地铁的时候喊了我一下：“你也是参加基金考试的吧？到站了。”

我睡得有点蒙，下了地铁分不清去考场应该从哪个地铁口出，不自觉地紧跟在他身后。

“你在几考场？”他突然轉过身。

我直接扑在了他的身上，紧张地摸出准考证，看了一眼，说：“4考场，你呢？”

“我在7考场，应该离得不远，一起走吧。”

我们一起进了考试大楼，从东边楼梯上3楼就是4号考场，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队，监考官正在检查准考证。7号考场还要往西边走，我跟他简单地打了招呼就分开了。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突然想起，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声谢谢，心里略微有些遗憾。不过，遗憾的感觉很快就被即将考试的紧张感代替了。

上午考完基础知识，下午考法律知识，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再温习一下。

我在考点附近的麦当劳点了一份餐，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边啃汉堡边翻书，对面突然响起了声音：“考得怎么样？”

“好巧啊，在这遇到你。”不经意抬头看到他的侧脸，高挺的鼻子，虽然是内双，眼睛却出奇的好看。大概是因为刚从外面进来，太阳晒得他的脸有些泛红。

他哈哈大笑说：“你抬头看看，这里都是今天参加考试的考生啊，肯定遇得到。”

我这才意识到我说的是什么废话，这附近只有这里适合看书，瞬间尴尬得不知所措……他又问了一次：“你还没告诉我考得怎么样。”

“67，低分飘过。你呢？”

“恭喜恭喜，我也是。”

聊天中，我才知道，在地铁上，他看到我手里拿着《考点精析与上机题库》，猜测和他一样也是来参加考试的，看我睡得那么沉，担心我坐过站，下站的时候喊醒了我。

青春期的女孩子或许就是这样子，心动总在莫名其妙的一瞬间。就这样，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我第一次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那天下午考的法律知识，我们俩双双没过及格线，互相交换了微信，约定下次一起再考，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林远翔。

我们都是大一学生，他在师范大学，我在理工大学，两个学校之间有直达地铁，我们经常邀请彼此来对方的学校玩，就这样我和他慢慢熟络了起来。

他的哥们，我的姐妹，每次一起约的时候都会起哄我们在谈恋爱。林远翔只是笑笑不说话，我有些黯然神伤，只好笑着打趣回去：“没有的事。”

我们的关系发生微妙的变化，是在一次溜冰场上。

学校有溜冰场，周六我常常和同学一起去溜冰，偶尔也会邀请林远翔。那天我在最前面，其他几个女孩拽着我的衣服，像老鹰抓小鸡，一个拽着一个跟在后面，女生在内圈滑，男生在外圈。

突然有个男生从外圈冲到内圈，眼看着我要扑到他身上了，我本能地推了他一把，反作用下我也被弹开了，但后面有人拽着我衣服，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心想只能认命摔个屁股墩了。

就在这时，林远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扶住了我，我的脸不偏不倚埋进了他的双臂。场面一度混乱，而我抬头和林远翔眼神对上的那一刻，我的脸颊顿时发烫，我快速地把脸转了过去，怕他察觉到我的异样。

那天晚上，以林远翔关心我的脚有没有扭伤开始，我们聊了大半夜，困意渐渐袭来，他的一句话瞬间将我激醒：“南京这座城市挺好的，你觉得我留下来怎么样？”

盯着这句含有暧昧意味的话语，我感受到身体的血液从心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我们以前聊过毕业后的去向，我没打算出省，按部就班会留在江苏省南京市，而他是陕西人，打算直接回老家。

我当然很想让他留下来，我恨不得现在就告诉他，我喜欢他。可是先动心的那个人，总是小心翼翼。我更担心因为我改变了他未来的方向，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疑虑。晚上不适合做重要决定，我只好糊弄过去。

躺在床上，回想起溜冰场上那一幕，除了害羞，更多的是欢喜，脑海里的那个念头慢慢变得清晰而强烈。

林远翔生日那天，我送了他一瓶巧克力，里面是一颗一颗的独立包装。“这个巧克力一天只能吃一颗，吃完会有惊喜哦。”我特意叮嘱他，心想或早或晚他都会发现，我藏在巧克力瓶里的小心思。

当天是周五，晚上K歌太晚，周六早上我还在做梦，他的微信消息一直响个不停，提醒我看他的朋友圈。

他发的是：“我想我终于找到留在这座城市的理由了。”配图是我送他的满瓶巧克力和一张写着字的糖纸。

我心里既兴奋又激动，问他：“不是让你一天吃一颗吗？你一晚上全吃完了？”

“你说吃完有惊喜，我就把所有巧克力纸全拆了，然后就发现了这张纸条。你都走到这一步了，作为男生还等着女孩子表白，那就太不像话了。”

“那你读懂了吗？”

他把朋友圈评论截图发给我，有同学评论：“现在官宣要求这么高了吗，还要猜字谜？”

他回复：“就你这智商，难怪没有女朋友，倒着读。”

我回复了个哈哈哈大笑的表情包。

“请问李锦女士，我是否能以你男朋友的名义留在这个城市了？”

曾经那些不敢确认感情的场合，原来他早就在考虑，未来我们能不能在一个城市。我回复了一个“盖章”的表情包，大二那年我们正式在一起了。

我在巧克力纸上写的是：“你是年少的欢喜。”

我胃口不好，忙起来就不想吃饭，常常在学校的便利店应付，林远翔担心我的胃，坚持每天中午换着花样给我点外卖，每次看到外卖小票上的逗乐备注，我又感动又好笑。

我也会偷偷攒钱，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他最喜欢的十二生肖收藏品。他说等我们毕业了，不管考研还是工作，都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溜冰场是见证我们恋情的地方。我们还会时不时相约着一起去那里溜冰。有几次溜冰结束后，他扶着自己的腿，皱着眉头，轻轻地揉搓，嘴里咝咝地吸着凉气。我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可能刚才用力过猛，下次我注意点。”听他这样说，我也没有格外在意。

就在我以为我的生活要在甜蜜的时光中平淡地度过时，上天和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大四那年寒假，我和家人一起整修老房子，墙上的一副玻璃相框掉了下来，正好砸中了我的额头，锋利的玻璃碎片在左眼眉骨处划了一条长达三厘米的口子，缝了十几针。

我毁容了。

我在医院挂了三天的水，躺在病床上泪流不止。我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三厘米的疤痕像蜈蚣爬上了我的脸，我讨厌这张脸，那他呢？他也会像我一样讨厌我现在的这张脸吗？

我不敢接林远翔的视频，屏蔽了他的一切联系，听同学说他提前回了学校，想来家里看看我。以前我打算一毕业就带他回家见父母，可现在，我庆幸他不知道我家的地址。

我入学的那天，他在宿舍楼下等我，手里提着他跑了各大药房小诊所买的祛疤神器，以及他花了大把时间整理的疤痕护理小手册。我戴着鸭舌帽，用厚刘海遮住了眉角，塞了一份很长很长的信给他，分手，让他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微信回我：“这个疤痕可以祛除的，三年去不掉，就等五年;五年去不掉，就等十年。你别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

他的话让我心安，我抱着手机在被窝里哭了很久很久。自从受伤毁容之后，我的性格变得懦弱敏感，甚至一度患上了社交恐惧症，却唯独对他暴躁，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可他还是没有放弃联系我，常常落寞地等在宿舍楼底下，让室友帮我带药。

2022年5月，他站在楼底下，让室友帮忙带了一张字条，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纸条上写着：“我以后不会来了，希望你健康快乐。”

我反反复复地将字条看了几遍，确认没有看错。我在心里冷笑道：“看吧，那些漂亮的话都是骗人的，没有人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上天好像捉弄我成瘾，变故再一次发生，只不过这次不是我，而是他。

8月的一天，林远翔最好的哥们联系到我说，林远翔得了骨癌。原本，得病一事，除了他的家人之外，林远翔谁也没有告诉。这哥们是偶然一次在医院探望亲友时，发现了住院的林远翔，这才获悉情况的。林远翔再三叮嘱哥们，不要将他患病的事说出去，尤其是不要让我知道。但哥们考虑半天，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我。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我的心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使劲地向下坠着。

我努力地回忆着时间线，猜想应该是5月那天，他最后一次来见我的时候，诊断出了骨癌晚期。我这才意识到，当初他扶着腿吸凉气时，癌细胞已经出现在体内了。只是，在他轻描淡写的解释中，我真的以为只是运动过量而已。再后来，我沉浸在自己被“毁容”的痛苦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身体的异样。

想到这里，我不禁潸然泪下。

我买了最近一班南京飞往西安的机票，可还是太晚了，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那天是農历七月十四，是他的生日。

回忆起我们大学四年的时光，脑海里像放电影一般，一帧一幕，我们仿佛经历了一生一世。想起第一次在地铁上不太浪漫的相遇，我在电脑里输入他的身份证号，法律知识成绩显示80分。原来，他跟我一起参加考试的那次，明明过及格线了，他当时却说：“我也没过，下次我们一起再考。”这谎撒得并不高明，我只需要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能核实。可当时的我，就是那么深信，深信他的“不及格”，深信一起补考的过程，正是巩固我们缘分的机会。

站在林远翔的遗像前，凝望许久，我悲痛欲绝，泪如雨下。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都做了些什么？我恨自己的任性伤害了他，恨自己误会了他，恨自己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没有陪在他身边，我想他当时应该对我失望透顶，才会在查出骨癌的那一天离开我，才会向我封锁他生病的消息，才会独自一人品尝痛苦后悄然离世。

我无比后悔，终于明白，有些关系除了永别，别无选择。藏在心底的那份爱终是无法释怀的殇，我只能用余生的愧疚去怀念。

林远翔同学，请你记住吧，农历七月十四，我爱你！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