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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席上鸿门宴:昭告岁月深处的善良与清白

2022-05-30仲秋

知音(月末版) 2022年10期
关键词:大伯哥哥

仲秋

大喜的日子,潘琳却魂不守舍。她在等消失十年的哥哥现身。她希望,带着哥哥回到恩人于婶身边。十年前,因为一场丢钱事件,哥哥不辞而别,潘琳则背负着良心债远走他乡。这对兄妹会相见吗?他们见到于婶了吗?以下是潘琳的自述……

大喜之日,消失十年的哥哥现身

2020年6月6日,大喜之日。可我这个新娘子却魂不守舍,在宾客中不停地搜寻哥哥的身影。他躲了我十年,这场婚礼,能逼他现身吗?

目光扫过大堂一角,我心头猛地一震。是哥哥!他正躲在角落里,远远注视着我。意识到被发现,哥哥从侧门闪身逃走了,我连忙追了出去。

我叫潘琳,出生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一个乡村小镇。2007年,12岁的我经历了一场人生巨变:爸爸遭遇矿难,妈妈一病不起。大伯带着一群人打上门,说我妈克死了我爸,让她滚出老潘家。我妈急火攻心,没几天便撒手走了。我和大我三岁的哥哥潘涛成了孤儿。

大伯成了我们的监护人,父亲的抚恤金和老房的拆迁款全落在了他手里。寄人篱下,我和哥哥睡在杂乱的小仓房里,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要干很重的活,被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一次,大伯家的客人发现我头上生了虱子,念叨了一句“该给孩子好好洗洗头了”。客人走后,大伯母一边骂我丢了他们的脸,一边抓着我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温热的血顺着额头淌下来,我感觉不到痛,只有濒死的恐惧。

于叔于婶住在大伯家隔壁,大伯夫妇对我们的虐待,他们看在眼里。没有人的时候,于叔会默默接过哥哥手上的麻袋,放在自己肩上;于婶会将手伸进冰冷的水中,替我用力搓洗那一大盆衣服。而藏在补好衣服里的,还有温热的馒头、包子……

善良的于叔于婶,是我和哥哥人生至暗时刻的一束光,帮我们挨过了最艰难、绝望的日子。只是,帮的次数多了,仍不免被大伯夫妇发现。为此,他们没少遭责难和谩骂。

2009年7月的一天,大伯母一整天都没给我们饭吃,我饿得直哭。哥哥跑去几条街外的小卖部,想偷个面包给我吃,不想被当场抓住。大伯把哥哥吊起来毒打了一顿,打完还觉得不解气,又把哥哥送去了派出所,想让警察把他抓起来,但没能如愿。

那之后,大伯夫妇到处说我哥是小偷,让大家都防着他。15岁的哥哥忍无可忍,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哥哥偶尔会偷跑回来看我。大多数时间,还是善良的于叔于婶默默照顾我。

2010年6月的一天晚上,大伯母突然扯着嗓子大叫,说下午刚取回来的两万元现金不见了。警察调查后发现,事发这段时间,只有于叔从门口经过,但没有证据证明钱是他偷的,只把他带到警局做了笔录,就把人放了。可大伯夫妇不依不饶,一口咬定于叔偷了钱,此事闹得尽人皆知。

哪知第二天,本分了一辈子的于叔一时想不开,竟然选择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上吊自尽了。

没多久,大伯夫妇离了婚。我刚好初中毕业,便跟着姐妹去省城打工,自谋出路。没人知道,我离开还另有心结:丢钱的那晚,我看到哥哥了。可面对警察的询问,我选择了隐瞒。

我不敢面對于婶,于是选择离开家乡,想着出去赚点儿钱给她,算是替我和哥哥赎罪。

可现实很残酷,我几次差点流落街头。而这期间,总有人暗中对我伸出援手:我跟一起出来打工的姐姐租房,有人帮我出了房租;她去学美容美发,我却不用出学费。我知道她和哥哥是小学同学,这一定是哥哥安排的!

万般恳求之下,她才告诉我实情:哥哥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她的手机号码,也只给她用公用电话联系过两三次。他好像有难言之隐,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任何信息。害怕给哥哥带来麻烦,我不敢再联系他。但我能感觉到,哥哥一直在关注着我。

我学得很用心,几年后,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了。有了微信后,我每天都会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生活,希望哥哥知道我的状态,心里放心。这期间,我也收获了爱情,和我一同做美发的张子昊是个踏实可靠的男人,对我非常好。2020年,我和张子昊打算结婚。因户籍原因,我回到阔别十年的家乡。这么多年,于婶一直独自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

我特意去见了于婶,拿出两万块钱给她,说谢谢她那些年对我们的照顾。于婶却死活不肯要。这让我心里更加难受。

我决定逼哥哥一下。既然他一直了解我的动态,那一定也能看到我的朋友圈。我发了一条留言:“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我期望能见到最重要的人——哥,我等着你!”

在酒店后面的停车场,我追上了哥哥,边哭边捶着他问:“为什么十年了,你一直不出来见我?”

他眼中卷起痛楚的浪涛,嘶哑着声音说:“小琳,你不知道,我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心一沉,说:“你知不知道,我对警察撒了谎。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经受良心的折磨……”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哥哥坦白了当年的真相:那晚他回来看我,却看到大伯母悄悄在墙根埋了东西。他好奇地挖出来,发现竟是两万元现金。想到这些年大伯一家对我们的欺凌,他怀着复仇的心态将钱带走了。听见我叫他,哥哥心很慌,头也不敢回地跑掉了。

那些钱哥哥没敢动,悄悄藏了起来。但他又担心我受牵连,隔了些日子,偷偷跑回村里打探消息,却惊闻于叔上吊的噩耗。哥哥觉得自己是杀死于叔的凶手!极度悔恨下,他纵身跳进了村后的河里,想要以死谢罪,却被附近一个钓鱼的人救了上来。

死过一次后,哥哥想明白了,他要多赚钱,好好照顾于婶,以此来赎罪。同时,他也得知我要去城里打工,很不放心,便打听到同行姐妹的联系方式,帮我出房租,并资助我学美发。

设宴赎罪:昭告岁月深处的清白

哥哥开始拼命赚钱。在这之前,他当过服务员,在工地搬过砖,整天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后来,他买了一辆二手三轮车,走街串巷收废品,再卖给回收站,赚取一点微薄的利润。

有一年,回收站的老板要回老家,哥哥用那两万元钱把回收站兑了下来。

废品回收这种买卖,活又脏又杂又累。起初,哥哥不舍得雇人,每天一大早开始收货、分类、打包、装车,常常要忙到夜里十一二点,经常连饭都顾不上吃,累得腰酸背痛。就这样,他一点点起家,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后来又瞅准商机,投资了一些其他生意。现在,他已经积累了不菲身家。

这些年,他以陌生人的身份添加我为好友,一直默默关心着我,却因为愧疚,一直不敢出来与我相认。后面的经历,哥哥没有细说。但我能从他轻描淡写的言语中,感觉到他在极力克制。我能感受到: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容易。

婚礼结束后,我和哥哥去见于婶。于婶很开心,张罗着要做些好吃的留我们吃饭。我和哥哥却“扑通”跪在她面前,讲出了压在心中十年的沉重秘密。

于婶脸上的欣喜一点点退去,她跌坐在椅子里,眼神痛楚地看着前方。过了好久,她终于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你们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婶——”哥哥忍了好久的泪决堤而下,“对不起,我不敢乞求您原谅,要打要罚随便您处置,只要能让您心里好过一些。我可以去认罪,还于叔清白。”

于婶侧过头,抹了一把泪,哽着嗓子说:“不用了。当年老于已经用生命自证清白了。这些年,我受尽白眼也没离开这里,就是在告诉每个人,老于不是小偷!虽然你们本意不是要害老于,但我也没办法说出原谅的话。你们走吧,别再来了。”

哥哥对着地面狠狠磕了几个头,说:“您放心,该承担的,我一定会承担。”然后拉起地上的我,转身向外走。身后传来于婶压抑的悲泣。

哥哥拉着我头也不回,一口气走出好远,然后停住脚步,铁青着脸对我说:“小琳,我想好了,我要去自首。”

我的心顿时乱成一团。害死于叔的心魔,折磨了我们兄妹十年,我明白,要想彻底了结,只有勇敢面对,坦然承担。可是,我才刚刚找到哥哥啊,这么快就又要失去他了吗?

“我都打听过了,张子昊是个好男人,有他守护着你,哥放心。好好生活,这是爸妈和我最大的愿望。”他用力按了一下我的肩膀,转头大步走了。

我紧追两步,泣不成声地唤了一声“哥——”,可他的步伐丝毫没有停滞,很快便转过街角,好像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再度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哥哥主动去公安局自首,不过,因为他当时不够法定年龄,警方最终免于追究刑事责任。不过,哥哥并不想就此罢手,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于叔是被冤枉的。几天后,在于婶家旁边的空地上,哥哥斥巨资摆了一场流水席,邀请所有乡邻参加。

大伯和大伯母也都来了。大伯再婚,婆娘也是个厉害角色,整天打得鸡飞狗跳。大伯母再嫁了一次,没两年又离了,只好回来和儿子儿媳一起过,据说婆媳关系不好,过得并不顺心。

安排好一切后,哥哥突然扑通跪在于婶门前,大声说出了当年发生的事。安静的人群立时发出一阵嗡嗡的低语。大伯首先跳了起来,骂骂咧咧地叫道:“我当时就怀疑那个臭娘们儿,竟敢跟老子玩阴的。”

大伯母立刻冲过来,气急败坏地指着哥哥的鼻子咆哮:“你有什么证据?不要红口白牙地冤枉好人。你自己就是個小偷,还敢冤枉我!”

“那么当年你们没有证据,又凭什么咬定于叔是贼?”哥哥眼中愤怒得要喷出火来。大伯母的气焰不由矮了几分,缩了缩身子,狡辩道:“我们自己家的钱,我为什么要藏起来呀?你个小兔崽子,就是恨我当年对你不好,要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谁说你没有动机?”还没等哥哥接口,一旁的大伯叫起来:“当时咱们正闹离婚呢,你这分明就是想转移财产!”接着,大伯义愤填膺地说:“都怪这娘们儿,我当年也是被她给蒙骗了,可惜老于兄弟,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说着使劲想挤出点眼泪。

大伯母急了,不管不顾地叫道:“还好意思说我,咱家那些股票你说赔得就剩渣了,只卖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钱,其实根本就没卖,后来还翻了番呢!你当我不知道啊!”两人互相揭起短来,最后吵红了眼,大伯给了大伯母一巴掌,大伯母也不示弱,伸手就去挠他……旁边的人赶紧把他们拉开。

等到两人都住了口,跪在地上的哥哥冷笑一声后说:“大伯父,你自己择得倒是真干净,这些年睡觉的时候,就一次都没梦到过于叔和我爸妈吗?”

大伯脸色一变:“涛子,这话你得讲清楚,事情你也说了,钱是她藏的,然后被你拿走了,我只是受害者。和我有什么关系?”“当年警方根本就没有认定于叔偷了钱,最终,是谁把他逼上了绝路?”

哥哥抬起头,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大伯:“你难道忘记了,你当年是怎么带着一伙人去于叔家翻‘赃物,没找到就砸了他的家?又是谁到处散布谣言,说于叔是小偷?不是你们到处泼脏水,于叔怎么会走上绝路?”

“那……我……我不是不了解情况嘛。”大伯辩解道。

“不了解情况就给人乱扣帽子,于叔死了,你就从来没感到过良心不安吗?”大伯脸涨成了猪肝色,一边用手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嘟囔:“我哪儿知道老于会想不开……”

“你就是凶手!我们大家都是!”哥哥嘶吼道,脖子上的青筋突起老高。

善良相守:两个孤儿有家有了妈

就在这时,门开了,于婶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她面无表情地对跪在地上的哥哥说:“我不是说过,别再来找我吗?事情我都知道了,老于的清白自在人心,不用你来证明。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们。”

于婶说完,转身想要回去,这时,村主任张叔叫住了她。“他婶,你听我说两句。这件事的确是涛子做错了,但这良心债孩子背了整整十年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想办法弥补。涛子本来不让我说,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知道。”

这时,我们才知道,这些年,哥哥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照顾于婶:于婶没有孩子,哥哥想给她提供经济帮助,又担心她不接受,便以慈善机构的名义设置了“关怀孤寡老人”基金,托村主任每月给于婶送钱,逢年过节送各种生活用品。帮于婶的同时,也让村里其他的孤寡老人受了益。于婶生病,哥哥也会求张主任帮忙找人照顾,治疗费、看护费都由他买单。

“大家还记得这条胡同以前是什么样子吧?一下雨进出都困难。后来为啥铺成了水泥路呀?那都是因为那次下雨路滑,你摔伤骨折了,涛子知道了,捐了一大笔钱,就是为了让你出行方便呀……”

我这才想起,那年政府拨款,将土路换成水泥路,可钱款只够修大的街道,村领导动员每家出几百块,集资修各条胡同,可好些家不愿意出这个钱,直到“好心人”捐助,才为大家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原来涛子就是那位不留名的好心人啊!”“当年缺口可有十几万呢!”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

張主任愧疚地继续说,起初,他以为我哥不留名,是赚了大钱,害怕老家的穷乡亲找他要帮扶。

直到有一年,他去城里办事,路过哥哥总是邮寄东西的地方,便想去感谢一下他,才发现当时的我哥只不过开了个废品回收站,虽然收入还可以,但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富有。他吃住、衣着简朴,跟其他城市里的打工族没什么两样……

张主任细数这十年来哥哥默默为于婶、为大家所做的事,众人不由一阵唏嘘感叹。

于婶眼角湿润,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哥哥,沉默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也柔软下来:“涛子,其实,你没必要做这些,也不要再有什么心理负担。婶不怪你们,就是看到你们就想起老于,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故意的,你们也都没有料到这事会给你叔带来灾难。说到底,这件事,是他自己当年没想开,钻了牛角尖……”

于婶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婶——”哥哥狠命地用头磕地,“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于叔。”于婶连忙伸手拉住他。

哥哥痛哭流涕地说:“如果当年没有您和于叔,我真不知和小琳怎么挨过那些日子。我永远都忘不了,于叔为了帮我扛木头,砸伤了脚;还有小琳那次半夜发高烧,大伯他们理都不理,是于叔背着她去诊所打针,是您守了她一夜,大伯还怪你们多管闲事;那年我过生日,您偷偷给我煮的面,是我记忆中吃过的最美味的一碗面,以前只有妈妈记得我生日;您一针一线织成的毛背心,我到现在都保留着,它在最寒冷的时候,给了我最贴心的温暖……是您和于叔,让我们在失去父母后,又感受到爱。这么多年,我都生活在悔恨中,我总是梦见于叔,他在梦里说不怪我,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对不起您,对不起于叔——”

在哥哥的回忆中,我们兄妹俩泪雨磅礴,很多乡邻为之动容,跟着一起抹眼泪。于婶也泣不成声。

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大伯和大伯母终于低下头,当着大家的面,亲口向于婶道歉,承认当年是自己的恶意中伤,导致了于叔的死。

于婶原谅了我们,而我们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照顾她。为了让于婶颐养天年,哥哥在城里买了一套大房子,想把于婶接去过一起居住。

起初她没同意。我们只好周末、节假日,回去看望、陪伴她。看得出,于婶很高兴见到我们,但又总是心疼地念叨:“我挺好的,你们工作忙,总这么跑来跑去的,多辛苦。”

“要是觉得我们辛苦,婶,您就搬过去和我们一起住吧。”这个时候,我俩就会不失时机地劝她。她笑笑,但还是摇摇头。我们知道,她不想给我们添麻烦。

2022年3月的一天,我给于婶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便请邻居帮忙看看,结果发现她晕倒在家中。我们一边拨打了急救电话,一边火速赶过去。所幸就医及时,于婶没有大碍。我和哥哥轮流在医院陪护。同病房的病友一个劲夸她有福,说姑娘儿子都孝顺。于婶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意。

出院后,于婶意识到,住得远反而更拖累我们,终于同意搬去和我们一起生活。

我们把于婶当作妈妈一样孝敬,而她也像对待亲生子女一样对待我们,总是极尽所能照顾我们的衣食住行,也时常唠叨着让我们注意身体。

我们都异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团圆。风风雨雨十多年,两个孤儿又有家了。

编辑/宋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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