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保姆送别白月光：我在万家灯火前吻了人间

阿三

詹志明是韩丽梅的白月光。可20岁那年，詹志明结了婚，带着妻子去了南方。韩丽梅的青春，死了。15年后，她听说，詹志明瘫痪了……

以下，是韩丽梅的自述——

1

巴彦淖尔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洁白的羊群，我就是出生在这片草原上的汉族女孩。

我个子高，人瘦，眼睛长而细，爸妈总开玩笑说：“你这个丑丫头，天生就是草原的孩子。”我也以为，我跟草原上的女孩一样，聪慧勇敢，明朗飒爽。直到遇见詹志明，我才知道，爸妈错了。

1999年，我19岁，应聘进当地一家乳制品厂。在这里，我遇到了詹志明。在我们草原上，到处都是健壮剽悍的蒙古汉子，詹志明是个例外。他个子高大，浓眉大眼，面容白皙，自带一股书卷气。他是出众的美男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第一天上班，我就被主管分配到车间，由詹志明带我。站到他身边，我的心怦怦直跳。他给我讲了一遍我们工作的流程，还亲自给我示范。他的声音很好听，沉稳有磁性。

工作时，我忍不住偷瞄他。他的工作服干净清爽，袖子里露出的一截手腕，白净透明。他麻利地清洗容器，装箱，他认真工作的样子，真迷人。

分组装车，他主动喊我的名字，示意我和他一个组。合作时，他抢着干活，从不让我拿重的东西。

有一天，我看他在旁边，想表现一下自己，就扛起一整箱奶粉往货车上装。结果一心急，失手了，整箱奶粉摔到地上，奶粉袋洒了一地。

巧的是，厂长正带着一行人来车间考察。詹志明冲过来，迅速将洒落的奶粉袋捡起来放进纸箱，扯下胶带粘好，抱起来装到车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站在詹志明身旁，我心里很踏实。

詹志明也愿意招呼我。每天开工，他就喊我：“韩丽梅，到这边来！”我跑到他身边，手把着纸箱，看他娴熟地捆绑包装产品;或者，我扶住车子，看他把整箱的奶粉轻松抱到车上，码得整整齐齐。

慢慢地，我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契约，每天上班，不约而同地组合搭档，自动分工，配合默契。

休息时，我们也常在一起闲聊，谈天说地。有一天，在草地上散步，他说：“草原广袤无垠，生活自由自在。只是，外面的世界更大。我喜欢南方城市，有机会一定要去南方闯荡。韩丽梅，你呢？”我没想过未来，可他喜欢南方，那我也喜欢，说：“我也想去南方。”他欢快地说：“那咱們以后可以一起去！”

我们之间，从未说过一句超越友情的话，但我感觉，我们正在默默向彼此奔赴。然而，我20岁那年春天，詹志明给我和同事们派发了他的结婚请柬。婚礼那天，我见到了他的新娘乔丽。她太美了，言谈间，也有着草原女子的智慧和利落。

我的青春，死在了20岁，死在了草原的春天里。

乳制品厂效益逐渐下滑，单位不断有人辞职。詹志明结婚后也离开了单位，带乔丽去了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

我从不与同事攀谈詹志明的事，他们谈论时，我用心听着，默默祝福。听人说，詹志明在南宁做导游，后来开了个旅行社，当了老板。

我的日子，挺烦心的。爸妈总叨叨我的婚事，逼我相亲。每每此时，我都想问，“詹志明，你还记得你对一个女孩说过你们可以一起去南方的话吗？”

亲友们的关心，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总是冷漠地回复：“不用你们管！”

2015年夏天，翠绿的草原上异常燥热。这一天，我刚到单位，就听同事们在讲述一件事：詹志明出了意外，住院了，很严重！

这个消息，像颗大石头砸入了我死去的心湖。我第一次向男同事开口，要来了詹志明的电话，还不顾一切地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乔丽。我平复了情绪，以詹志明前同事的身份表示关心。乔丽告诉我，詹志明投入巨资，将旅行社改造升级为旅游公司，还开了烟酒商行。他靠着头脑和个人魅力结交了很多生意伙伴，他们经常一起游玩。

这年夏天，詹志明跟生意伙伴到海边玩，有人要下水游泳，詹志明喝多了，也闹着要下水，结果，撞到海中礁石。经抢救，他脱离了生命危险，但高位截瘫，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医生说，詹志明情况很不好，很难说，他的余生会是多长……

2

积压了15年的情感，像草原上的大风，呼啸而来。我悄悄打听了詹志明公司的位置后，辞职了。

我打包好行李，跟父母说：“厂子实在不行了，没有发展前景。我跟前同事联系好了，去南宁做导游。”换个环境，或许能给我带来改变，家人很支持。

到南宁的那天，是詹志明出院的第十天。我到了詹志明的旅游公司，进了大厅，大厅宽敞明亮，我又看了看一旁的商店，客人来来往往。

詹志明离开草原，在更广阔的世界里如鱼得水。正想着，乔丽出现了。她穿着粉色短裙、高跟鞋，看见我，礼貌地招呼我：“你来了，快请坐！”

我一转身，看到了詹志明。原来高大挺拔的他，被限制在了轮椅的方寸之间。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只化作一句平静的问候：“詹哥，你怎么样？”他向我微笑，说：“没事，挺好的！”我们相对坐着，说着一些客套话。

乔丽说：“他伤得太重，还好保住了性命，就是再也站不起来了。我每天上班，要把他也拖来公司，不然，他吃饭上卫生间都成问题。”我眼角余光扫过詹志明，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他那么爱干净的人，听到妻子跟一个女人说这些私事，会很难过吧。

乔丽果然是当老板娘的人，很健谈，她说：“儿子去外地读书了，两边老人年纪也大，在这个城市里，我们其实也没依靠。我正在找保姆，有个靠谱的保姆，我也能专心打理生意。”

听到“保姆”这两个字，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就像当初第一次见詹志明出现在车间时一样。

我努力克制着情绪，对乔丽说：“我们单位效益越来越差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在这边找工作的。如果你们不嫌弃，我就照顾你们，给詹哥当保姆吧！”这番话像是天外来音。虽然我生在草原，但我从来都不似乔丽她们那样大方，勇敢。可今天，我居然做出了这样一个大胆的决定。

“那太好了！”乔丽兴奋地说，“我正愁找不到放心的人呢！你来，我放心。可是，给他做保姆，服侍他床上床下的，你，会不会觉得为难呀？”

“不会！反正做什么工作不是做，我能照顾好詹哥！”这些话，脱口而出时，我觉得特别幸福。

乔丽也没有问过詹志明是否同意我给他当保姆，就将事情定了下来，月薪3000元，包吃包住。乔丽安排我在客房住下，并连夜交代我詹志明每天几点吃饭吃药，做康复，几点出去晒太阳。

我到这个家的第二天，乔丽就开始早出晚归。清晨，我洗好毛巾，递到詹志明手上，让他擦脸。帮他洗漱完毕，安顿好他，我再去做早餐。

做好早餐，我端给他，照顾他一口口吃完。处理完家务，我会把詹志明抱到卫生间，放到马桶上，走出去，关上门，随时等候他的吩咐。处理完这些，我会推着他出去溜达，让他习惯陌生人打量的眼光。

中午，我帮他按摩，做康复训练。下午，再重复上午的整套流程，一天就结束了。

乔丽总是端庄大方地夸奖我，感谢我。每次，她说着漂亮话夸奖我时，我都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她的话像是在提醒我，我只是个保姆。

2016年，乔丽因母亲要过六十大寿，她通知我和詹志明，她要回草原，路太远，詹志明行动不便，就不带他回去了。她买了很多礼物，还喊来一个叫陈勇的男人开车过来接她。我和詹志明下楼送她，詹志明盯着那辆车直至消失，才冷冷地说：“回家！”

因瘫痪，詹志明常发脾气。有一天，我推着他到外面活动，突然窜出来一条狗，贴着他的腿闻来闻去。他暴怒，狗跑开了，他余怒未消，迁怒于我。

我蹲下身，用湿纸巾擦拭他的裤腿，说：“没事，我带你回家，马上给你清洗。”我一点儿都不委屈，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另一面的詹志明。

3

两个月后，乔丽回来了，一身珠光宝气，比从前更漂亮，也有些许不一样了。晚上，乔丽跟詹志明说：“陈勇这人不错，我一个女人打理整个公司实在撑不住，我聘请他进公司当助理帮我。”詹志明没有作声，喊我推他回房间。我出来，乔丽又对我大加赞扬。只是，她并没有给我涨一分钱工资。不过，我不在乎。从老家回来后，乔丽更忙了，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好多天都不回家，还经常到外地出差。

那天，我推着詹志明出去溜达，同小区的人窃窃私语：“这小保姆有多缺钱，年纪轻轻就干這种活儿！”“看她那么心甘情愿的，说不定有什么企图呢！”听到这些话，我从不解释。我只是不放心把詹志明交给另外一个女人来照顾。

有一次，詹志明感冒发烧，退烧药效果不好，我在网上查到物理降温法，用毛巾蘸上温热水擦拭他的额头、手心、脚心、腹部和腋窝。我一遍遍擦拭，累得满头大汗，不小心斜靠在詹志明的床边眯着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乔丽的叫喊声，惊醒了我。詹志明淡淡地说：“我高烧，她在帮我物理降温，累坏了，就眯了会儿。”

乔丽气呼呼地挖苦我。詹志明生病难受，被乔丽这么一闹，火冒三丈地说：“你成天不着家，我病成这样你也不管，回来还找事儿，你到底想干什么？”乔丽自知理亏，对付几句就甩门出去了。

詹志明家钱很多，除了日常周转，大额存款都在卡上。卡，他自己拿着，乔丽也不知道密码。要用钱，他就让乔丽开车把他带去银行，他自己取。

可有一天，詹志明不知怎么了，把卡交给我，还告诉我密码，让我到银行去查看余额。好巧不巧，我在银行遇见了陈勇。晚上，乔丽气冲冲回到家，质问詹志明：“到底谁是你老婆？密码你不告诉我，却告诉一个保姆，你是在和她过日子吗？”

乔丽很清楚，我绝对不会越界动他们的钱。而他们俩经常因为管钱的事争吵。这次，她对詹志明意见很大，对我也有了芥蒂，常对我阴阳怪气。

2018年的春，詹志明妈妈来看他。见我将他照顾得很好，詹妈妈拉着我的手，抹着眼泪说：“姑娘，你真是好心肠，遇到你这么善良能干的保姆，是我儿子的福气！”对此，乔丽愤愤不平。

詹妈妈来后没多久，是妇女节。她上街买回来两束红玫瑰，又买了两条同样的红围巾，给我和乔丽一人一份。乔丽质问詹妈妈：“在您眼里，我这个儿媳跟保姆是一样的吗？”詹妈妈说买两份便宜，但乔丽一直吵嚷着，把她气走了。詹志明和乔丽吵了一架，乔丽迁怒于我，抓起东西往我身上砸。

我收拾好东西，辞职回家。到了车站，乔丽追来，拉着我说：“我是和婆婆生气，不是针对你。詹志明情况不好，这几年要不是你，他恐怕……”

劳累是甘愿，付出是乐意，委屈还算委屈吗？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够了。我又回到了那个家。

乔丽渐渐不回家了。家里，只剩詹志明和我。那些日子，我像回到了19岁，每天神采飞扬。

詹志明的身体每况愈下，脾气也越来越坏。看着他饱受病痛和心理折磨，我心如刀割。

2021年秋季，詹志明短时间内出现多种病症。乔丽正在外地出差，我送他到医院治疗。住院两个多月，我一直守在床边。然而，他还是离开了。

医生说，詹志明当年受伤时，受伤部位很多细胞就坏死了，这样的伤势，能存活6年已经很了不起，但凡护理差一点，他早就离开了。我泪如雨下。

葬礼是乔丽和陈勇一起操办的，办得很体面。詹志明的骨灰，乔丽存放在了殡仪馆。她的说法是，十年后，她会带詹志明落叶归根。

詹志明死去没多久，乔丽把旅游公司、烟酒商行和住宅楼都卖掉了，和陈勇一起去外地发展。临走前，乔丽告诉我，她早就和陈勇在一起了，这回，他们要结婚了。说这些时，她有种解脱后的轻松感。詹志明，这些年里，他该多孤独……

曾经以为的甘愿和快乐，这一刻，变得酸涩。

乔丽离开后，我没有回草原。我在离殡仪馆不太远的小区，租了房子。我要在接下来的每一个节假日、纪念日，去看看詹志明，陪陪詹志明。

编辑/张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