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斗女王张伟丽：那被草根妈妈颠覆的“她”力量

涂筠　娉娉

张伟丽，亚洲首位UFC（终极格斗冠军赛）世界冠军，她创造了属于中国人的历史，也创造了属于亚洲的光荣。然而过去的一年，张伟丽的卫冕之旅颇不顺利。一年前，她被美国选手罗斯打败，痛失金腰带。

2022年6月12日，张伟丽在新加坡KO波兰选手乔安娜，重获UFC金腰带挑战权。她的热血宣言和奋斗精神感染了无数人，再次彰显了非凡的女性力量。张伟丽不止一次提起要做“不被定义的女孩”，她时而洒脱不羁，时而沉静如海，这一切，深受母亲的影响。而她的母亲，是一位普通却又睿智的女性——

爱看书的母亲：女儿你可以“打”出一片天

张伟丽1990年9月30日出生于河北省邯郸市魏县。3岁时，一家人搬到邯郸峰峰矿区。她的矿工父亲常年在井下挖煤，同样勤劳的母亲为减轻家庭负担，经常四处打零工，赚取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

邯郸是杨氏太极发源地，素有习武传统。伟丽从小就顽皮，比她大9岁的哥哥想让她安静一下，可她天性好动，一个人爬上屋顶跑来跑去，一点也不害怕。

伟丽6岁那年，想跟着村口一位教中国武术的师父学武术。父亲心疼伟丽，说学武是男孩的事，女孩就该有女孩的样子。伟丽不服气地问：“女孩的样子是啥样的？”父亲说女孩就要文静端庄，母亲却说：“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女孩最重要的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既然伟丽喜欢，就让她学吧。”伟丽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从此开启了她的格斗之旅。

伟丽进步很快，她的武术梦更加炽烈，启蒙师父已满足不了她，她想去武术学校学习。母亲与父亲商量后，父亲点头答应。伟丽12岁时，母亲把她送进邯郸一所能上文化课的武校学习散打。伟丽勇猛好战的天性得到释放，尽管练武很苦，可她一点也不发怵。

一个假期，伟丽回到家没看到母亲，就去工厂里找。正是休息时间，身上沾满灰尘的母亲正在捧读一本中国传统文化的书，一个工友挖苦说：“一个干粗活的还看什么书啊？”母亲淡淡地回道：“做粗活是为了生活，看书是为了自己喜欢，不矛盾。”母亲为热爱的事情不惧冷嘲热讽，伟丽看在眼里。

得知伟丽在武校跟男生打架，母亲说：“你自卫没错，不要主动挑衅。学武就要有武术精神，拳头要用在赛场上，既然热爱，就不要辜负。”母亲的谆谆教诲让伟丽坚定了信念，她说：“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练散打，将来还想拿冠军呢！”

15岁那年，伟丽荣获河北省青少年散打冠军，后来进入江苏省队，她的散打职业之路似乎铺开了。然而17岁时，伟丽的腰部受伤，那时她已注册了全国比赛，教练遗憾地告诉她，不能去打了。她哭着离开了散打队。退役回家后，她情绪低落，躲在房间里不出门。母亲没有给她压力，每天把饭菜送到她的房间。张伟丽迷茫地问母亲：“妈，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很没用？”母亲说：“谁说的？你只是受了伤而已，伤好了，你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张伟丽说：“我还是喜欢散打，伤好了我就继续练。”

母亲让她听自己诵读国学经典段落。清晨，母亲静坐窗前，捧读古书，张伟丽迷惘的心渐渐平静。腰伤痊愈，她提出去北京投奔哥哥，也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更多的机会，母亲表示支持。

几天后，不满20岁的张伟丽从北京火车站出来。站在天桥下，看着下面车流如海，北京城灯火辉煌，她感觉自己好渺小。张伟丽去找工作，却屡屡受挫。她心里发慌，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说：“你选的任何路，妈都支持，如果在北京实在待不下去，大不了就回家，但不要轻易回头。”张伟丽心安了。

张伟丽找到一份前台的工作。不久，她又去了一家幼儿园当老师，甚至还当过保镖。她刻意让自己不去想曾经的“搏击梦”。直到有一天，她在电视上看到一场国际综合格斗（MMA）赛事，她的眼睛起了雾，蛰伏在身体里的那个梦想瞬间被唤醒了。

勇夺亚洲首冠：“我叫张伟丽，我来自中国”

这天，张伟丽来到一家健身房，突然发现前台的后面有一个擂台，她一下就被吸引了，那是她曾经熟悉的一切。她问经理招人不，经理点点头。“没人的时候能不能在这儿训练？”“当然可以。”张伟丽按捺不住喜悅，甚至都没问薪水，就说：“好，我来！”

健身房成了张伟丽重新启程的地方。每天早上6点，她就在健身器材上练习。工作了一整天，每晚10点健身房关门后，黑着灯，她独自把跑步机打开跑步，“嘭嘭嘭”打着沙包。无人指导也无人旁观，她只是觉得：“我喜欢这个，我得练！”

直到有一天，一家搏击场馆的投资人兼搏击教练蔡学军发现了她，邀请她去他的搏击队进行职业训练。此后，张伟丽每天5点多起床，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去训练，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又坐一个多小时地铁去健身房上班。

UFC创建于1992年，是世界上顶级的、规模最大的综合格斗赛事。当UFC史上诞生了第一位女冠军隆达·罗西时，张伟丽非常激动，对蔡教练说，她想全职从事搏击，将来打UFC比赛。其实，蔡教练一直在观察她，也在等着她做出决定。张伟丽选择的路注定充满了一般人难以承受的艰险，但这是她认定的路，她告诉自己，哪怕跪着也要走下去。

2013年，还没开始正式练习MMA的张伟丽，在女子MMA56公斤级被临时换成60公斤级的赛事上，以业余身份参战，两局后被判负。赛后，张伟丽忐忑不安，担心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蔡教练却坚定地告诉她，今后她将不停地参加比赛，比赛就是最好的训练，必须要有承受失败的能力。从此，张伟丽开始了艰苦的职业训练。

2014年，张伟丽不慎在训练中两侧腰部均受伤，那是一段漫长的艰难岁月。同在北京的哥哥，是在她受伤很久后才得知的，因为妹妹对家人总是报喜不报忧。作为兄长，他早就劝过妹妹放弃这个危险的职业，但她表现出来的却是“痛并快乐着”的痴迷。

张伟丽在腰伤期间回了邯郸的家。母亲的心仿佛在滴血，对她说：“你现在身体伤成这样，妈心里难受，平安就是福，咱不去拼那个冠军了，行吗？”张伟丽对母亲说：“小时候您就教育我，女孩要做自己。我选择搏击，确实是因为太喜欢了。”她向母亲讲起UFC首位女冠军的故事，“我想成为那样的女性，证明我自己！”母亲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好闺女，妈相信你能做到！我给你包饺子去。”在家没休息多久，张伟丽就回京了。

9个月后，张伟丽终于完全康复，重新出现在搏击馆。可当她开始训练时，发现陪伴她的只剩下草台班子。张伟丽对自己说，没关系，能练就足够了！她练得着了魔，走在路上也会下意识地挥出一记勾拳。终于，她能与职业队员对阵了。

2015年12月19日，“昆仑决”赛事，张伟丽战胜法国基恩·弗朗索瓦。2016年2月21日，“昆仑决”泰国芭堤雅站，她打败乌克兰的斯瓦特拉娜·高斯特。随后，她屡战屡胜。9月24日“昆仑决”北京站，她降服了巴西选手麦拉·德索萨，夺得MMA53金腰带。12月15日，“鸿坤昆仑决”综合格斗，她TKO（击倒）了卡拉·贝尼特，卫冕草量级冠军金腰带。

2017年，她又多次夺冠，成为炙手可热的女搏击运动员。

2018年5月，在总教练蔡学军的首肯下，张伟丽与两年前就曾向她抛来橄榄枝的UFC签约。签约UFC，说明运动员的水准达到国际顶级，同时也将迎来更大挑战。一旦选手连输几场，无法再证明自己，就会被解约。即便选手拿到金腰带，也须在规定时间内接受挑战，不断卫冕。对张伟丽来说，成为冠军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更艰难的开始。

2019年8月31日，UFC格斗之夜深圳站，张伟丽向UFC现役女拳王、巴西选手杰西卡·安德拉德发起挑战，开场仅42秒便打败了杰西卡，夺得UFC草量级（115磅）世界冠军金腰带，成为亚洲首位UFC世界冠军！这个世界级舞台，亚洲人缺席了整整26年！面对沸腾的人群，张伟丽用英文大声说：“我叫张伟丽！我来自中国！请记住我！”

得知她夺冠的消息，母亲流下了热泪。此前，母亲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她备赛期间，父亲突发脑出血住院，母亲自己的身体也抱恙，一直让哥哥瞒着她，就是为了让她安心备赛。但张伟丽还是从电话里听出了端倪，她马上赶回家，在邯郸待了5天，在病房里接替哥哥嫂子照顾父亲。

张伟丽回到家后，母亲发现经常有人找她签名，她似乎也有点享受这种感觉。母亲提醒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你最初学习搏击是为了什么，还记得吗？”张伟丽让母亲放心，她一直在“做自己”。

2020年初，张伟丽辗转去国外训练。疫情背景下，倒时差、环境和气候不适外加高强度的减重训练，让她格外疲惫。她跟母亲视频说，自己太累了。母亲说：“现在一线的医护人员睡觉都没有时间，你应该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勇往直前。别把困难当作困难，就都不是困难。”张伟丽朝母亲点点头。

3月8日，在拉斯维加斯的UFC248比赛，张伟丽击败波兰挑战者乔安娜·耶德尔泽西克，卫冕成功！

张伟丽去哪儿都有人认识，很多人都开始对她有所期待，也有所需要。她的微博多了100多万粉丝，综艺、采访、代言纷至沓来。她的胜利也促使UFC官方在上海开设了一处训练基地，UFC亚太地区副总裁评价张伟丽说：“她是托起所有船只的潮水。”

一天，张伟丽背靠沙发，正在接受记者采访，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不专注，浮躁。她想起了母亲的话，自己还能保持住初心吗？很快，张伟丽就尝到了“盛极而衰”的苦果。

失败没那么糟：母爱教会我如何“做自己”

2021年4月25日，在美国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市举行的UFC261女子草量级冠军赛中，张伟丽被罗斯·娜玛尤纳斯打败。祸不单行，网上突然出现大量传闻，指责她卖签名赚钱。原来，是一个商家假称替朋友拿签名，拿到后又放到网上出售。张伟丽压抑住愤怒，在微博上澄清真相，希望网友不要上当。

这时，家人也看到了传闻。母亲与她视频时说：“你坐得直行得正，不要背包袱。我读的书里有个词叫‘安忍，意思是忍世间耻辱，受世间苦难……”张伟丽细细品味着母亲的话，很快就释然了。

接下来的日子，张伟丽全力备战，准备迎接与罗斯的第二轮搏击。她把长发改为寸头，在蔡学军的指导下提升了教练阵容，训练更加刻苦。

2021年9月，张伟丽和团队提前7周飞到美国训练备战。然而，11月7日，在UFC268大战中，张伟丽与罗斯再战，她再次失利，痛失金腰带。当晚，张伟丽一夜没有合眼，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自己倒地的瞬间。她接受不了这种打击，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张伟丽回国后，经历了一个月的隔离，回到邯郸老家。七八年来，她总是来去匆匆。母亲对她说：“多住些日子吧，你需要休息。”张伟丽看向母亲，感觉她身上有一种笃定的祥和气质。

原来，母亲每天都在读和抄写国学书籍，学习中国传统文化，为她祈福。“打输了不要紧，不可能总是你赢。来，跟我学打坐吧，边打坐边冥想。”母亲盘着双腿示范。张伟丽最初觉得盘腿坐着难受，根本静不下来。两天后，她坐得住了，心态稳定了，也想明白了，害怕失败，反而容易失败。

张伟丽整个人放松下来，全身心感到自在、愉悅。她还跟母亲学做饭，包饺子，和脑梗愈后的父亲聊天，陪父亲遛狗。她知晓了母亲从不敢看她比赛，对母亲来说，对手的每一拳都像打在母亲身上，母亲能真切感受到她身体上的疼痛。张伟丽眼睛湿润地对母亲说：“咱们这个运动，挨打是难免的，但是与成功比起来，这点疼不算啥。最开始我只是想做自己，当我获胜后身披国旗，就觉得一切都值了！”母亲抚摸着她的脸颊说：“妈虽然心疼，但会永远支持你。”

在家充电满格的张伟丽，回到北京黑虎搏击馆训练，进行全方位提升。最重要的变化是心态的稳定，她发现，自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包围着，那是母亲给她带来的沉静如海的力量。

2022年4月，张伟丽和团队赴泰国备战，给自己定下了重夺金腰带的目标。

6月12日，新加坡UFC275比赛在万众瞩目中进行。张伟丽再次遭遇波兰选手乔安娜。上次交锋是在半年前，赛后两人躺在相邻的病床上，乔安娜不停哭泣。张伟丽试图安慰，乔安娜说：“继续卫冕下去，我会看着你，但后面会越来越难。”

如今重回八角笼，是朋友亦是对手。乔安娜率先展开试探，张伟丽抓住机会迅速压制，多次抱摔成功，占据优势。激战正酣，张伟丽一记转身鞭拳重重击中乔安娜右颈，乔安娜猝然倒地。当她缓缓坐起，怅然若失地待在原地，张伟丽跪地给予拥抱。

赛后接受采访时，张伟丽说：“比赛中，乔安娜就是我，我把她当成了自己，因为只有战胜自己才是胜利……将来会有比我更优秀的人出现在这里，我们要在八角笼里展现女性的力量，谁说我们不可以！”

而就在这天，母亲凌晨3点就起床了，安静地打坐，祈福女儿和对手都不要受伤，都要平安。

张伟丽满血回归，向现任冠军卡拉·埃斯帕扎发出10月份在阿布扎比的比赛邀请，准备再次冲击金腰带。两人到底何时何地较量尚无定论，但不管怎样，张伟丽已走在挑战新王者的道路上，甚至无暇回家。张伟丽多次发表关于“女性力量”的看法：“不管在任何行业，女性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发光发热，只要喜欢这一行，只要自己努力，都可以做得很好！”

一路走来，张伟丽付出了太多汗水和血泪，打破了太多偏见。她的成功离不开家人的默默支持，特别是母亲身体力行对她的影响，“要成为一个不被定义的女孩”已深深刻在她的生命里。张伟丽很感谢母亲，母亲给予丰富的、不被世俗束缚的爱，包容她的个性，使得她能遵从内心，勇敢追求热爱的梦想，最终收获了不被定义、不可复制的精彩人生！

编辑/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