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书记盘活峨嵋村:燕子归来,几度春风绿户开
2022-05-30杨柳岸
杨柳岸
凌晨,灯火通明的养牛场里,90后姑娘李春燕正在和一头牛较劲。她想掰开它的嘴灌药,牛尥着蹶子满场跑,李春燕追得满头大汗……而这,只是她当村支书以来的最日常一幕。
不服输的姑娘卖桂圆
李春燕打小就是个不服输的姑娘。
1990年,李春燕出生在广西壮族自治区玉林市博白县凤山镇峨嵋村。因家贫,她放弃了已考上的重点高中。2007年,李春燕参军入伍,屡次在大比武中获得优异成绩,并获得外派维和机会。2015年,因母亲身体抱恙,李春燕选择退伍。
回乡后,看到漫山遍野的龙眼树,李春燕兴奋地说:“今年的龙眼结得特别多,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吧!”父亲叹气道:“龙眼再多有什么用,除掉成本几乎不赚钱。”原来,批发商把收购价格压得很低。李春燕不甘心,脑袋里一道闪电划过:如果自主加工,销售成品,应该能赚到钱。
说干就干。李春艳在县里开公司,拉投资,做产品,跑市场……短短两年不到,她亲手打造的“客家桂圆”就成了市场明星品牌,辐射带动60个行政村加工桂圆肉,扶持123户贫困户就业。
2017年6月,公司获评“玉林市重点龙头企业”。8月,“客家桂圆”在“党旗领航、电商扶贫——我为家乡代言”大赛中,获得了博白县“最佳代言产品”,李春燕也获得了博白县“最佳代言人”称号。
2018年的一个夏夜,李春燕邀了几个好朋友一起聚餐。她一反常态,自顾自地喝起了闷酒。原来,事业蒸蒸日上,但又忙又累的生活让交往多年的男朋友不乐意了,提出了分手。聚餐结束时,李春燕翻着手机,想找朋友来代她开车,结果手指一滑,就看到了庞勇的名字。
庞勇和李春燕算不上多熟,仅仅生意上有过往来。他听到电话里李春燕有些醉意的声音,怕她出事,马上赶了过去。看着一身酒气、满脸通红伏在桌上的李春燕,庞勇这个大男人有些心疼地说:“怎么喝了这么多啊?喝酒伤身。”李春燕嘟哝一句:“喝酒开心嘛。”庞勇将李春燕送回家后,还细心地帮她倒了一杯凉开水才离开。
打那以后,庞勇就成了李春燕的专职代驾,俩人慢慢熟悉起来。庞勇打心底欣赏李春燕,却怕李春燕知道后连朋友都做不成。有一次,李春燕自嘲:“我每天顶着太阳四处谈生意,都快晒成黑牡丹了。”细心的庞勇托人从外地带回一套护肤品给她。
几个月的相处,李春燕觉得庞勇稳重可靠。一次业务应酬回来,李春燕借着几分醉意,问庞勇:“你送我这个那个的,是喜欢我吗?”庞勇一脚刹车,头差点磕在挡风玻璃上,他回头看着李春燕,回答说:“是!”“那我们交往吧!”李春燕豪气地做出决定。缘分来得毫无征兆,却又在意料之中。在爱情的滋润下,李春燕的生意越做越好。
2020年4月,李春燕事业如日中天时,突然收到了一封特别的来信——老家村委会请她回村担任村支书,带领村里人一起劳动致富。李春燕很为难。“客家桂圆”刚刚打开市场,若是回村担任村支书,这边年收入三四十万的业务就要彻底放弃。
但一想到老家的现状,她又不忍心放弃不管。
老家穷,通往乡镇只有一条十几公里的土路,遇到下雨就一路黄泥巴。因为穷,很多女孩上完小学只能辍学打工,十七八岁就嫁人了。男孩常常找不到媳妇,外村女孩也不愿意嫁进来。
直到现在,村里大部分人家还是瓦房。李春燕记得小时候,她家里就一间房,家人只能分居——爸爸带哥哥借住在大伯家,妈妈带着姐妹4人住自己家。一次家里实在缺钱,爸爸偷偷把李春燕养了七年的狗卖了。她一想起这事就心痛得大哭……一边是自己刚刚成熟的事业,一边是带着父老乡亲们脱贫,李春燕一时难以决定。她跟庞勇提起这事,庞勇也觉得,这是一道难解的题。
谁知,准婆婆听说后,第一个表态支持了她:“年轻人,大胆做自己想做的事。”其实李春燕自己内心已经有了答案,看到准婆婆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有了一股往前冲的力量。
李春燕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长大,准婆婆给了她很多温暖。第一次和庞勇回家,准婆婆待她非常好。每到周末,准婆婆就“命令”儿子:“赶紧把春燕带家里来!”她自己乐颠颠地准备一大桌子菜,还劝李春燕说:“你每天操心那么多事,都累瘦了,要多吃点。”有了准婆婆的支持,李春燕下定了决心,将“客家桂圆”公司的股份转让给大股东,只留下一间小店铺,正式成为峨嵋村史上第一个“女支书”。
峨嵋村来了个女支书
李春燕满腔热情回到峨嵋村,谁知,第一次召集村民开会,大家的议论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一个女娃娃家,还能做出什么大事?”“估计就是来混两年镀金回去的。”“不知道托谁的关系空降来的!”
看来,要做好这个村支书,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好在李春燕在部队历练了几年,心理素质比一般人要强。怀疑的目光越多,她越是要努力去做好。李春燕了解到,当时村里的大难题是自治区主导的农村电网改造升级推进不下去。因为新的线路要从十二公的房顶经过,老人家死活不同意,每天搬一把凳子守在门口,电网工人只得停工。
“十二公,电网改造了,村里就不会停电了,以后做饭都可以用电饭锅,洗衣服用洗衣机,这是对大家都有益的好事,您要多支持啊。”李春燕去做工作,无奈老人左右不表态。李春燕内心焦急,请来老支书说情,老人家还是不松口,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李春燕自掏腰包,买来水果和零食,一连几天去看望老人家,并激将老人:“十二公,您就盼着子孙越过越不如人吧?”老人急了:“我沒有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原来,十二公是担心将来自家的房子如果翻新,电线会影响施工。老人家的顾虑也有道理。李春燕马上承诺,将来老人要翻盖房子,到时候会及时把电线更改线路。十二公总算松口了。
电网改造好了,原本黑暗的乡村亮了起来,很多村民用上了电器,夏天还用上了空调。村里人开始期待,这个新来的漂亮支书会让村里有哪些改变?接着,李春燕又四处寻求门路,为村里修桥铺路、开渠引水,修建文化休闲广场。李春燕忙着一件件事情,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经常就住在村里。
庞勇着急了,他天天盼着李春燕回城和他约会,哪知次次落空。又一个周末,李春燕仍然没有回城,庞勇干脆带着吃的,直接找到了村里。两人见了面,李春燕却根本顾不上他,又担心他无聊,就让庞勇陪着一起走村串户开展工作。
当时村里正实施“三变”改革(即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农民变股东),李春燕没日没夜地登门讲改革优势和前景,一天下来,嗓子嘶哑得说不出话来。途中手机不时响起,庞勇见她太忙就帮着接听。一天下来,李春燕手机接打电话98次,庞勇拿着发烫的手机心里十分感慨。
跟着李春燕跑了几天,庞勇切身体会到这个村支书的不易:家暴找支书,网贷找支书,孩子不上学找支书,狗咬死了羊找支书……他不禁心疼起李春燕来。
2020年11月,由于压力太大,李春燕睡眠变差,出现头晕胸闷现象,头发大把地掉,胃口也不好,她终于扛不住病倒住院。
李春燕住院一周,庞勇和母亲每天轮流给她送饭。有一天,庞勇忙完赶到医院,看到母亲正和李春燕有说有笑。“庞勇,你也喝一碗,阿姨炖的鸭汤好香哦。”看见庞勇来了,李春燕招呼他一起吃,就像她们才是亲母女一样。庞勇故意装作吃醋,戏谑地说:“我妈对你比对我好,看来你才是亲生的。”话未说完,李春燕把一坨鸭肉塞进庞勇嘴里封了口。
庞勇一有空就去陪她,李春燕用笔记本办公,他帮忙洗衣服、打水,有时候就坐在旁边默默地陪着。李春燕出院后,又回到村里工作。
在李春燕的努力下,“三变”改革顺利进行,仅仅4个月,乡亲们就拿到了首次分紅。看到会场上喜笑颜开的乡亲们,她暗暗舒了口气。
李春燕一边着手乡村致富的事业,一边进行村民精神风貌的提升。村委会决定在村口打造一面文化墙,没有资金怎么办?“我们自己动手砌墙!”李春燕带头搬砖抹水泥。搬砖时,李春燕一个没注意,脚下踩滑,扭伤了腰,晚上痛得翻不了身。吃了止痛片,第二天,她仍然出现在施工现场。
文化墙立起来了,她请来老师在墙上画山水画,远远望去,村里风貌令人耳目一新。后来,李春燕又组织村里的大妈大婶做志愿者,清理村里垃圾。村里干净了,环境变美了,李春燕却落下了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
村里年轻人多外出打工,留守儿童的身心健康也是一个大问题。李春燕冥思苦想,决定每隔一段时间,举行不同主题的亲子活动。
为了让大家踊跃报名,她联系了几个大超市的老板赞助礼品。活动果然吸引了很多家庭。有一次,原本只计划邀请10组家庭参加,结果活动日自发来了40组家庭,让李春燕又惊又喜。
那次活动是朗诵《弟子规》:“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有一个7岁的男孩,平时顽劣,父亲不在家,母亲管不住。李春燕每次去他家,就和男孩聊天:“还记得上次活动背诵的《弟子规》吗?”“李支书,我记得。”男孩挺胸站立,有模有样地背给李春燕听。得到李春燕的表扬后,男孩特别开心。临走时,李春燕还叮嘱小男孩,要按照《弟子规》上面的做,听妈妈的话。看到男孩不停地点头,李春燕心里乐开了花。这个亲子活动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后来就一直延续下来。
李春燕还资助了村里一对姐妹。因父母离家出走,俩姐妹寄宿在二伯家,二伯家情况也不好。原本李春燕想帮俩姐妹申请低保,可不符合条件只得作罢。从那以后,李春燕每个月资助600元给姐妹俩上学,她承诺,如果姐妹俩考上大学,她会继续资助。庞勇知道这件事后,打心里敬佩爱人的为人。
“贤内助”是永远的后盾
李春燕和庞勇原本约定在2021年5月20日领结婚证,可到了那天,李春燕忙工作脱不开身,一拖再拖。直到李春燕去县城送材料,突然想起领证的事,急忙联系庞勇:“一个小时后民政局门口见,我们去领证。”庞勇急匆匆请假赶去民政局,两人领完证,又要各自奔赴工作岗位。庞勇望着李春燕,无奈地说:“我们领个证都跟打游击战似的。”
到了9月17日,婚礼前一天,李春燕又差遣准新郎庞勇帮她跑腿送材料,结果途中电动车与汽车发生碰撞,庞勇膝盖骨受伤。而李春燕自己在村里一直忙到晚上11点才往城里赶。
9月18日这天早上,李春燕才想起来,由她负责通知的一些好友,安排的婚礼摄像,都给忘记了。婚礼中,由于庞勇膝盖受伤不能长时间站立,事先准备好的游戏、敬酒等环节都省略了。没有摄像师,几个亲友用手机帮助拍了一些照片。人生这么重要的时刻,却匆匆忙忙收场,连纪念的照片都没有几张,每次一想起,李春燕就觉得遗憾。
从县城的婚房到工作的村里,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李春燕为了节省时间,有时候半个月才回家一趟。而庞勇每天下班后,去峨嵋村已经没有班车了,新婚夫妻只能分居。庞勇笑着说:“领个证像打游击,结了婚仍像单身,莫不是结了个假婚?”于是,李春燕索性邀请爱人来个“工作约会”,地点就选在山清水秀风景独好的峨嵋村,约会内容就是丈夫当妻子的工作助理,接电话,做登记,端茶递水。
在工作中,李春燕也会遇到“老顽固”,受一肚子气。有一次,村口挨着进村公路的一户村民要建房子,邻居赶紧来报告李春燕。原来,那户村民打的地基挨公路太近,这样会导致大型车辆无法进村。“这叔可真是顽固啊,怎么讲都不听,我都快急死了。其实,只要退进去半尺,一切都好办了。”电话中,李春燕忍不住跟爱人吐槽,庞勇也没主意,一时没出声。婆婆在一边听到了,让儿子安慰安慰她。后来,婆婆又亲自给李春燕打电话说:“春燕,你别着急,慢慢跟那大叔讲道理,请村里有威信的老人一起去做工作。”
几天后,李春燕告诉婆婆,那家人工作做通了:“我这几天请了村里老人去说情,结果大叔一顿大骂,说我们欺负他。我就让他骂,骂完,我还给他倒水喝。他喝完水接着骂,我又接着倒水给他喝。反正我就不说话,弄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李春燕说,她最后把大叔好一顿夸,说今天他的房子给公路让了地方,也是给村里做了贡献,村里每个人都会感谢他。这才算是把大叔说动心了。
看到妻子的工作干得这么不容易,庞勇从心里疼爱她。李春燕每次回家,庞勇给她端茶倒水,她说想吃什么,哪怕是半夜,他也去买。有一天,李春燕忙到晚上11点多,随口说:“好想吃一口榴梿。”庞勇二话不说扛回来一个大榴梿,一问,花了380元。李春燕心疼了半宿。
平時,李春燕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进村入户总是被弄脏。庞勇包揽了洗衣服的任务,还专门上网搜寻洗白衬衣的“秘方”,帮她把衬衣洗得像新的一样。为了妻子,庞勇甘愿当起了“贤内助”。
2021年4月的一天,庞勇给李春燕打了好几个电话,李春燕正忙着没接到。最后一次,李春燕干脆挂掉电话。到凌晨一点多钟,李春燕才想起庞勇,忙发信息问他是否有事情。
“你的工作永远比我重要。”庞勇赌气回复。原来这天是庞勇生日,之前李春燕承诺一起去新开的一家饭店庆祝,结果忙起来全忘记了。李春燕突然反应过来,说:“哎哟,老公,生日快乐啊!”“不快乐,老婆都不回来,说好了我生日一起吃饭的,说话不作数,老婆是个小骗子!”李春燕赶紧许诺,来年一定好好给他过生日。
结果到了第二年,李春燕不仅又忘记了,还把庞勇拉过去和人谈项目,请人吃饭。忙完回到家,李春燕才想起这事,愧疚地说:“老公,今年又失约了!”庞勇这次倒没生气,说:“算了算了,谁叫我老婆是村支书呢。”李春燕笑了。
2021年夏天,李春燕有50多天没有回城。周末她发现公婆都不在,也没多想。隔壁大伯妈跑过来串门,问她去医院没有,“你公公高血压发作,摔倒了,在住院,你婆婆没告诉你?”李春燕这才赶去医院。婆婆看见她来了,责怪她没在家好好休息。
李春燕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说:“妈,我爸住院这么大的事情您也不告诉我,庞勇出差也没有说。”“这不已经住院了嘛,再过几天就好了,可以回家了。你爸有我照顾,告诉你白让你着急啊。”婆婆越安慰,李春燕哭得越厉害。她深知,多亏有了公婆和爱人的支持,她才能一心扑在工作上。
自担任峨嵋村村支书以来,李春燕原本白净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浓密的黑发稀松了很多,年纪轻轻身体就出现了各种疼痛。但辛苦的付出,换来的是多方面的成绩:峨嵋村集体经济收入从之前每年的5万元增长到27万元;2020年,峨嵋村获得“广西乡村振兴林业示范村”的荣誉;2021年,获得“脱贫攻坚先进集体”“自治区四星党组织”称号。
李春燕也获得了“全国优秀农民工”“全国向上向善好青年”等诸多荣誉。2021年10月,李春燕更是当选2021年度全国“最美退役军人”,站上了央视的领奖台。领奖归来,李春燕又一头扎进工作中。庞勇去村里看她,婆婆又是日常叮嘱:“春燕不容易,你要多体谅。记得让春燕常回家,我炖汤给她补补。”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