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度的父爱：千亩葵花陪你向阳而生

吴梦

从山东海阳出发，沿着北纬37度这条神奇的纬度线，一直向西，到达的是新疆和田。徐汨娜、武帅辉夫妇，分居在这条纬度线的东西两端，为的是帮12岁女儿沛琳战胜“儿童癌王”神经母细胞瘤。今年，武帅辉在新疆和田承包了一千亩地，播下向日葵的种子，也播下女儿向阳的生命希望。

为女儿迁徙：向着北纬37度方向

2017年6月，武帅辉一家在山东省烟台海阳市团聚。站在海边，武帅辉把石子丢进海里打水漂。

“哇哇哇，五连跳！”妻子徐汨娜惊奇地为老公点赞，女儿沛琳和小儿子拍着手夸爸爸厉害。

武帅辉时年34岁，河南省平顶山市人，本科毕业后进入家乡一家国企煤矿工作，职务不断提升。妻子徐汨娜做房产中介。2015年11月，他们5岁的女儿沛琳患上神经母细胞瘤，这种病极其险恶，被称为“儿童癌症之王”，发现时常常已经是晚期，治愈率极低，即使治好了也很容易复发。

沛琳发病初期没有明显症状，只是低烧，医生以为是肺炎，打个消炎药、开点抗生素给孩子退烧就行了，哪知反复治了一个多月都没好，沛琳的肚子却鼓了起来，一做B超，医生说是恶性肿瘤，而且已经长到13厘米了。当地医院确诊不了是什么肿瘤，让他们赶紧去上一级医院。到了河南省郑州市的大医院，医生依然确认不了是肾母细胞瘤还是神经母细胞瘤，当时沛琳高烧40℃不退，两条腿软得走不了路，医生说肿瘤包了3个神经，已经没办法手术。

夫妻俩连夜带着女儿赶到北京儿童医院。沛琳病情凶险，不能做手术，只能做活检，但是风险极大，一旦把肿瘤弄破，癌细胞就会扩展得非常快，急救都来不及。武帅辉夫妇无路可走，只得冒险让沛琳做活检。做穿刺时，医生没敢打麻药，长长的针管直接打进肚子里提取，徐汨娜躲在一边不敢看，武帅辉握着女儿的手，对她说：“如果疼，就掐爸爸。”沛琳咬着牙，一声没哭，却在爸爸手上留下几个深深的指甲印。等病理的短短7天，肿瘤长了7厘米，沛琳圆滚滚的肚子肿胀得像个小皮球，包了7根血管，身上多处转移，头部、骨髓、腹膜都长满了肿瘤。

第一次化疗后，沛琳出现严重反应，医生采取了很多措施依然不见效果，摇着头对夫妻俩说：“目前情况很不好，给家里人打电话吧，也许还能见上一面。”徐汨娜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倒下。

武帅辉没法就这样放弃女儿，含着泪水说：“让沛琳进ICU，孩子就是不行了，也要在ICU跟我们告别。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救她。”

夫妻俩守在ICU病房门口，武帅辉不停地安慰妻子，也安慰自己：“沛琳不会有事的。”

第二天中午，沛琳奇迹般地苏醒，医生们也有了信心。经过7次化疗、1次开腹手术、1次骨髓移植，沛琳的情况有了很大好转。

之后，夫妻俩又带着女儿到新加坡做了26次放疗，沛琳慢慢地康复了。当初沛琳离开家时，弟弟还不到1岁。在外治疗了一年多，回家的路上，沛琳不停地问：“什么时候能到家？弟弟会叫我姐姐了吗？以后再也不跟弟弟分开了。”

回到家乡，熟人关切的探问，让徐汨娜不堪重负。徐汨娜每讲一次心里就难受一次，沉重的氛围让女儿也越来越敏感自卑，徐汨娜想辞掉多年房产经纪人的工作，带着家人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一年前，徐汨娜有一个处了5年的同事跟着老公去了烟台的县级市海阳，知道徐汨娜想离开平顶山后就建议她去那里：“我跟朋友在这边合开了一家房产中介，你过来跟我一起干，这里空气好，无污染，符合你的所有要求。”

公婆不同意，说：“你们去外地一点保障都没有，再说孩子刚好，你们还欠这么多债，这样折腾让别人怎么想？”武帅辉做父母工作并毫不犹豫地辞职，他说：“我们不仅要把孩子的病治好，还要给她正常人的生活。到了烟台，没有人知道孩子的过去，也没人再好奇沛琳是否真的好了。”

可夫妻二人在海阳人生地不熟，只有这一个朋友，拖家带口的过去怎么安排？徐汨娜举棋不定，武帅辉说：“你先过去，把房子找好，把学校联系好，安稳下来了，我们再过去。”徐汨娜觉得这是个折中的办法，一个人先去了海阳。

2017年3月，徐汨娜落地海阳，风风火火地做起了房产销售，不到一个星期就摸熟了每个小区每条街道，可是因为没有任何客户资源，前两个月一个单子都没谈成。到了第三个月，前期积累见效，徐汨娜一口气成交了4套房，她找了个一楼带小院的老房子租下，赶紧给老公打电话：“你们过来吧。”

徐汨娜一家要在海阳落脚了，武帅辉去之前做足了功课。北纬37度是一个魔力无穷的数字，在这一黄金纬度线上聚集了无数美丽富饶的城市，这一纬度是海洋与陆地的完美结合。

“北纬37度，春之花，夏之海，秋之果，冬之泉，风光旖旎，有享受不尽的美景。”一路上，武帅辉滔滔不绝地向孩子们介绍着北纬37度上的海阳，沛琳和弟弟很快喜欢上这座海滨城市。

放下尊严救女：远赴西班牙求生

徐汨娜每天早上六七点钟出门，经常去机场、火车站接外地客户，带客户看房，一天领着客户上楼下楼20多趟，白天累了就把车停在路边，摇上车窗眯一会儿，晚上回到家常常累得直不起腰。

为了早日还清欠款，徐汨娜拼命工作。晚上回家，孩子缠着她讲故事，她已累得虚脱，一句话都不想说。武帅辉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主动接管了两个孩子，让徐汨娜回到家只管好好休息。

时间一久，同事开始替徐汨娜打抱不平：“小武在家也没多少事，你应该让他找個副业。”徐汨娜说：“他在家带两个孩子也不容易。”

武帅辉心里郁闷，当着妻子的面向朋友诉苦：“为了给孩子治病，什么我都舍弃了，连尊严都不要了。以前我好歹是个中层干部，现在成了‘软饭男，待在家里要老婆养。”徐汨娜听他这么倒苦水，心里反而没有疙瘩了，她接过丈夫的话说：“在咱们家，你功劳最大，有你在，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一心扑在工作上。”

2019年7月，沛琳到北京儿童医院复查，脑部肿瘤复发。当时国际上已经流行使用针对神经母细胞瘤的特异性靶点GD2（双唾液酸神经节苷脂）的免疫治疗药物，武帅辉用了许多办法打听国外用药的途径和方式，得知西班牙免疫治疗的效果最好，但是医院报价奇高，优惠完还要156万人民币。最绝望时，武帅辉曾想哪怕借高利贷，也要送女儿去西班牙打上免疫针。

夫妻俩四处借钱，只筹借到90多万，先打给了西班牙医院，剩下的60来万怎么都凑不够，尾款拖了一个多月，医院一直催：“治疗费要涨到200万了，尾款再打不过来，你们就没机会了。”

女儿的病，像一场龙卷风将三个家庭都摧残动荡了一番。徐汨娜妈妈告诉女儿：“就算我去卖肾，也要给沛琳治病。”她和老伴儿卖掉房子，但还是不够。沛琳的爷爷挨家挨户跟邻居借钱，两千、三千的都要，终于帮他们凑够了钱。

给医院打完钱，夫妻俩连机票钱都没剩下，又借了一万多网贷，才买了机票。别人去西班牙治病，钱准备得都比较充裕，而他们落地后身上只有4000元人民币，连一个月的房租都交不齐。父母无奈又帮忙借了十来万，他们才租上房子。

免疫治疗很遭罪，上药会产生十级阵痛，150毫升的药，有的孩子24小时都不一定能上完，有的孩子疼痛不耐受，就得在ICU里面全麻上药。即使沛琳经过了那么多次化疗、骨穿，对一般疼痛早已麻木，但第一次用药时她还是痛到几乎晕厥，武帅辉在旁边不停地鼓励她，可是她什么都听不到，直到医生为她打上吗啡才稍微有所好转。武帅辉紧紧地抓着女儿的手，眼泪不停地流。每一轮要这样连着上三次药，上完以后，沛琳虚弱得瘫成一堆泥。

沛琳每轮免疫治疗结束，护士都会交给武帅辉一箱升白针，对他进行了简单培训，让他在家自己给孩子注射。武帅辉担心自己扎不对地方，找来一位病友爸爸，两个人相互对扎练手，可是等到真要把针扎到女儿的身上时，他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反复用纸巾擦了又擦。沛琳不停地鼓励爸爸：“没事的爸爸，你能扎好。再说了，十级阵痛我都经历过了，扎针这点儿疼痛，我已经感受不到了。”

适应期过去后，沛琳脸色红润了很多，也能下床自由活动了。徐汨娜在病友的帮助下，学会了代购，一天几十条朋友圈，发的都是从西班牙代购的商品。沛琳急切地问妈妈：“你总是往国内寄东西，能不能让人把弟弟从国内寄过来，好想和弟弟在一起。”一边说一边掉下了眼泪。

徐汨娜一阵心酸，帮女儿擦掉眼泪说：“弟弟不用寄，妈妈回去接他。”话虽这么说，可一个人回国接儿子，徐汨娜心里还是很忐忑，武帅辉也不放心，问她：“要转机，还要带一大堆行李，你一个人能行吗？”徐汨娜故作镇定地说：“不行也得行。”

2020年1月6日，一路辗转，徐汨娜带着儿子来到了西班牙的家，沛琳高兴得像个东道主，带着弟弟把家里家外转了个遍。

巴塞罗那也在北纬37度线上，它依山傍海，阳光明媚，有着享誉世界的地中海风光，大多来这里治疗的中国病友，住院前就已经带着孩子游览完了巴塞罗那。武帅辉、徐汨娜却因为忙于生计，连带孩子去趟海边的时间都没有。

当时在西班牙治病的中国孩子有20多个，大多家庭条件优渥，在医院里治疗完之后，父母会带着他们把欧盟的各个国家玩一遍。沛林时不时羡慕地跟爸爸说哪个病友又去哪儿玩了，武帅辉却只能答应等她病好了，带她去看看巴塞罗那的大海。

2020年6月，沛琳的免疫治疗结束。正好到了夏天，這个季节北纬37度上的地中海，有着最迷人的风光。一家人转了好几趟公交车，终于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辽阔的蓝色海洋。姐弟俩在海滩上追逐嬉戏，以前的快乐时光又回来了。武帅辉一手抱一个孩子，走到齐腰身的水域，成群肥大的鱼儿围在他们身边游来游去，蹭着他们的身体，沛琳兴奋地喊道：“爸爸爸爸，快抓住它们！”沙滩上巴掌大的螃蟹悠闲地爬着，弟弟学它们的样子，伸开胳膊横着走，把沛琳和一家人逗得哈哈大笑。

三个月后复查结果依然很好，一家人计划启程回国。巴塞罗那壮丽的海景，留在了沛琳的记忆中。

爱在北纬37度：千亩葵花陪你向阳而生

2020年9月30日，飞机在国内落地，半个月隔离期结束后，武帅辉一家重新回到了海阳。巨大的经济压力摆在眼前，让武帅辉无法回避，他要寻找新的出路，为女儿赚取今后的治疗费用。

徐汨娜妹妹的公公在新疆和田承包了3000多亩地，要让出200亩给武帅辉，免费给他种。和田恰好也在北纬37度线上，武帅辉决定一路向相西，到和田这个被称为“玉石之都”的美丽城市。他帮妻子把事情理顺就去了新疆和田，先帮亲戚联系了一家工厂，把因为疫情滞销的红枣销售出去，然后开始接触农业种植。在新疆种地很辛苦，可是想到自己在为全家人而战，武帅辉满血复活。

2021春节，徐汨娜的家人回河南团聚，连妹妹的公公都回来了，只有武帅辉在新疆守着。他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农业种植上，拜访了很多种植专家和农户，可是究竟种什么合适呢？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沛琳的小光头，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起来新疆的路上，看到成片的未收割的向日葵，武帅辉从床上弹了起来：“就种向日葵！”

武帅辉随即找来专家测验土壤盐碱度，发现种向日葵最合适，他吃了颗定心丸。

然而不巧的是，2021年5月刚播下种子，沛琳病情复发，武帅辉不得不回去带沛琳到济南看病，让70岁的老父亲到新疆帮忙打理葵花，可父亲年迈，很多管理跟不上，等8月份沛琳病情稳定，武帅辉再回到新疆时，葵花已经快要收获，很多苗株长得矮小瘦弱，颗粒干瘪，20多万的投资，赔了4万。

2022年初，徐汨娜的妹妹弟弟来到新疆，武帅辉又追投30万，一起承包了1000亩地种向日葵。和田是典型的沙漠性气候，每年3月到6月是风季，沙尘暴隔三岔五地来，对农作物影响很大，武帅辉总结去年的经验，调整了种植思路，他拿出250亩地做实验，在风季种植抗风沙的孜然，风季一过，孜然也该收获了，到时再种植晚向日葵，这样一年就能种两茬农作物，可以大大提高经济效益。

3月底，沛琳又到了复查关键期，武帅辉赶回济南陪沛琳去复查，医生发现有再次复发的迹象，但又不能肯定，让一个月后再来检查。武帅辉放心不下女儿，可是孜然的播种期到了，他必须尽快回去，徐汨娜看出老公的心思，帮他收拾好行李，说：“你放心去吧，要相信沛琳，她不会有问题的。”

沛琳心里舍不得爸爸走，却还是学着妈妈的样子安慰爸爸：“爸爸，我不会有事的，等我病好了就去看你，去看你种的向日葵。”

武帅辉摸摸女儿刚长出些头发的小光头，把她搂进怀里，鼓励她：“你是最坚强的美少女战士，等你头发长长了，爸爸在新疆等你。和田也在北纬37度线上，春天种下向日葵，夏秋之际看它开花结果，美着呢。”沛琳对爸爸的千亩向日葵地充满了向往，她和爸爸拉钩起誓，谁也不许变卦。

一个月后，徐汨娜带着沛琳去检查，结果并不好，医生发现沛琳脑部肿瘤二次复发，须马上化疗。

武帅辉恨不得飞到女儿身边，可是地里的孜然刚出苗，苗出得很不理想，他正在查找原因，根本无法抽身，他在电话里跟妻子抱怨：“我来新疆干吗？现在沛琳这么需要我，我却无法陪在她身边。”

徐汨娜耐心劝慰丈夫：“我应付得过来，你别回来，种向日葵是你的理想，也是沛琳的心愿，今年你一定要给女儿做个榜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丈夫回不来，只能让婆婆来济南照顾儿子，但是婆婆在河南老家，不可能当即赶到，徐汨娜只能跟儿子视频，告诉他：“儿子，你自己在家可以吗？妈妈要在医院陪姐姐。”弟弟点点头，肯定地说：“妈妈，我是个男子汉，我长大了，能照顾自己。”

武帅辉放心不下儿子，通过手机视频陪着他，问他：“你是不是害怕？”儿子嘴硬：“我不害怕！爸爸，我就是不瞌睡。”直到凌晨一点多，看儿子睡着了，武帅輝才把视频挂掉。

婆婆从老家赶到海阳之后，徐汨娜才能专心留在医院照顾女儿。沛琳前两次化疗上药很不顺利，副作用很大，肝部损伤、溃烂脓肿，住了50多天院，其间差点被送进急救室。

徐汨娜天天钉在医院。8月15日，她还在医院附近接手了一家奶粉店，计划和女儿吃住都搬到店里，这样可以省下一笔房租。白天，沛琳在医院上完药，晚上她把女儿接过来，再把她一个人锁在店里，半夜她还要赶到原来的出租屋里，把东西一车一车拉过来，就这样来来回回搬了10天。

8月底，武帅辉种的晚向日葵花开正盛，长势喜人，他急切地站在地头上跟女儿打开视频分享：“沛琳，爸爸虽然不在你身边，但爸爸和你同在北纬37度线上，爸爸身后1000亩向日葵花都是为你而开，葵花向阳而开，爸爸相信这次你的病一定能好。”他转动着手机，恨不能把这一片望不到边的向日葵花海都收进镜头，让女儿看个清清楚楚。

沛琳满脸兴奋：“爸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新疆？我要亲眼看看这些向日葵，像它们一样在阳光下长高长大。”徐汨娜搂住女儿说：“等你病好了，咱们就去新疆看你爸爸，看他种的千亩向日葵。”

沛琳还一脸傲娇地说：“哈哈，我是地主家的女儿，还是奶粉店老板娘的千金。”

夫妻俩被女儿的话逗笑得前仰后合。女儿就像向阳而生的向日葵，正在美丽而又顽强地生长。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