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坚持答案的正确性是最基础的语文课程思政

王元华

【关键词】课程思政，基础教育语文课程改革，标准答案

受20世纪末“语文教育大批判”和21世纪初“多元解读”的冲击，社会上出现了一种流传甚广、影响甚大、拥趸无数、似是而非的舆论：文学鉴赏，进而阅读理解，甚至所有语文答案，都没有衡量标准，没有正误优劣之分，只有不同见解之别。在“情感态度价值观”教学目标已经深入人心、课程思政成为常态的当下，语文教育界对此务必保持高度警惕，必须科学坚持答案的正确性，即语文答案有正误优劣界限，要依据语文专业知识，科学判别正误、优劣，尤其是不能任意抹杀、模糊正误界限，甚至颠倒是非，这也是语文课程应有的责任担当和专业底线。

一、“语文答案无所谓正误”舆论的来源与影响

中小学语文教学历来对语文答案的對错认识泾渭分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毫不含糊，甚至常常以此排斥“灰色”地带，比如“ānxiáng”只能写成“安详”，写成“安祥”就是错误。1997 年，这种状况以极端形式反映出来，引发举国上下的强烈关注。

1997 年11 月《北京文学》登载了三篇关乎语文答案正误的文章，分别是《诗刊》编辑、诗人邹静之的文章《女儿的作业》，北京某中学语文代课教师、研究生王丽的《中学语文教学手记》，上海师范大学教师薛毅的《文学教育的悲哀》，从不同角度反映了语文答案过于死板的问题。其中《女儿的作业》反映的状况最明显、最极端，摘录一二如下：“有次经我检查过的语文卷子错了很多，不仅是家人，我也开始对我的语文程度怀疑起来。有两条错误是这样的：题目要求，根据句子意思写成语，有一条是‘思想一致，共同努力，女儿填‘齐心协力，老师判错;还有一条‘刻画描摹得非常逼真，女儿填‘栩栩如生，老师也判错。我仔细看了，不知错在哪里。女儿说第一条应是‘同心协力，第二条应是‘惟妙惟肖。这真让人吃惊，我不知道‘齐与‘同在这儿有什么区别。按《新华字典》‘齐字第三个义项就是同时、同样、一起的意思，并举例用了‘同心一词。该用‘同心协力时，用‘齐心协力谁能说这是错了。女儿说：标准答案是‘同心协力，其他当然就错。”

其中的问题是现象级的。这种现象用“女儿”说的话提炼出来就是：“标准答案是‘同心协力，其他当然就错。”简单说来就是“唯标准答案”：学生必须按照所给出的标准答案一字不差地回答才算正确。

这个问题引发了强烈的社会反响，成为20 世纪末语文教育大批判的导火索，国人绝望地痛骂“误尽苍生是语文”！

作为对“唯标准答案”现象的最直接的反应，语文课本“解释词语”“唯一答案选择题”之类的练习题明显少多了，然后就是“语文答案无所谓正误”的舆论勃然兴起。持这种论调的不是个别人，也不只是语文教师或普通的知识分子，还有不少知名作家、教授甚至语文教育家，因而影响甚广。

2001 年，《全日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提出了“多元解读”的理念与要求，“提倡多角度的、有创意的阅读”[1]，似乎也是对“唯标准答案”的回应，无形中支持了“语文答案无所谓正误”的论调。语文教师或学生回应他人指摘某阅读理解有错，常用的套话就是“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

一种由反感和反制“唯标准答案”现象引发的论争、探究、纠错，很快泛滥成为一种拥趸无数、对错难辨、影响甚广的舆论：语文答案根本就没有所谓衡量标准，简称“无标准答案论”。

二、“标准答案”的“标准”含义辨析

“标准答案”的“标准”一词，含义相当含糊，这是导致争论有没有“标准答案”而各行其是的根源所在。

“标准答案”来源于高考，是命题组给出的试题的答案。为了标示命题组答案的权威性，取名为“标准答案”，而不是“参考答案”。高考阅卷中，各省、自治区、直辖市阅卷专家组会依据学生答题情况，对“标准答案”进行补充完善，但不会否定已经给出的“标准答案”。因此，高考“标准答案”的“标准”含有权威性和不可否定性。受此影响，中考或其他大型国考、省考的“标准答案”一样具有权威性和不可否定性。进而，一线语文实践走向更为严苛的极端。

“在平时训练时，教师过于迷信‘标准答案，以至于到了‘胶柱鼓瑟不知权变的地步。例如《小石潭记》有‘伐竹取道，‘伐的‘标准答案是‘砍伐，学生写了‘砍，便算错;‘往来无白丁，‘白丁这里标准答案为‘平民，学生答‘无文化的老百姓也算错。这种现象绝不是个别的，学生在做题目时必须一字不易地照搬课文注释或‘标准答案……”[“2] 在学到第七单元第四十八课《智烧敌舰》时，乔乔又遇到了一道难题。题目要求她回答三国时期最足智多谋的人是谁。因为刚看完《三国演义》彩图本，乔乔欣喜而自信地写下了自己的答案：‘孔明和庞统。这个答案也得到了妈妈的认可。”[“3] 结果当天晚上，孩子就伤心地回来了。语文老师的标准答案是‘诸葛亮。班里有几个男生也看过《三国演义》彩图本，他们问老师‘为什么不能是庞统，老师回答，在小学阶段答案只能写诸葛亮或周瑜，写孔明也算错。”[4]确实，在中小学语文教学中，这种严苛到荒唐的“标准答案”现象普遍存在。这里的“标准”是“绝对的标杆”“完美无缺到不可做出任何更改”的极端含义。

正是因为“标准答案”之“标准”的这种极端含义，引发了世人对“标准答案”的口诛笔伐，以至于包括知名作家、教授、语文教育家在内的众多批评者都认为语文和语文教学中没有标准答案。确实，“标准答案”如果是指“不能改动一字”“只能一字不落、一字不改地照抄”的答案，这样的答案是不存在的，因为同一个意思有不同的表达方式，即使答案绝对正确也可以用不同的文字来表达。

但是，如果“标准答案”的“标准”不是这种极端含义，而是“饮食标准”“行业标准”“质量标准”之类的“标准”含义，那“语文和语文教学中没有标准答案”就不能成立了。《现代汉语词典》对“标准”的解释为：“①衡量事物的准则：技术标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②本身合于准则，可供同类事物比较核对的：标准音│标准时│她的发音很标准。”[5]《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对“standard”的解释为：“alevel of quality，especially one that people think is acceptable.”[6]“A level of quality that is normal or acceptablefor a particular person or in a particular situa-tion. ”[7]前者的意思是“质量水准，尤其指人们思想中可以接受的质量水准”，后者的意思是“对一个特殊的人或特殊的情况来说正常的或可接受的质量水准”。汉语和英语都强调两点：其一，标准是衡量质量好坏高低的尺码;其二，标准是相对而言的，是可以用来比较、普遍接受的质量水准。就高考“标准答案”制定的初衷而言，“标准答案”的“标准”就是拿来比较的，用以衡量考生答案的质量高低。“标准答案”是命题专家反复思考数十天得出的最周全、最严密的答案，总体来说，要比考生在最多两个半小时内得出的答案好，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称得上是“标准答案”。在这个意义上，“标准”和“标准答案”是客观存在的。我们不认同后现代解构主义的“文本解读无解论”，即对一个文本或文本问题的解读是没有确定、正确答案的。道理很简单：如果真是这样，人们读同一篇新闻报道却没有一点共同认知甚至不知所云，那报道就失去了播报价值;同样，人们说同一种语言，彼此之间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就无法交流交往。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高考才需要“标准答案”来判别不同考生的不同答案的正误优劣。

三、比“标准答案”重要得多的是“答案标准”

在不少中小学语文教师和广大学生心中，决定语文答案正误优劣的是“标准答案”。其实，那是表面现象。真正决定语文答案正误优劣的是“答案标准”，即决定语文答案怎么得来的、正误优劣如何的标准，简单来说，即支撑和管控“标准答案”的标准或原理。

任何语文答案都来自两个基本方面：思维和表达。思维决定答案的来龙去脉，表达把所思呈现出来。

判断答案正误首先看表达，包括语音、语形、语义、语法、逻辑等各方面。语言文字是约定俗成的，国家语言文字整理机构遵从约定俗成的原则对语言文字进行规范处理，将有关标准发表在语言文字法规和条令中，落实在最新版的字典、词典里。因此，判斷语文答案的表达正误，首先依据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发布的语言文字规范和规范的字典、词典。语音、语形、语义在规范里一清二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什么可争议的。其次依据语法和逻辑判断单个语句内部及语句之间的连贯表达是否有问题。

答案正误之上还有一个表达水平高低的问题，即在没有语音、语形、语义、语法、逻辑等基本错误的前提下，答案表达得是否精彩。这是更高级别的表达要求。这个要求只适合判断作文质量高低，不适合作为作文之外的答题标准。作文之外的答案只要求表达不出现错误即可，因为出现错误就影响意思的正确表达，甚至不是所要表达的意思了。

判断答案正误，更重要的标准是思维。思维具有语境性，是在具体语境下对具体问题的思考和回答。思维说到底就是关联，依据具体问题要求，在具体语境下前后关联，找到、找准、找全问题所关联的文字及内容，利用语言文字知识、文本解读原理、具体语境涉及的生活常识等，周密思考，严谨整合，得出圆满应答问题、能够解决问题、条理清晰的答案。衡量这个答案是否正确有两个方向。从正面看，所得的答案无懈可击，最为完整，再也找不出更多的答案，也挑不出任何错误来。从负面看，如果发现答案与具体语境无关，或者与问题无关，那是完全错误的;如果发现答案与问题或具体语境有明显矛盾，那就存在部分错误或完全错误。

判断答题思维是否无懈可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但要熟悉具体语境和问题要求，熟练使用语言文字，而且要深入文本周密寻找、严谨整合问题与具体语境的内在关联。不但如此，而且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水平差异和时间、精力限制，并非人人、时时能够找准、找全并完美整合问题与具体语境的内在关联。这就需要比较，尤其需要相互交流、大胆批判、去伪存真、去粗取精。这也正是语文课程深入发展、师生语文能力成长的广阔空间。

综合表达和思维，语文“标准答案”就有了一个下有底线、上有空间的“答案标准”，即思维、表达出现错误，答案就有错误，即使思维、表达没有错误，还有一个思维更完整、分类更合理以及表达更精彩的高标准。我们必须明白：是“答案标准”决定“标准答案”，而不是“标准答案”决定“答案标准”。因此，相比于“标准答案”，中小学语文教学更应该深究“答案标准”，用“答案标准”统摄和管制“标准答案”。布鲁纳在其深刻影响世界教育的名著《教育过程》中，早已明确学科教学的基本原理：“一门学科的课程应该决定于对能达到的、给那门学科以结构的根本原理的最基本的理解。教专门的课题或技能而没有把它们在知识领域更广博的基本结构中的脉络弄清楚，这在几个深远的意义上来说，是不经济的。第一，这样的教学，使学生要从已学得的知识推广到他后来将碰到的问题，就非常困难。第二，不能达到掌握一般原理的学习，从激发智慧来说，不大有效果。使学生对一个学科有兴趣的最好办法，是使这个学科值得学习，也就是使获得的知识能在超越原来学习情境的思维中运用。第三，获得的知识，如果没有完满的结构把它联在一起，那是一种多半会被遗忘的知识。一串不连贯的论据在记忆中仅有短促得可怜的寿命。根据可借以推断出论据的那些原理和观念来组织论据，是降低人类记忆丧失速率的唯一的已知方法。”[8]中小学语文教学必须依据“答案标准”思考和表达“问题”“具体语境”与“答案”之间的内在关联，反复交流，大胆批判，即使是“标准答案”，也必须去伪存真，去粗取精。

思维和表达联结形成的“答案标准”适合包括小说、戏剧在内的所有文体的所有答案，因为小说、戏剧等文学作品也是语言文字作品，受语言文字基本规律的制约。

但是，我们有必要依据语言学原理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问题和答案。一类是完全忠实于具体文本语境的“解说类”文本解读问题和答案，一类是不受所给定的具体文本语境严格制约的“兴发类”文本解读问题和答案。中小学语文教学遇到的问题和答案大多是前一类，即关乎文本主题、文中关键词句意义、文本特定表达艺术等的问题和答案;但也有不少后一类的问题和答案，常常被称为所谓“发散性问题和答案”，比如，在今天看来，《愚公移山》里的“愚公”是否“愚”？你心目中的“哈姆莱特”是个什么样子？这两类问题和答案的处理本来很简单明了，即具体语境变了，自然会有不同的答案。前者因为受给定文本语境的制约，所得的答案基于文本语境是确定的、有限的，后者因为所给定的是现实生活语境，这个语境太宽泛了，对答案的制约太少，所得的答案自然是多种多样的。可怕的是，中小学语文教师常常不自觉地把两类问题及其答案混为一谈，比如教《愚公移山》的过程中提问不加限制，笼统地问：“愚公”是否真的“愚”？学生回答问题时把《愚公移山》文本语境制约下的答案，与不受《愚公移山》文本语境制约、只有现实生活语境诱导的答案搅在一起，回答“愚”和“不愚”都被教师认可。究其实，《愚公移山》具体语境制约下的答案只能是“不愚”，现实生活宽松语境诱导下的答案可能是“愚”，也可能是“不愚”。“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是因为“一千个读者心中”的语境所受的制约太少，不是严格依据剧本《哈姆莱特》思考和整合的;即使这样，受剧本《哈姆莱特》的整体影响，“一千个读者心中”的“一千个哈姆莱特”也必须是“哈姆莱特”，而不是其他人物。处理这样的问题，关键在于提问和回答必须明确不同语境的制约，不可混为一谈，不可偷换具体语境。

总体来说，科学坚持答案正确性是语文课程最基础的思政。

明确“标准答案”的“标准”含义，清晰把握答案正确性的正确含义，是科学坚持答案正确性的前提，是最基本的课程思政。须知，“标准答案”的“标准”是比较、衡量答案正误优劣的高水准尺码而已，有高“标准”但没有“不可更改一字”的绝对“标准”。在这个基础层面，反对“唯标准答案”和“无标准答案”同等重要。经由“答案标准”把握“标准答案”的正确性，从根本上保证“标准答案”的正确性，是更理性、更专业地坚持答案的正确性，是更高层面的课程思政。尤其要注意的是，即使是“标准答案”，如果与“答案标准”相违背，也必须纠正。

当前中小学语文教学处于新旧交替、纷争频仍的变革时期，所达成和遵循的共识较少。不解决由“标准答案”引发的关乎语文课程的最基础的认知纷争问题，不确定统摄答案正误优劣的根本原理，不让所有的情感、态度、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等思政引导建立在答案正确的专业基础上，课程思政没有语文课程基础，基础教育语文课程改革没有坚实的专业基础，其结果必然是正误不分、是非模糊、高下混乱、纷争不断，基础教育语文课程改革想达成一些基础的专业认知和一致行动都难，更别说高水准的课程思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