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哥》的空间叙事研究
2022-05-30郑苑昕
李敏金的长篇小说《柏青哥》创造了一个在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命运轮盘,其特有的时代故事道出了小人物内心无法诉说的悲伤。本文以该小说为中心,从空间叙事角度出发,分析主人公顺子少时离开故乡影岛,经由日本大阪,再到最终的定所横滨这一生的心路历程。剖析其在家族与故乡、融入与归属、生活与尊严中不断取舍、找寻自我、形成主体意识的过程。
作家李敏金是美国当代移民文学领域中的一位重要作家,其发表于2017年的代表作品《柏青哥》讲述了四代人的恩怨纠葛,将历史背景投射到个体人物身上,反映了人物命运的曲折变化。作者通过多个维度来透视主人公的生活境况,关注他们对身份认同的追求,生动地描绘了其生存价值,因而该小说具有重要的思想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空间叙事理论
时间和空间是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不可缺少的两个重要维度,叙事是存在于具体时空中的,任何叙事作品都是发生在某一段具体的时间中和某几个具体的空间中,脱离于时间和空间的叙事是不可能存在的。①然而与时间这一维度相比,人们对空间叙事的关注往往是欠缺的。但到了20世纪末,学者们开始关注人文生活中的“空间性”,把以前给予时间和历史、给予社会关系和社会的重视,纷纷转移到空间上来。②进而逐渐形成一套理论体系。
空间叙事是把空间元素融入文学作品当中,并以小说作为体裁进行叙述,空间提供了故事情节与人物行为的活动场所,促进了整体故事的向前发展,通过对空间的运用,为故事所需的场景提供了支持,也制约了人物的行动。③目前,很多现代小说家利用空间表现时间,利用空间布置小说的结构,甚至推动整个叙事过程。小说《柏青哥》中的空间叙事艺术便是很好的例子。
二、《柏青哥》小说空間叙事的呈现
(一)记忆根源的故乡:釜山影岛
在小说开头,“家是一个名字,一个非常强大的字眼……都更强大”。④一句话道出了空间所具有的强大力量,而主人公顺子生长生活的故乡釜山影岛便是这样一个空间。在影岛,顺子果断地拒绝了高汉秀提出的要求。即使和他在一起能够给自己带来巨大的物质财富,即使她心系于他,可一切幻想都在得知他已有妻女后消散了。面对高汉秀的诱惑,顺子之所以能够选择拒绝,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她自己的父亲侯奈。顺子的父亲侯奈是代表影岛空间性的人物,他是支撑顺子寻求自我归属的根源所在。他珍爱顺子,将她置于首位,在他身上,可以看到不同于当时传统社会的面貌。这样的他却在顺子十岁那年离开了人世,可他对顺子的影响却是永恒的。
与影岛一样,顺子成长生活的民宿也具有独特的空间意义。它既是顺子的家,也是寡妇杨金雇佣孤儿两姐妹工作的职场。这里同样是传统秩序的象征性空间。⑤无法与高汉秀结婚的顺子,她腹中的孩子也只会是个没有姓氏的私生子,而母亲的民宿也会因自己受尽辱骂。因此,顺子选择与伊萨结婚,离开影岛。临行前,母亲对她说:“好好照顾你的丈夫,否则,就会有另一个女人来照顾他;尊重你丈夫的家人,服从他们。如果你犯错,他们会诅咒我们的家人。”⑥顺子遵守着这一“准则”,同时,又在某种程度上与之抗争。此外,小说强调影岛是一片充满伤痛的土地。杨金的佃户父亲在查田中失去了租借权,伊萨所看的新闻也满是悲伤的故事,米店楚老板小女儿的丈夫被警察追捕逃走了……这与顺子父母带给她的温暖形成了鲜明对比,同时,也为后文顺子离开故乡做出了铺垫。
(二)人生的试炼之地:大阪
如果说代表釜山影岛空间性的人物是侯奈,那么象征大阪空间性的代表人物便是伊萨的兄长约瑟和富商高汉秀。二者皆是顺子在大阪找寻自我的阻力,相较于高汉秀,约瑟的力量是弱小的,但作为“一家之长”,他对顺子的阻碍则是巨大的。
顺子一家生活的地方是贫民区——亚野区,在这里,“牲畜发出浓烈的臭味,盖过了食物的气味,甚至比室外厕所的气味都要强烈”。⑦约瑟和妻子庆熙虽是这里唯一拥有房子的人,但他们的生活却十分贫苦。即使是在这样的地方,顺子依旧找到了超越传统的自我。使顺子脱离危机的人虽是伊萨,但来到大阪后,伊萨却更多地依靠顽强的顺子。然而在这一过程中,顺子面临的最大阻碍便是兄伯约瑟。他不允许家中的女人去外面工作,因此,在顺子提出想去工厂时,二人发生了争吵。即使在顺子替自己还债之后,他仍说道:
“愚蠢的女人!我知道有些愚蠢的女人替我还了债,那以后我上街怎么能……那我不是成了胆小鬼了。”⑧
伊萨入狱后,生活愈发艰难,顺子不顾约瑟的反对,在市场卖起了泡菜,后来在烧肉居酒屋老板金昌浩的邀请下,去厨房帮忙,此时的顺子,迎来了她成功的顶峰。在顺子的影响下,庆熙也发生了改变。一直以来遵守传统、服从于丈夫的她认为,“我嫁给了一个很好的男人”“我听我丈夫的”。⑨她做泡菜大婶的梦想不被丈夫允许,便只能在家里帮顺子。在与丈夫和顺子的关系中,庆熙显然是被牵动的一方,但这已然是一种转变。顺子在大阪不断挣脱束缚,找寻自我之地的表现是其女性主体意识形成的体现。
代表大阪这一空间的另一人物——高汉秀与约瑟不同,作为日本关西地区最强大的放债人森本的长婿,他想利用自己的强权将顺子变成自己的所有物。从任何角度看,他都与顺子的父亲形成了鲜明对比。即使自己已有妻女,高汉秀依然贪恋顺子。他是……也是大阪的化身。⑩他对手下金昌浩说:“我既不是朝鲜人,也不是日本人,我只是一个生意人。”(11)在高汉秀的推动下,顺子取得了成功,而这种成功只是经济上的,从某种角度上说,这也是一种失败。顺子在烧肉居酒屋的工作、在战争尾声,顺子一家去往的大阪郊区农场,以及约瑟在长崎钢厂做监工的工作,都是高汉秀安排的。因此,对于顺子而言,这并不是真正的成功。高汉秀这一人物是充满讽刺意味的,他是顺子找寻自我的拦路人,同时,又是帮助顺子生存的支援者,是有一定意义的象征性人物。
(三)辗转过后的“定所”:横滨
顺子的一生一直为挣脱束缚、创造新的人生、找寻自我而努力着。作为女性,顺子最难跨越的便是“母亲”这一角色。她拒绝高汉秀的帮助,凭靠自己的能力照顾家人,但她唯一一次主动寻求高汉秀的帮助,是为了找寻失踪的诺亚,这是她作为母亲的执念,而这也使她终究无法摆脱高汉秀的阴影。得知诺亚的消息后,即使高汉秀都认为也许不见他才是更好的选择,但顺子仍固执地说,“诺亚和摩撒是我的全部”“我为我的孩子而活”。(12)然而见面后诺亚的死,让顺子陷入了巨大的悲哀之中。顺子的这种执念,在杨金死前的话中也有所体现,“你只想着诺亚和摩撒,听说我要死了才知道回来。你有想过我吗?”(13)
此后,顺子展现出了超越性的改变。在小说结尾,顺子不再执着于儿子和孙子,而是走向了庆熙的“家”。这是她离开釜山影岛,再到大阪的露天市场,最终在横滨找寻的归宿。这一行为是她对传统观念的挑战,具有深刻意义。横滨这一空间有着很强的象征意义,在小说中,横滨是一个多种异质文化相互融合的城市。(14)在这里,所罗上的是主张英文教学的国际幼儿园,住的是住宅区的新式房子,所罗在横滨的前女朋友和他的家人说的话也是朝鲜语、日语、英语相混合的。小说也通过描写横滨不同于其他城市的特性,表达了对“异乡人”所处环境的思考。摩撒自儿时起,便渴望在美国生活,因此,他希望所罗在美国公司工作。
三、从小说空间叙事看主人公顺子的心路历程
小说中,顺子一生辗转于三个空间——釜山影岛、日本大阪、横滨,空间的变化反映了人物心路历程的变化。在故乡影岛,顺子是个被父亲珍爱的小女孩,天真单纯。在这里,她遇到了改变她一生的男人,那时的顺子对爱情是懵懂的,她怀上了孩子,天真地幻想着自己和男人的未来,然而世事不如人愿。成为一个寡妇家中未婚先孕的女孩,这对她和她的家庭是灾难的,她不愿答应高汉秀的要求,即使这能给她带来优渥的生活。也正是在这时,她遇到了此生的丈夫,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正直牧师——伊萨。对于当年为何拒绝高汉秀的原因,老年时的顺子给出了这样的答复,“我怎能过分裂成两半的生活,一半是我可以说的,一半是我必须隐藏的,那样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15)年少时的顺子已经有了突破传统的勇气,虽有无奈,但这是她主体意识初步形成的体现。
来到日本大阪,顺子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她所居住的亚野区脏乱不堪,一家人靠着微薄的收入艰难度日。在这里,顺子与约瑟代表的家长制思想发生了剧烈冲突,她为约瑟还清债务、去市场上卖泡菜、和庆熙在烧肉店的厨房帮忙……这些都触碰到了约瑟的禁忌,然而,这也正是顺子突破传统束缚的体现。而另一边,在大阪拥有强大掌控力的高汉秀,其既是顺子的阻碍者,又是推动她成功的助力者。在这一阶段,顺子的心既是坚定的,又是矛盾的。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必须努力工作,直到不能再工作为止,但她又是矛盾的,在当时,作为一个异国女人,她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生存下来,她无法彻底摆脱高汉秀。这使她形成了新的主体意识,使她走向成功,但又无法完全成功。此时的顺子是一个可以为了家庭和孩子付出一切的母亲,而她对孩子的执念却使她陷入了人生中最大的悲剧,这是她主体意识局限性的表现。最后,经过一生的辗转,顺子找到了人生的定所,与其说该定所是横滨这一现实存在的空间,不如说是属于顺子的心灵归宿。她走向了庆熙的“家”,那个她离开故土、几经辗转找寻到的人生定所。这是她最终放下母亲这一角色带有的执念,拥有真正的主体意识的表现。
回顾顺子的一生,她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备受父亲的宠爱;是坠入爱河的懵懂少女,天真地信任着那个已婚男人;是怀着身孕嫁给牧师的少妇,无奈离开母亲和故土;是为了丈夫承担家庭责任的妻子,辛劳奔走;是为了孩子操劳一生的母亲,无法摆脱的局限;也是迟暮之年走向归所的老人,放下对孩子的执念,回归自我。小说通过空间叙事手法,描绘了主人公顺子作为一个移民女性的心路历程,她是女儿,是妻子,是母亲……但她从不束缚于所谓的命运框架下,一直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寻求生命的平衡,顽强地生活着。
四、结语
《柏青哥》作为美国当代移民文学中的一部力作,围绕主人公顺子这一女性人物的一生,讲述了四代人的家族史。充分展现了在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命运——失望与希冀并存、得到与失去共生。离开故乡釜山影岛,辗转到日本大阪,最终找寻到了人生的定所横滨,顺子一生的艰辛之路是她突破传统秩序的束缚,找寻自我的歷程。她是女儿,是妻子,是母亲,她的韧性和毅力,以及对生存的希望,使她在时代的巨浪中坚强地生存了下去。
注释:
①陈洁:《白鹿原》小说的空间叙事研究,中国矿业大学,2019年:3。
②陆扬:空间理论和文学空间,外国文学研究,2004年(04):33。
③余新明:《呐喊》《彷徨》的空间叙事,华中师范大学,2008年:216。
④李敏金:《柏青哥》.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2. 英文原文为“Home is a name,a word,
it is a strong one;stronger than magician ever spoke,or spirit ever answered to,in strongest conjuration”。
⑤林珍熙,李敏金:《柏青哥》中在日朝鲜人的场所谈论,艺术人文社会多媒体论文集,2019年,9:295。
⑥⑦⑧⑨(11)(12)(13)(15)李敏金:《柏青哥》,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76;81;112;105;215;146;180;154。
⑩(14)孙英熙:超越离散文学的边界:李敏金
《柏青哥》中边缘人的生存境况,英语英国文学,2020年,25(3):72;78。
参考文献:
[1]陈洁.《白鹿原》小说的空间叙事研究[D].中国矿业大学,2019.
[2] [美]李敏金.柏青哥[M].刘勇军,译.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
[3]陆扬.空间理论和文学空间[J].外国文学研究,2004(04):31-37+170.
[4]余新明.《呐喊》《彷徨》的空间叙事[D].华中师范大学,2008.
★基金项目:本文由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大学生科研创新项目资助。
(作者简介:郑苑昕,女,硕士研究生,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亚洲学院,研究方向:亚非语言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