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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岁,女儿一个人的旅行

2022-05-30洪丽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10期
关键词:服装厂买菜网吧

洪丽

1998 年,我们举家南迁,乘坐36 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从东北来到上海。

刚来上海时的热情和憧憬,很快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上海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黄金遍地,唾手可得。为了节省开支,我们全家七口租住在上海的郊區,一套不足六十平方米的公房里。说“家徒四壁”并不为过,房间里除了一张床,没有任何家具,衣物等都放在纸箱里。两千多公里的行程,我们只能带一点儿随身常用的物品。

人生地不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就到五公里远的一家服装厂,每天骑自行车去上班。老公和哥嫂合开了一家小网吧,二十四小时营业,轮流值班。由于没有执照,经常被查封,每天营业都战战兢兢,收入微薄。婆婆刚退休,一边要照顾生病卧床不能自理的公公和四岁的女儿,还要买菜烧饭,打理一家人的饮食起居。生活拮据,开销要精打细算。

网吧离得不远,就在小区门口临街的房子里,不需要过马路,从杂货店向左拐两个门面就到了。女儿没什么像样的玩具,也没参加任何兴趣班,没学过任何乐器。除去上幼儿园、待在家里看电视和小朋友在院子里玩耍外,其他时间就待在网吧里。网吧大概是当年女儿唯一的游乐场。

婆婆每次上街买菜也要带上女儿,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放心。女儿会主动提力所能及的重量,帮奶奶减轻一点儿负担。天气炎热,婆婆提议买支冰激凌。女儿问:“奶奶,你还有钱买菜吗?”说得婆婆鼻子发酸,心说再怎么苦,也要给孩子买一支。女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奶奶,那你实在要买,就买支五毛钱的棒冰吧。”服装厂里人手少,工序复杂,赶货加班是常有的事。我常常下班回来女儿已经睡着,我走的时候她还在睡梦里。我平时也很少有时间去网吧,不知道里面时常烟雾缭绕,二三十平方米的房间里尼古丁浓度高得呛人。女儿时不时溜去网吧,站在后面偷看大人打游戏。在我还不知道《大富翁》的时候,女儿已经对《仙剑奇侠传》了如指掌。

我很少有时间陪女儿,从来没顾及到她的想法,考虑过她的感受,对她的培养和教育更是严重缺失。女儿的童年是在婆婆的陪伴中长大的,虽在我身边,我却几乎一无所知。

一个炎热的午后,我正在厂里上班,婆婆也来厂里做零工,想赚点儿钱补贴家用。门卫大叔把我女儿领到车间。我惊诧地问:“你和谁来的?”

女儿一脸骄傲:“我自己来的。”

“你怎么找得到?”

“我数了,过了六座桥就到了。”

“路上没碰到人吗?”

“我遇到了一位老爷爷。老爷爷问我去哪里,我说去找妈妈,老爷爷就走了。”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怎么不和家里人说一声。你渴不渴,饿不饿?”

“没人陪我玩,小朋友都回家了,爸爸在睡觉,奶奶也不在家,我想找妈妈。”女儿被我的声音吓到了,怯怯地回答。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簌簌地滑落,我紧紧抱住满脸汗水的女儿。哭泣的时候不全是悲伤,有时候是委屈,有时候是心疼,有时候是自责。

从家到工厂将近十里路,女儿只乘车来过一次。天已经黑了,看不清外面的路。对于路痴的我来说,就算大白天也要走上两个来回才记得住。我骑车都要二十分钟,以女儿的速度,岂不是要走上两个钟头?

直到几个小时以后,家里人才发现女儿不见了,慌忙去公园里寻找,小区里、家里、网吧里也找遍了,嗓子都喊哑了,就是不见孩子的踪影。迫不得已,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打电话给我,怕我担心还试探地问。我故意不告诉老公,孩子在我这,让他们多担心、焦急一会儿,心里的不满、怨恨实在无处发泄。老公知晓后,在电话里怒吼,说等女儿回去揍她一顿。

事后,我和婆婆常常聊起此事,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刚开始女儿并没在意,说的次数多了,女儿会惊恐地制止:“你们别说了,我害怕。”

不敢想象,这几公里路女儿是怎样走过来的,那是种万箭穿心的感觉。很多时候,仿佛女儿一个人还孤单地站在岁月里,弱小的身影一直在烈日下踽踽独行。

她走得实在太慢了,直到今天,还没走到我的身边。

美术插图: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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