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琐忆
2022-05-30李国
李国
地震后,人们惶惶不可终日
我的故乡迁安是唐山地区的一个县。唐山大地震那年,我还不到17 岁,于1976年1 月高中毕业回乡务农。
地震的前一天,天气异常闷热,人们的汗水就没有停止过。记得当天是在生产队锄草,傍晚回家后洗脸、冲澡,然后吃饭。饭还没吃完,同村的小伙伴来到我家,约我去邻村的官寨村看电影。那时的文化生活非常单调,除了电影就是说书的,连收音机都少见,更不用说电视机了。电影一个月看不上一次,说书的只有在秋后农闲季节才能欣赏到。听说有电影,我高兴得连饭都没吃完,就急匆匆地跟着他们走了。那天晚上,放映的主片是彩色电影越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加片是《新闻简报》。加片在主片之前放映。当时天气太热,晚上人们闲来无事就都来看电影,把大队院里挤得水泄不通。我们去得较晚,只好到银幕的背面去看。看到的字体是反的,影像也没正面清楚。天气闷热得使人汗流浃背,有气管炎的老人喘不上气来,有人脱了背心,有人扇着蒲扇,有人干脆坐到地上,即便是这样,也难消除暑气。记得电影散场都深夜11 点了,但是,闷热的天气也没有减弱,依然是暑气蒸腾,闷热难当,热汗贴着衣服。我家的房子是这年春天翻建的,由草房变成了水泥瓦的,后墙由土坯的换成外边是青砖里边是土坯的称作“砖打斗”的墙,这样的房子在当时也算是先进的。我跟爷爷住在东屋一间,西屋是一间半的,当天爸爸在上夜班,妈妈和三个妹妹住在西屋。躺在炕上,天气还是热得睡不着,只好关了灯,扇着蒲扇。后半夜,天气逐渐凉爽了一点儿,我也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轰隆隆……”正在我睡得最香甜的时候,一阵地动山摇把我摇醒。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地震了。我当时虽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地震,但是小地震还是知道的,在书本上也学习过有关地震方面的知识。于是,我坐起来,想拉电灯照明,却没电(地震造成供电被切断)。随即一边摸黑下炕,一边叫着:“爷,地震了,快起来!”屋里哗啦啦响着,屋子倾斜着、摆动着。我下到地上,身体站不稳,两只脚岔开着站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好不容易打开屋门,又趔趄着通过堂屋,歪歪斜斜地去打开通往后院的门。可是,由于地震不断,两道门好不容易才打开。天很暗,只有远处有一道亮光在闪烁,大地颠簸着,院里的压水井向外“咕嘟、咕嘟”地喷着水。我惦记着妈妈和妹妹们,向屋里喊着:“地震了,快出来!”大地发出的隆隆声,墙倒了的哗啦声,压水井的喷水声,让我感到了世界末日的来临。绝望和惶恐笼罩在我的心头,也使我的喊声显得嘶哑和无力。渐渐地,人们从屋里出来,大街上也有了嘈杂声。借着逐渐亮起来的天光,我四下一看,西院墙、东院墙全倒塌了,露出了墙外的庄稼。见爷爷这时还没出来,我就到屋里再次去喊爷爷。爷爷在屋里慢慢穿着衣服,他说:“我都七十一了,砸死也不为短命了。”我借着天光四下一瞧,北面和东面板柜上的暖壶和胆瓶被震得东倒西歪,有的倒在了柜子边上,有的倒在了地上。我们全家人出北门到了北院,看到院墙倒了大半截,猪圈墙也倒了豁口。
我们来到街上,看到大街上站满了左邻右舍。大家互相询问各自家里伤亡情况。经过探查,我家的院墙倒了很多,正房西房山墙倒了上边一截,在屋里能看到外面的星空。后来知道,全村都遭受到了重大损失,好在全村没有人员伤亡。在二马山铁矿上班的堂哥回来了,他是光着脚跑在村里街上的,气喘吁吁地,到家里看到爷爷奶奶母亲老婆和孩子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爸爸回来了,他是骑着自行车回来的,给大家通报了下班途经村庄的震灾情况。天亮后,因停电,公社就派人按村传达地震情况,告诉大家晚上六点还有一次大的余震,希望大家不要回到危房里。这时,人们才知道这次大地震的中心在唐山丰南一带,唐山震成了“一踏儿平”。近处的亲戚互相走访问候,查看伤亡情况。“家里没事吧?”成了那时见面问候的第一句话,人间真情在这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白天,余震不断,生产队没有心思组织社员去地里劳动,人们也没心思干活儿,心里没底,生怕因地震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各家各户在门口用杆子和席子搭上了临时简易防震棚,在防震棚旁边上,找来几块大石头,上面架上锅,便搭起了简易锅灶。虽然人们无心思干活兒,却豁出来做好饭吃。各家各户都在烙饼吃面食,要知道,那时平时就是玉米粥或白薯干儿,吃面饭很奢侈,人们都认为不定啥时候没喽,该吃吃吧。当时都是这么一种真实的心态。
我连夜跟车去拉救灾物资
地震后几天的时间,气温降了下来,连续几天阴雨连连。
在门口搭建的简易棚经不住雨水的浸润,将雨漏在棚里面,真是叫人心窄,有用洗脸盆接水的,有用塑料布苫盖棚顶的。有胆大的男人开始搬到屋里去住,我爷爷就一直住在屋子里。这时候,抗震救灾工作全面展开,塑料布、油毡等救灾物资陆续发放下来,我们家也分到了防雨的塑料布和搭建简易棚的油毡。政府还给困难户发饼干等食品,解决吃的问题。我家因为爸爸当工人,条件算是不错的,没有享受到困难户的待遇。那时还是余震不断,一天要有十几次有感余震,还有无数次的轻微的无感余震。
地震这一自然灾害,人们无法预料啥时候结束,会不会结束,于是都做好了抗大震、救大灾的准备,打持久战。于是,爸爸和爷爷在北院的两棵核桃树底下,垒起了较为坚固的防震棚。底座是用黄泥和鹅卵石垒砌的,在1 米处以上用木板当墙,有木立柱,上边有过梁、有檩条;屋顶用细椽子打底,上面铺上油毡,高2 米多、大小不到15 平方米的简易房就建成了。房子里面只能躺四五个人,需要猫腰才能进得去屋。这样的屋子在当时算是先进的了。它建设起来省工省力,防雨防风,即使遇到大地震,房子倒了也砸不坏人,是简易棚,也是防震棚。不少人家看到我们的防震房子很实用,便纷纷来参观效仿。
爷爷虽然71 岁了,还在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他喂过猪,当过生产队里的大牲畜饲养员,那年队里照顾他岁数大了,让他干清闲一点儿的活计。当时,生产队有一片五六亩的梢瓜地,梢瓜大小类似大白萝卜,两头一般大,浅绿色,跟甜瓜差不多,甜度略逊于甜瓜。梢瓜地正是结瓜的旺季,为防止有人偷瓜,生产队派爷爷与队里一位叫陈子荣的老人看护。二人极负责任,白天晚上轮换守在瓜地的看瓜棚里。地震发生后,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但是,二人晚上依然住在简易棚里。由于天气炎热,几个半大小子商量着去偷梢瓜解渴。那晚,认真负责的爷爷正坐在看瓜棚里看星星。夜深人静,他听到有人进瓜地的声音传来,又看见他们打着手电摘瓜。爷爷随即站起来大喝一声:“谁来偷瓜?!”他手里拿着看瓜的铁叉大步朝亮光走去。小青年看见爷爷拿着铁叉追来,撒腿就跑,爷爷追出去老远才罢休。
人们的惶恐情绪逐渐平息下来,各生产队陆续上工,各项抗震救灾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一天下午,大队给我们第二生产队发来了紧急通知,需要我队出一辆车,到唐山卑家店去拉救災物资。任务落在生产队的“车把式(畜力车司机)”陈玉枝和我的肩上。陈玉枝赶着牛车,带好缆绳,我坐在车后就出发了。出发前,我们怕半路上买不到饭,又怕不知啥时候回来,就从家里带点儿干粮,我带的是玉米饼,陈玉枝带的是蒸好的白薯干儿。
生产队长告诉我俩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不能出现差错。于是,我们早早出发向南而去。我村有三个生产队,这次别的生产队也派了车,但是他们的是马车或是骡子车,唯有我们的是牛车,根本追不上他们。我们只能老牛拉车慢慢赶,等我们紧赶慢赶赶到卑家店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了。我俩马上装车,这次的救灾物资是长松木杆儿。我俩装完车早已是汗流浃背,为了赶时间,我们把木杆儿用缆绳捆好,就急急地往回赶。
天黑了,又下了小雨,本来走得就慢的牛车,这回更是跑不起来,用鞭子抽牛也无济于事。老牛也挺辛苦的,陈玉枝是个善良的中年人,也不再忍心打它。那时没有路灯,走夜路自然很慢,偏偏又下起雨来,走在乡路上不敢快走。带的干粮被雨浇过后,又冷又硬,吃在嘴里也是凉的。由于下雨,白天挺热的天,晚上却是很凉。我们也多没带衣服,我只穿着浇湿的背心,坐在车上,牙齿直打战。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迁安沙河驿附近时,我们看到前面的房子里有亮光,陈玉枝跟我说:“有地方的话,咱们歇一歇,找点儿干柴烤烤火,衣服太凉了。”待走到跟前一看,是一个废弃的厂房,旁边停着五六辆车,里边聚着人在火堆旁烤衣服。雨还在下着,这时候大概已经是半夜了。看到火堆,浑身冰凉的我们立刻停下车,给牛拿来携带的草料,然后加入烤火、烤衣服的队伍里。大家聊起来,发现都是从迁安去卑家店拉抗震救灾物资的,很快就熟络起来。人多火少,衣服烤得半干半湿,好在篝火给了我们温暖。大家互相谦让着,心里却很温暖。
那个季节天亮得很早。大概4 点多钟的时候,雨停了,东方渐渐发白。前来运送救灾物资的五六辆车便趁着曙色又出发了。我们的车到杨店子镇时,太阳出来了,我俩每人买了两毛钱炸饼垫补垫补。我们把救灾物资拉到张官营公社,按照要求,把救灾物资卸到指定地点,卸完车已经九点多钟了。
我们圆满地完成了这次运输救灾物资的任务。虽然经历了雨淋,有好几个人都感冒了,但是我们顺利完成任务,为抗震救灾工作做了贡献,心里也很高兴。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