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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忆

2022-05-30占丽霞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10期
关键词:桂花院子母亲

占丽霞

我想母亲大概是喜欢秋的,这样的判断基于我脑海中保留和刚刚变为现实的一些关于秋的记忆。比如,她选择在金秋离世,把生命的绝响留在这个凄美的季节。

有一年,她不知从哪里弄来几株苗,带回家种在院子里。她给它们施肥、浇水,但并不修剪,她让它们自由地长,自由地开花。尽管它们大多松散,花也并不惊艳,但母亲特别高兴。后来,我在展览会上看到了其他品种便将其买回家,母亲精心侍弄,像照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可我从未问过她为何偏爱菊花,这点疑问现在成了我的一点儿遗憾。

秋天一到,到处又都是满树满枝的桂花,风不吹,它们会在某个早晨落得满地。母亲在镜子前仔细地梳头,肩上披着红底紫花的纱巾,头发梳理得清清楚楚,花白的碎发正好落在纱巾上,她小心翼翼地掸掉。她看着我从屋里出来。每天在这个点上,我赶着上班。她在镜子前转过身:“又这么急,就不知道早起,早餐可别忘了吃喔!”她噘嘴的样子极其可爱,她微嗔的责备轻巧又使人无法拒绝。而有时,她不看我,认真细致地梳她的头。

草地上、水沟里落满了桂花。母亲站在桂树下,手里拿着被单,她高兴地冲着我喊:“你牵着被头,另一角扎在树上。”她手里拿着竹竿,一边指挥,一手牢牢攥着另一处被角,竹竿一晃,桂花便纷纷落满了被单。落在地上的桂花,她一边打扫一边惋惜。隔壁的老太太时常隔着栅栏和母亲搭话:“为啥你的手那么巧,养的花好,做出来的食物好吃,连树上结出来的果子都那么甜嘞?我家种啥啥不行。”母亲笑着回答:“多施肥呀,来年我给你留颗种子,你再试试,一准行。”

我是母亲的幺女,幺女照例是母亲最不放心因而得到的关爱也是最多的那一个。因此,父亲去世后,母亲便和我们住在一起,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女儿长到23岁时,母亲已经快90 岁了,母亲发下愿望,如果可以让她多活三年,看着她亲手带大的外孙女成家那就圆满了。可惜上天没有顾念母亲的心意。有时候我想,要是上天听见了母亲的心愿该多好。

我曾经常常沉浸在这样一个梦里:那是一个遥远而空旷的时空,一条寂静的长街,我隐约听见了车的轰鸣,黑烟在缭绕,它孤独地停滞又奔跑。母亲用衣服包着我的头护我在身下,寒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围拥而来,在扬起的漫天灰土中,故乡渐渐地远离。

梦里的长街是我们祖辈生息的地方,长街上有承载着几代人记忆的老宅子。母亲在那成为媳妇,成为母亲。有一年,宅子被父亲母亲卖了,是为了他们的幺女,这是一个萧瑟的秋天,我总记着他们的坚毅和来回奔波的背影。

“你得成器,你这样软弱可怎么行?”母亲的忧思总是那样深。“有您看着,您还担心什么呢?”“嗯,我还能陪你一辈子吗?”母亲瞪着眼看我。“有你看着,我准能成器。”“那我不得活一百岁呀!”我咧着嘴笑:“一百岁怎么够!”

母親是民国时生人,她的严厉和传统来自她受过的教育。我说过我的外祖父是当地有名望的教书先生,教会这么一个聪慧的学生自然不难,但封建的礼教和传统也禁锢了母亲的思想,她把心血全用在了家庭,并且放弃了原本美好的工作,自始至终都无怨无悔。

生活在母亲的操持下消磨的都是宁静和安逸,就像屋前的那棵老石榴树,叶子一遍一遍地黄,又一遍又一遍地绿,看着它落,又看着它生。

院子里变得不再寂静,老铁树开了新叶,绿蕊的海棠正生机勃勃,月季照例开得纷飞。大腹便便的鸟儿,招摇过市,它们在这块小天地里自由自在地生儿育女。皮袄(我家的狗)经常对于它们的吵闹颇为不满,它激动地跑出跑进,母亲也无可奈何。

我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相机,冲着屋子里的母亲喊:“您啦,可快着点,我可等着呢!”母亲在屋子里回应:“别急,等我换件衣服。”“光线可不等人哦。”院子里的月季正当红,大朵大朵开得如霞一般耀眼。

母亲从屋里出来,她穿一件大红的薄外套。我说:“妈,你干吗和花抢镜头呀?”母亲笑而不答。正如别人评价的那样,母亲确实好看,八十多岁的人啦,皮肤一点不见松弛,她抿着嘴微笑,嘴角上扬,那笑容极轻极淡,都抑制不住地藏在眼睛里,她的可爱和明媚一点儿不输给花儿。

一大家子人喜欢在这相聚,母亲总是最忙的。我们吃着她做的饭,尝着她做的点心,闲话各自的职业或家常。有时她从厨房里出来,手上的活儿一刻不停,她敏锐地捕捉我们的谈话,清晰而自然地参与进来。“ 你们都是‘ 员,都是‘ 师,我也是‘员,我是‘炊事员。”她扬了扬手中的菜,眼睛里都是明亮而温暖的波光,大家开心的笑声飞得很远很远。

年轻时分家,将正在读书的小叔子分给母亲抚养,母亲二话不说当起了他的嫂娘。父亲的兄弟姊妹多,母亲总尽力周全。亲戚你来我往,即使碰到单爱在鸡蛋里挑骨头的人,让母亲伤心难过,母亲也不改性情。渐渐受母亲的影响,我们也愿意给这个世间多一些温暖和善良。

母亲生性简朴,极爱干净,家里总是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她的东西总是规规整整,丝毫不乱。母亲爱看书,书架上有她喜欢的保健医生和万年老皇历。她常用的梳子和头油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我每天赶着时间上班,母亲早已等候在院子里,微风扬起她的白发,她的脸红润润的。她一手推着买菜的小车,斜背着零钱包,她歪着脑袋得意地看着我:“我今天约了老朋友先去剪头发,你带我们一程。”我着急上班:“那您们可快着点儿,我要迟到了。”母亲利索地放好她的东西,简单的行程竟让她兴奋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现在,我也常常赶时间,我站在那里,不敢浮想联翩,眼睛里总是寂寞与惆怅。

不久前,母亲的亲侄女来消息说,大爷托梦给她了。说,她已经回到了故乡,和姑爷在一起,一切都很好。我相信这一定是真的!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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