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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瞿秋白的苏俄岁月

2022-05-30高善罡

环球人物 2022年17期
关键词:苏俄瞿秋白列宁

高善罡

瞿秋白(1899年—1935年)

1920年10月16日深夜,21歲的瞿秋白应北京《晨报》和上海《时事新报》报馆的聘请,搭乘时任中国驻苏俄总领事陈广平的专列,从天津北去往关外,开启了驻俄记者生涯。

这次派遣驻外记者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发起人为刚从欧洲归来的梁启超。巴黎和会期间,梁启超正好在欧洲访游,一直密切关注着会议进展。当他得知几个战胜国准备牺牲中国利益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致电国内,提醒北洋政府不能承认日本继承德国在华权益。他的来电旋即被《申报》转载,引起全国民情沸腾。后来,在梁启超的督促下,张謇、林长民等人在国内自发成立“国民外交协会”,声援在巴黎的中国外交团。几天后,梁启超又给“国民外交协会”发电,督请他们要警告政府和国民在此事上不能屈服。林长民接电后,立即在1919年5月2日的《晨报》上发布消息,大声疾呼“胶州亡矣,山东亡矣,国不国矣”,号召“国亡无日,愿合四万万民众誓死图之”。这一疾呼迅速激起国内学生的爱国热情,两天后,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爆发。

历经巴黎和会“舆论战”,梁启超深切感受到中国报道世界新闻的差距以及驻外记者的重要性。1920年秋,在他的积极推动下,《晨报》联合《时事新报》向美、英、法、德、俄 5国派出7名特派员(即驻外记者,以区别于在留学生或当地人中聘请的特约通讯员)。

左图:《晨报》。右图:1921年,瞿秋白(右)与李仲武在莫斯科。

和瞿秋白一同赴俄担任特派员的还有两人:一个是俞颂华,曾在报馆工作过,熟悉新闻业务;一个是李仲武,瞿秋白俄文专修馆的同学,也是梁启超的妻侄。起初,李仲武先得知《晨报》要派驻俄记者,考虑到可以与瞿秋白结伴同行,遂将其推荐给了自己的姑父梁启超。

其实,即使没有梁启超的关照,瞿秋白也是驻俄记者的绝佳人选。他不仅是俄文专修馆的高材生,翻译的作品得到过鲁迅的认可和赞赏,而且是一个有思想、有追求的年轻人。五四运动时期,他作为学运领袖参加了北京学联,加入了李大钊等发起的“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他还与瞿菊农、郑振铎等人创办《新社会》杂志,几乎每期都撰写文章。这时的他,虽然还只是一位革命的民主主义者,但已经有了马克思主义倾向,对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俄充满憧憬。当时,中国关于俄国的大部分消息,基本来自资本主义国家通讯社丑化和曲解的报道。他们把马克思主义视作“过激主义”,把布尔什维克党视作“穷党”,把苏俄视作“饿乡”,还散布“共产公妻”“妇人国有”等无耻谎言。在这种情形下,能够出任驻俄记者,目睹苏俄十月革命后的真实情况,寻找救国良方,向国人如实介绍苏俄社会,无疑是瞿秋白最为向往的道路。

赴苏俄之旅是一次漫长而艰难的远行。列车还未出境,就在哈尔滨、满洲里停了两个多月。过中俄边境后,途经奥洛维扬车站时,由于铁路桥被炸毁,他们乘坐的列车只能从临时架设在冰河上的铁轨上冒险驶过。后来因等待发车指令,他们又在赤塔停留17天。为打发无聊时光,同车的驻苏俄官僚们整天喝酒、赌博。瞿秋白则充分利用停车间隙采访、调研和写稿,他还翻译、整理《国际歌》词曲,甚至旁听了《俄国社会发展史》课程。1921年1月25日,列车终于抵达莫斯科,瞿秋白已寄回通讯20余篇。

瞿秋白深知,让读者了解苏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事实说话。在俄国,他广泛接触社会各阶层人士,有工人、农民、士兵、没落贵族、各类知识分子,也有投机商、妓女、演员等。他既参加过无政府主义者组织的克鲁泡特金的葬礼,也参加过俄罗斯民间“复活节”、知识分子们的家庭音乐会,还有俄共(布)第十次代表大会等政治会议。这些活动,使他很快了解了俄国社会在十月革命之后发生的变化。

当时,俄国刚刚经历了4年帝国主义战争和3年国内战争,国内经济混乱,人民生活极端困苦。瞿秋白以现实主义笔法描述了这种情形:“内乱及波兰战争的时候,军事吃紧,四围封锁,不得不尽取农民的余粮,禁止私自买卖。因此农民不满意,城市居民也很困苦。”“伊尔库茨克城里的景象非常之凄凉,路上行人稀少,店铺的门没有一家开的。”同时,他还报道苏共以新经济政策代替军事共产主义政策、纠正过去一些“左”的偏差的做法和成效。在他的笔下,描写最多的还是对苏维埃人民崭新风貌和苏维埃国家青春活力的赞美:“五一节的莫斯科,满城张灯结彩,充满佳节的兴致”“幼稚院的儿童穿着新衣呼号万岁”……

在苏俄期间,瞿秋白曾经两次见到列宁。

第一次是在1921年6月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期间,瞿秋白以记者身份参加。他对列宁的演讲做了生动描绘:“列宁出席发言三四次,德法语非常流利,谈吐沉着果断,演说时绝没有大学教授的态度,而一种诚挚果毅的政治家态度流露于自然之中。”其后,他在走廊上遇到列宁,就用俄语提出几个问题。列宁听说他来自中国,十分高兴地指点他该翻看哪些教材。“安德菜客厅每逢列宁演讲,台前拥挤不堪,椅上桌上都站堆着人山。电气照相灯开时,列宁伟大的头影投射在共产国际、‘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等标语题词(上),又衬着红绫奇画——另成一新奇的感想,特异的象征……列宁的演说,篇末往往被霹雳的掌声所吞没。”这是中国记者最早介绍、描绘列宁的形象。

左图:1921年,瞿秋白(后排左四)和张太雷(后排左五)参加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右图:1923年,《新青年》刊发瞿秋白翻译的《国际歌》。

画家绘制的油画,描述瞿秋白在莫斯科遇见列宁。

除担任记者外,瞿秋白还在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中国班任教,班里的学生有刘少奇、任弼时、柯庆施、萧劲光等。他结识了正在筹备之中的中国共产党代表张太雷,两人共同起草了《关于建立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中国支部的报告》,并上报共产国际。同时,瞿秋白在张太雷介绍下加入俄共(布),成为预备党员。

瞿秋白第二次见到列宁,是在4个月后的纪念十月革命四周年的工人集会上。他再次感受到列宁演讲的魅力:“集会的人,看来人人都异常兴致勃发,无意之间,忽然见列宁立登演坛。全会场都拥挤簇动……后来突然‘万岁声、鼓掌声,震天动地。”

瞿秋白对俄国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这也是促进他思想发生转变的重要因素。他曾去探访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在发回国内的报道中,以事实驳斥了所谓十月革命摧残文明的诽谤:“置身其中,几疑世外。兵火革命之中,还闪着这一颗俄罗斯文化的明星。”他还感叹道:“俄罗斯文化的伟大、丰富,国民性的醇厚,孕育破天荒的奇才,诞生裂地轴的奇变——俄罗斯革命的价值不是偶然的呵!” 最令人意外的是,瞿秋白还应托尔斯泰孙女的邀请,前往距莫斯科200多公里的托尔斯泰故居参观。在托尔斯泰的书房里,他发现了一本汉英对照的老子《道德经》。午餐时,他还与托尔斯泰的妻妹、幼女和儿媳等,聊起了老子和中俄文化。

左图:1922年,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的陈独秀(前排左)和瞿秋白(后排左二)。右图:瞿秋白的通讯报告集《饿乡纪程》和《赤都心史》。

瞿秋白身体虚弱、工作繁忙,加上俄国气候严寒、物资匮乏,到莫斯科后身患肺病。他病情严重时,出现血痰和昏厥,曾两次住进高山疗养院。在那里,他仍念念不忘工作,表示要“拼着病弱的生命,把革命的宝贝更多地运回祖国来”。

1922年11月5日至12月5日,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在苏俄召开,中国共产党派出陈独秀、刘仁静等组成的代表团出席。瞿秋白担任陈独秀的翻译。会议结束前,陈独秀表达了希望瞿秋白回国的意愿。瞿秋白当年2月已由张太雷、张国焘介绍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并于8月中断了与《晨报》《时事新报》的关系。他便服从党组织的决定,于12月21日告别了苏俄,踏上回国的路程。

在苏俄两年间,瞿秋白采写了《共产主义之人间化》等新闻作品50多篇,还写了著名的通讯报告集《饿乡纪程》《赤都心史》。《饿乡纪程》记述了他从哈尔滨到莫斯科的途中见闻以及自己蜕变成为共产主义者的心路历程,《赤都心史》记述了他在“赤色的莫斯科里,所闻所见所思所感”,为中国读者勾勒出了一幅斑斓的社会画卷。

在《赤俄之归途》一文中,瞿秋白感慨:“我两年来的通讯已经将观察所得随时公开诸国人,无论如何总应当知道:俄国是一个人的国,也许是‘人食狗彘的国,可决不象狗彘食人的中国。”他谴责反动媒体丑化苏俄,误导大众对苏俄的认知:“資本家包办的‘世界新闻托辣(拉)斯说了不少的风凉话,固然混淆视听……然而近两年,各方面的疑幕渐渐揭除,再加区区的通讯,中国人至少已经应当知道俄国万千所经之困厄以及他的职志。”

瞿秋白向国内发回的关于苏俄的报道,令人耳目一新。经由这些文章,国内读者对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初期的情况增进了解,对十月革命、苏维埃政权、马克思主义、列宁和布尔什维克加深了认识。文化部原副部长郑振铎后来回忆说:“我们几乎不断地读着他的游记和通讯,那些充满了热情和同情的报道,令无数的读者对于这个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崭新的社会主义国家,发生了无限的向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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