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娜之死， 搅动俄乌“暗战”

于冰

2022年8月23日，俄罗斯记者达莉娅·杜金娜的告别仪式在莫斯科奥斯坦金诺中心举行。

“我的女儿将她的一生安放在了祭坛上。所以，请赢得战斗！”

这是俄罗斯知名社会学家亚历山大·杜金写给女儿达莉娅·杜金娜的一段话。当地时间8月20日晚，杜金娜驾驶的汽车行进在莫斯科州奥金佐夫斯基区莫扎伊斯基高速公路上，突然发生爆炸，杜金娜当场身亡。两天后，俄联邦安全局表示，暗杀杜金娜的策划者是乌克兰情报部门，执行者是乌克兰女性公民纳塔利娅·沃夫克。作案后，凶手带着年幼的女儿取道普斯科夫州前往爱沙尼亚。

俄罗斯总统普京发出唁电：“一场卑鄙、残忍的罪行夺走了达莉娅·杜金娜的生命。她真诚地为人民、为祖国服务，她用行动证明了什么是俄罗斯的爱国者。”普京签署法令，追授杜金娜英勇勋章。

“眼睁睁看着女儿的车着了火”

8月23日，杜金娜的告别仪式在莫斯科奥斯坦金诺中心举行。杜金在致辞中表示，女儿“为人民、为俄罗斯并以胜利的名义而死”。3天前，他还和女儿一起参加活动，如今却阴阳相隔。

事发当晚，杜金父女出席一场传统音乐节，杜金还发表了一个关于传统与历史的演讲。他们原打算一起返回莫斯科，就在出发前的最后一刻，杜金改变计划，搭乘了另一辆车。随后，杜金娜独自驾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杜金乘坐的车紧跟其后。大约9时左右，杜金娜的汽车突然爆炸，失去控制冲向路边。杜金从自己的车里跑出来，“但是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女儿的车在燃烧”。网上流传的一段视频显示，60岁的杜金双手抱头，望着燃烧的汽车，对眼前发生的事情震惊不已。几个小时前，他在个人社交网页上写下这样一句话，“那些杀不死我的，也会杀了别人”，这竟成了预言……

与杜金父女一同参加活动的记者米哈伊林回忆，当晚听到高速公路上有爆炸声。因为事发地附近有一个坦克训练场，他以为是士兵在训练，直到看了新闻才知道杜金娜出事了。

调查人员在现场勘察发现，一个装有400克TNT炸药的爆炸装置被安放在驾驶员座位下方，有人负责远程操控引爆。他们确认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是“有预谋的、定制的”罪行。俄罗斯侦查委员会主席任巴斯特雷金亲自领导这起案件的调查。

杜金娜出生于1992年，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哲学系，生前是一名政治活动家、记者，也是父亲的“左右手”。她的政治思想深受父亲影响，且从不掩飾对父亲的崇拜之情。她表示，“我有幸和父亲在同一艘船上，成为一位伟大传统学者的女儿”。

杜金曾宣称，俄罗斯没有尽早恢复对乌克兰的控制，这对于欧亚大陆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危险”。杜金娜则在播客节目中表示，俄罗斯在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是“西方世界霸主棺材上的最后一颗钉子”。今年3月，美国以“发布与俄乌冲突有关的虚假信息”为由，将杜金娜列入制裁名单。在接受采访时她说，对此事“感到很骄傲”，称这是“真理之路的象征”。

出身于苏联高干家庭的杜金，曾亲历苏联的辉煌与解体。他以坚定的反西方立场和“新欧亚主义”观点而闻名，是一个颇有争议的人物。1997年，杜金出版了著作《地缘政治基础：俄罗斯的地缘政治未来》，阐述了要建立“新欧亚大陆联盟”的主张。这让他在俄罗斯名声大噪，也被人称为“俄罗斯最危险的哲学家”。2014年，他因发表争议性言论被莫斯科国立大学解雇。同年，政治分析家安东·巴尔巴辛发表《普京的大脑》一文，这个外号后来在网上走红，并被安在杜金头上。

杜金和女儿杜金娜。

调查人员在杜金娜驾驶的汽车爆炸现场调查取证，汽车碎片散落各处。

对于杜金在俄高层中的地位，一直存在两种说法。一种说法认为，杜金是俄高层外交政策的塑造者，是“普京的大脑”“俄罗斯的灵魂”。另一种说法则认为，杜金在俄罗斯是一个相对边缘的人物，对克里姆林宫的决策影响力有限。

丧女之痛让杜金备受打击。他在一份声明中称，女儿“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但“俄罗斯的敌人卑鄙地暗杀了她”。他表示，自己想要的是一场军事胜利，而不是报复。

“就像一部谍战片”

被俄方调查人员认定为凶手的沃夫克，今年43岁，娘家的姓是沙班。此前外界猜测，凶手暗杀的目标原为杜金，只因他临时换车才错杀了杜金娜。但调查人员称，沃夫克暗杀的目标就是杜金娜。

8月22日，俄罗斯媒体公开了沃夫克在俄境内活动的画面。一个俄罗斯黑客组织称，沃夫克是乌克兰新纳粹主义“亚速营”成员，并发布了沃夫克的身份证照片。

一名自称是沃夫克表妹的女士向媒体透露，沃夫克心思缜密，对谁都守口如瓶。沃夫克的父亲说，女儿曾在乌克兰武装部队服役，但没有加入“亚速营”。后来，沃夫克因健康原因离开军队，曾去过欧洲，也以难民身份到过法国、波兰，之后又返回乌克兰。几天前，沃夫克还曾给他打过电话，提到自己在波罗的海的某个国家，但他并不知道女儿是如何出现在俄罗斯的。

有媒体形容，沃夫克的暗杀行动“就像一部谍战片”。她先是驾驶一辆顿涅茨克车牌的宝马迷你汽车入境俄罗斯，然后将车牌更换为哈萨克斯坦车牌。有视频显示，沃夫克所驾驶的车最后出现在俄罗斯与爱沙尼亚边境，并改挂乌克兰车牌。俄罗斯当局称，沃夫克利用其12岁的女儿做掩护，以方便自己在俄罗斯境内的活动。她曾住进杜金娜居住的公寓大楼一个月，摸清杜金娜的生活规律。沃夫克还曾通过改变发色，混淆人们的视线。有消息称，她入境俄罗斯时是一头金发，但当她离开俄罗斯时，发色变成了栗棕色。

俄媒称，沃夫克利用儿童做掩护，乔装行动，懂得安装炸药并远程遥控爆炸，这一切都说明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俄方已将沃夫克列入通缉名单，以期将她引渡到俄罗斯。并表示如果爱沙尼亚拒绝引渡沃夫克，俄罗斯将对爱沙尼亚采取强硬措施。

“这绝对不是我们的责任”

针对杜金娜遇害事件，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普赖斯表示，美国明确谴责任何地方以平民为目标的攻击行为。但他拒绝说明华盛顿是否知道这起袭击的幕后主使，并表示俄罗斯会做出“某种结论”。对此，俄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回应：“既然在美国政府那么重视的人权问题上，华盛顿对一名记者遇害都无评论，那么他们就没有任何道德权利来谴责世界上遥远角落的人权问题。”

乌克兰方面则极力否认与暗杀事件有关。8月23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新闻发布会上被问及杜金娜遇害事件时说，乌克兰与此事无关。“这绝对不是我们的责任。”乌总统办公室顾问波多利亚克将事件归咎于“俄内部斗争”，乌军事情报总局发言人尤索夫也称，这是“俄从内部瓦解”的信号。

俄罗斯媒体公开了涉嫌谋杀杜金娜的乌克兰女性沃夫克的视频。

俄知名反对派伊利亚·波诺马约夫在基辅的一场直播节目中宣称，一个名叫“国民共和军”的地下组织发动了这次爆炸袭擊。波诺马约夫原为俄国家杜马成员，2019年入籍乌克兰。在社交媒体上，反对派支持者们把波诺马约夫视为“新领袖”。但即便在西方情报圈内，对波诺马约夫的说法表示怀疑的也大有人在，甚至究竟有没有所谓“国民共和军”，也令人质疑。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副院长冯玉军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称，目前俄乌双方各执一词，很难判断究竟是谁干的。如果是乌克兰干的，那就证明乌克兰已具有在俄罗斯甚至首都莫斯科从事暗杀行动的能力。这也会给俄国内的强硬派造成一定的心理恐慌。如果是所谓“国民共和军”作案的话，那就说明俄罗斯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还是存在反对派的，并且已从最开始的和平示威过渡到采取极端的暴力行动。杜金的“乌克兰算不上一个国家”等激进言论引起这些人的反感，他们认为是杜金父女将俄罗斯引入危险境地，所以实施了暗杀行动，借此对特别军事行动表达不满。

但支持杜金父女者也大有人在。俄知名主持人洛西耶娃称，杜金娜是为“俄罗斯世界”的想法而死。还有人说，假使暗杀杜金娜是为了恐吓俄罗斯，那“它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外界更关注俄方将对杜金娜之死作出何种反应。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副主席梅德韦杰夫在案发后表示，“（我）相信，杀害杜金娜的凶手一定会被找到并得到应有的惩罚”。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说，他认为暗杀杜金娜是“野蛮的犯罪”，那些组织实施犯罪的人不可饶恕，对这些人，俄方“绝不留情”。

8月24日是乌克兰“独立日”，也是俄乌冲突爆发6个月的日子。泽连斯基此前发表讲话警告，俄罗斯可能在8月24日前后加强攻势，不排除直接打击乌克兰决策中心的可能性。基辅市军管局发布了8月第四周禁止所有大型集会的禁令。美国驻乌克兰大使馆网站也发布新的安全警报，称俄罗斯正在加紧努力，将在未来几天内对乌克兰的民用基础设施和政府建筑发动打击，大使馆再次敦促美国公民尽可能离开乌克兰。梅德韦杰夫就美方的动作在社交媒体发文称，乌克兰政府心里明白，美国根本没有、也不可能向泽连斯基提供任何关于“光明未来”的保证，“毕竟美国人是根深蒂固的利己主义者，只为自己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