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文件》小骂大帮忙

毛予菲

2011年6月9日，阿富汗南部赫尔曼德省，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军人走在战场前沿地带。

《阿富汗文件》中文版。

美国社会政治活动家比尔范奥曾说，阿富汗战争就是基于谎言的战场犯罪和灾难！

一年前的8月15日，塔利班进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8月30日，最后一架美军运输机从喀布尔机场起飞。这场美国“史上最漫长的战争”以美军混乱的撤离告终。

去年8月，美国《华盛顿邮报》记者克雷格·惠特洛克出版《阿富汗文件》。该书公布了大量美国政府未曾公布的文件与对高级官员的采访实录，描述了“美国是如何陷入战争泥潭，又是如何隐瞒战争真相的”，揭露了“美国在阿富汗战争中的谎言和欺骗”。

然而有意见认为，《阿富汗文件》中来自美国民间的反思与自省“不痛不癢”。《阿富汗文件》是小骂大帮忙。该书的出版，更像一场为博取眼球的自我标榜。作者的写作初衷似乎就是为了提供一个既让民众出气，又不触动利益集团的“反思”。全书缺少对美国战争机制的深刻批判。

近日《阿富汗文件》中文版出版，引起广泛关注。《环球人物》记者两次联系到作者惠特洛克，提出围绕此书进行采访，惠特洛克均以“近期有其他紧急安排”为由拒绝。

“正义之战”的谎言

惠特洛克在书中写道：“美国人民被灌输的阿富汗战争官方叙事已经被极大地‘净化过了。”

2002年10月7日，在“9·11”事件近一个月后，美时任总统小布什命令美军发动阿富汗战争。在电视演讲中，小布什慷慨激昂：“（我们）为世界赢得自由，让子孙远离战争的恐惧。”

阿富汗战争改变了小布什的“政治地位”，惠特洛克如此写道。2000年总统大选中，小布什凭着佛罗里达州几百票的微弱优势险胜。而开战后不久，小布什支持率直线上升，75%的美国民众认为他“干得还不错”。在美国历史上，战争时期的总统支持率普遍偏高。因此早有舆论认为，小布什下令发动战争，掺杂了个人私利。

小布什虽好战，真正的战争推力却是美国军工复合体，但惠特洛克并未提及后者。持续20年的阿富汗战争，为美国创造了大笔武器装备生意，产生了大量利润。“维基解密”现任编辑赫拉夫森在接受《今日俄罗斯》采访时直斥：美国号称在阿富汗花了超过2万亿美元（约合13.7万亿元人民币），但这些钱大部分都回到了美国军工企业的口袋里。

美政府对战争进程的隐瞒，成为惠特洛克贯穿全书的批判。

从小布什、奥巴马到特朗普，3任美国总统都信誓旦旦宣称“胜利即将到来”。2001年12月12日，小布什在电视演讲中宣称：“塔利班政权即将结束。”2014年5月25日，奥巴马对美军表示：“这将是你们在阿富汗的最后之旅。”2020年5月26日，特朗普提到：“我们想让士兵们回家。”“马上从阿富汗撤军”成为美国3任总统长达20年的谎言，但最终都没实现。

《阿富汗文件》称，“战争进展顺利”“我们即将胜利”等乐观言论是美国政府“虚假的宣传活动”。事实上，美军年复一年陷入战争泥沼，美国高级官员之间弥漫着忧虑的情绪，但为争取民众与舆论的支持，总统们压住了内部警告，在公共场合粉饰战果。

2010年，被奥巴马任命为国务卿的希拉里甚至向参议院“吹嘘”：“我们已经挫败了塔利班的势头。”她引用了一组数据：阿富汗学校招收了710万名学生，数量是塔利班倒台以来的7倍;婴儿死亡率下降了22%;阿富汗妇女获得了10余万笔小额贷款。“这些数字告诉了我们什么？”希拉里说，“大多数阿富汗人的生活变好了。”然而多年后，美国政府审计人员得出结论，这些数据并不准确或未经核实。对此，一名美国官员批评称：“这些谎言是弥漫在政府中的‘虚假味道。”

2017年，特朗普甫一上任，就改变了阿富汗战争的策略，美政府决定与塔利班和谈，尽快撤军。特朗普还一再加大对阿富汗的空袭力度，以此加快和谈进程。这倒很是符合他的“蛮干”作风，惠特洛克在《阿富汗文件》中这样写道。空袭造成了新的混乱，阿富汗平民伤亡人数创下纪录。血淋淋的真相就摆在那里，但在美国民众看来，战斗逐渐平息，士兵即将“凯旋”。

上图：2021年8月30日，阿富汗喀布尔机场，最后一批美军撤离。左下图：2021年10月13日，阿富汗喀布尔，当地面临干旱，村民食物短缺，孩童因营养不良而住院。右下图：2021年12月21日，阿富汗民众在喀布尔举行抗议活动，要求美国解除对阿富汗中央银行资产的冻结。

2021年8月底，美军在一片混乱与血腥中撤离。此时拜登刚上台半年。一年后，美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出具了一份报告，题为《对拜登当局在阿富汗撤离一事上所犯战略错误的简要评估》。报告中反复使用了“无视”“抛弃”“背叛”等词。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研究所所长胡仕胜认为，仓促撤军是拜登“拍脑袋决定”的工程，其极不负责任的做法给当下与未来的阿富汗制造了很大祸患，也让美国再次信誉扫地。但在《阿富汗文件》中，关于这部分的讨论也并不多。

“民主治理”的骗局

在《阿富汗文件》中，惠特洛克写到美国对阿富汗“国家建设实验”的严重失败，却鲜少提及美国人给阿富汗人民带去的真正的灾难。

2002年4月，小布什在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向学员进行演讲时，描述了美国对阿富汗的“国家建设”计划：“帮助其建立一个没有恐怖主义的国家、一个稳定的政府、一支新的军队、一个男孩女孩都能获益的教育体系。”

战争之初，一些阿富汗民众对美国安排的“和平”还抱有期待。不久后，饱受战争、饥荒之苦的阿富汗民众开始感到愤怒。“美国人只带来了战争、破坏和贫困。”阿富汗政治分析人士达内什乔说。有数据显示，20年间，超过10万阿富汗人死亡、200万阿富汗人沦为难民。

美军撤离后，阿富汗知识界、商界等精英人士，大多也对美国啧有烦言。他们认为，所谓美援并没有对阿富汗的建设做出贡献，而是回流至美国承包商的口袋。

不少阿富汗前政府官员则表示：“美国人背叛了我们。”据《纽约时报》报道，过去帮助过美国却遭抛弃的阿富汗人，如今面临塔利班的报复。“多年来我们冒着风险为美国人工作，但如今却处在更大的风险中。”

阿富汗前总统米哈德·卡尔扎伊就是美国人的“弃子”。卡尔扎伊是普什图族领袖、受过高等教育，能说流利的英语，属于温和务实派。美国意识到卡尔扎伊的价值，通过干涉竞选等方式，扶植他当上阿富汗首位“民选总统”，为阿富汗民众打造了一个“民主样本”。最初卡尔扎伊与美国关系很好，但逐渐双方步调变得不一致，美国人认为“他是个可怕盟友”，便又將其抛弃。

卡尔扎伊近日接受采访时愤怒地表示：“美国留下的遗产是一个继续在耻辱中饱受战争蹂躏的国家。”

过去一年，阿富汗央行70亿美元（约合480亿元人民币）的“救命钱”被美国扣押，国家经济面临崩溃。阿富汗被列入世界粮食计划署“饥饿热点”报告，民众正处于濒临饥荒的高危边缘。尽管塔利班再度执政后做出了一些改变，但教育与妇女权益问题仍未解决。女孩被禁止上中学，在没有男性亲属陪同的情况下不能长途旅行;在沿街的检查站，道德警察会惩罚那些没有从头到脚裹上罩袍和头巾的妇女;外国的新闻广播、电影、电视、音乐被禁止……

“阿富汗局势未来存在很多不确定性。”中国南亚问题专家王旭在此前受访时表示。受此影响，该地区恐袭事件可能会增多，恐怖袭击恐怕会再次进入活跃期，反恐形势会愈加复杂。

阿富汗战争被记录为美国在21世纪酿造的一场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而阿富汗人民所受的苦难，在《阿富汗文件》中却只有寥寥数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