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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 家

2022-05-30古琴

百花园 2022年3期
关键词:小儿子存单嫂子

古琴

吃过晚饭,电视剧刚看了个片头,姚新打来电话,让我过去给他们姐弟分遗产。

我心一惊,遥控器从手里滑落,在地板上摔开了后盖。不行不行,这事我不能到场,我有短儿,老嘴张不开呀!我说自己累了,想早点儿休息,但姚新说开车接我。

我老婆从厨房里走出来,甩着湿漉漉的手,鬼一样凑到我跟前低声问我:“啥意思?姚新想重分遗产啊?你别去!”

“你少叽叽喳喳。”我白了老婆一眼。

姚新是我大哥的儿子,他还有个姐姐姚娜和弟弟姚弘。我大哥五十多岁就患肝癌去世了,前几天瘫痪五年的嫂子也离开了人世。大哥比我大十五岁,个子还没有长开就去砖厂出砖——从烧好的砖窑里把砖背出来,码在大场子里。他个子小,劲头儿大,别人一上午背五百他也要背五百,脊背晒得黑不溜秋的,砖厂的工人叫他“小炮弹”。娶了嫂子后他们租住在卖豆腐的李三怀家里学做豆腐,每天早上推着木车叫卖,起早贪黑。大哥做了一辈子豆腐,三个娃儿也懂事,大的管小的,从不舍得偷吃豆腐。挺不容易的。姚娜师范毕业在县城做了老师,姚新大学毕业后留在太原自己创业。姚弘小时候小腿受过伤,站着像那么回事,但走路时能看出右腿有点儿小跛。这几年他租了门店搞现磨豆腐,据说生意也不错。我去了几次,顾客排老长的队。

姚新开车拉着我,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他还沉浸在母亲刚过世的悲伤中。我,唉!我就不该去,可说什么也晚了。人在车上身不由己。

到了家里,三个孩子赶紧让座。床上还是老样子,好像嫂子出门不久就要回来。姚娜递给我一个绿色的空茶叶盒,打开盖子取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信用联社存钱二十万留给小儿子姚弘。郭红花。”郭红花是嫂子的大名。她没啥文化,字迹歪歪扭扭。茶叶盒里另一张纸就是存单了。我这嫂子真是的,一辈子就抠出这么点儿钱,你得的又不是猛病,提前偷偷给小儿子不就得了?还堂而皇之地写个遗嘱。

我能理解嫂子的心意。

姚弘小時候出过事。嫂子带着他去镇上赶集被一个三轮车撞倒了,三轮破得收废铁的都嫌弃,那人丢下三轮再拿不出一分钱。当时姚弘还能跑能走的,谁知长着长着就“歪”了。大哥两口子总觉得亏欠小儿子。姚弘结婚后,嫂子一直给他家带孩子。她的衣服都归姚娜买,有时候姚新捎回来钱她也存着。

“二叔,妈是三个人的妈。这钱我不能独吞。”姚弘给我倒了一杯茶,他的话让我很惊讶。刚才我还愁得要死,有他这句话,事情不就好办了吗?

“这是妈的意思。要尊重妈的遗嘱。”姚娜说完眼睛就红了。

“妈得病这几年,医药费都是哥哥出,雇保姆的钱是姐姐出。要是把妈的钱全得了,我手心发烧。”姚弘看着我,“叔,你把这钱分给他们吧!”

“我俩都有正式工作,你的豆腐店能一直干吗?全家人都不放心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姚新站起来,朝着弟弟吼。

吵来吵去,姐弟三个都哭了。我握着那张存单,脸上像糊了一层热胶,烧烧的,木木的,刮了一下脸,还知道疼。我全明白了,越明白越别扭,胸口一阵发酸,我从床上挪到小凳上。那件事一直让我心里不得劲儿,我背地里骂了自己。我还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给他们分家呢?

姚弘又过来给我杯里加水,说:“二叔,你就做个主吧!”

“那……就按你妈的遗嘱办。哥哥姐姐吃点儿亏……”我嘴里像吃了一块热红薯,吐不出个利索句子。

“我不能要!”姚弘把头扭到一边,看着桌上父母的遗像。

“要不你们三人均分了……”我看小侄子倔脾气上来了,犹犹豫豫刚说出这句话,就被姚娜接住了,她捂着嘴呜呜呜地哭出了声:“妈不在了,她的话都没人听了。”

一阵风吹得窗户啪啪响,开胶的窗纱迎风抖来抖去,突然静止了几秒钟,又猛烈地飘飞。是大哥和嫂子在看着我。

我又想起那件折磨了我一辈子的事。哥嫂不在了,老天在。

窗外漆黑一片,三个晚辈看着我,个个眼神里一副决绝的样子。我突然有了主意,摁着老腿站起来,深深地舒了口气,慢慢地走到哥哥和嫂子的灵位前,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祭拜了他们。

我娘离世的时候,我才十八岁。娘咳嗽了好多年,最后躺在土炕上奄奄一息。我像女孩子一样哇哇地哭,哭自己恓惶。八岁那年,爹在后山开石头被炸死了,现在娘也不行了。我哭自己命苦。娘拉着大哥的手说:“树根啊,爹娘没有本事,只有一座破院子,还有五百块钱……”

我大哥立刻跪在地上,截住我娘的话说:“娘,你把院子和钱都留给二根,他还要娶媳妇。您放心,有我在……”

我清清嗓子,像个长辈的样子坐在床上伸了一把老腰,给三个孩子宣布遗产分法:“这件事我来做主。二十万块钱,你们每人五万,剩下五万咱替你爹办一件有意义的事。”

第二天,我凑满十万块钱交给村委会,开设了“树根家风基金”。

[责任编辑 吴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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