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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文化视野下的“新国民性”

2022-05-30张娟

南方文坛 2022年4期
关键词:狂人日记国民性新华

卢新华的《伤痕》是中国“伤痕文学”的开山之作。“伤痕”一词被用来概括文学思潮,最早可见于旅美华裔学者许芥昱在美国加州旧金山州立大学文学讨论会的讲话。新时期伊始的“伤痕文学”更多是经历过浩劫之后的中国人民心灵的伤痕和痛苦的宣泄,但其中所蕴含的反思与批判意识和五四启蒙思潮有着内在的联系。时隔多年之后,卢新华移民美国,1998年出版《细节》、2004年出版《紫禁女》、2010年出版《财富如水》、2013年出版《伤魂》、2014年出版《梦中人》等中长篇小说。其中尤为重要的是《紫禁女》和《伤魂》,作为一个海外华文作家,与故国在空间距离上的拉远,使他获得了一种整体性的眼光,重新从社会、历史、文化的视角审视中国,以两部寓言式的文本探讨全球化语境下中国文化的问题。如果说《紫禁女》还有较为明显的后殖民文本的特点,《伤魂》对鲁迅《狂人日记》文本的戏仿和致敬使其更具有五四的连续性,更为重要的是《伤魂》延续了鲁迅的国民性批判,在全球化视野下提出了“新国民性”问题。

近年来对卢新华创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在新时期文学的视角下对“傷痕文学”的重新反思和研究。二是卢新华作为海外华文作家重返写作现场之后,对其四十年创作历程的总结和梳理,如庄园在《论卢新华小说的异域书写与文化隐喻》(《华文文学》2019年第3期)探讨了卢新华小说的文化隐喻和写作风格。钱虹《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论卢新华40年的创作道路》(《华文文学》2019年第3期)以卢新华四十年的创作历程为脉络,指出了他写作“文以载道”的传统和作家良知。李骞《旧痕新伤:论卢新华的小说创作》(《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9年第1期)指出卢新华近年来的创作依然沿袭了《伤痕》批判现实,揭露病态人性的风格,是一位有社会责任感和有担当的作家。王冬梅在《从“伤痕”到“伤魂”——卢新华论(1978—2013)》(《中国现代文学论丛》2015年第1期)中认为这篇小说的批判核心是“权谋文化”,她认为“《伤魂》(2013)将批判的焦点定格于当代中国社会的文化弊病。小说如一把闪着寒光的刻刀,划开权谋文化的假面,抖落满目疮痍的异化人性”。三是对一些重点文本的解读和研究,特别是《伤魂》和《紫禁女》,引起了研究者普遍的兴趣。如李忠《后伤痕时代的伤痕写作——卢新华〈伤魂〉中的记忆叙述》(《安徽文学》2017年第5期)主要探讨了《伤魂》的叙述方式、文本线索和疯癫叙事的运用,还有冯昊、李静等对卢新华《紫禁女》的民族寓言解读。

在这些研究中,对卢新华写作的五四文学资源和鲁迅影响的专题研究很少,与之形成对应的是卢新华在近年来多次演讲和访谈中提到了鲁迅对他创作的影响,如笔者和卢新华的访谈《卢新华:我最喜欢读的就是鲁迅的小说》和卢新华本人发表在《鲁迅研究月刊》上的《我看鲁迅——兼谈鲁迅对我文学创作和人生的影响》一文,集中阐述了鲁迅在他的阅读经验和创作历程中起到的重要意义。正如张清华所说:“作家的命运就是重写前辈作家的主题。”①更何况,卢新华从《伤痕》写作的时代深受鲁迅影响,将思想启蒙和文明反思作为他创作的一个重要主旨。出国多年,他没有处于中国当代文学流派纷呈的写作现场,反而使他保有最初写作的国民性反思的初心,结合多年在海外的跨文化视角,使他写出了具有文化象征和批判意味的《紫禁女》和《伤魂》,特别是《伤魂》。“《伤魂》的叙事又回归了一百年以前五四时代的叙事宗旨,即中国之伤在于民族之魂——文化。”②本文主要以2013年写作的《伤魂》为例,分析《伤魂》与鲁迅的《狂人日记》在叙述方式、表现主体、意象隐喻等层面上的关联与发展,指出《伤魂》中龚合国的“变脸论”和“频道论”的新国民性反思与鲁迅国民性批判的关系,进一步探讨卢新华提出全球化视野下的“新国民性”批判在中国思想和文学中的价值和意义。

一、“新国民性”的提出:

《伤魂》的“狂”与“不狂”

《伤魂》中的龚合国一生信奉“频道论”,这也是他的“新国民性”的核心,具体表现在见风使舵、隐匿内心,他的行为原则只有功利主义和趋利避害,在他的笔记本里,写着“天地之化,在高与深;圣人之制道,在隐与匿”。这是《鬼谷子》一书中的一段话。它让我们想到了孙膑当年为了躲避庞涓的加害,曾经用佯狂装呆的方式来“隐”和“匿”……龚合国在经历过“官场大地震”后,感觉到了自己的危险,决心用“佯狂装呆”的方式,处心积虑,有机会、有步骤地把自己藏匿起来,并通过这个保护自己的妻儿和家人衣食无忧,自己免受牢狱之灾。在《伤魂》中,龚合国是个“伪狂人”,把“狂”作为自己的保护色,可以说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鲁迅的《狂人日记》中“狂人”其实是一个在精神癫狂状态下的“洞见”者。从鲁迅的《狂人日记》到《伤魂》,是一个从“真狂”到“假狂”的过程,从五四时期站立起来的人,到21世纪以来苟活的人,这是一条触目惊心的国民性发展的线索。

《狂人日记》的文言小序形成了一个叙述的圈套。整个故事都是由“狂人”自述的,“因大笑,出示日记二册,谓可见当日病状,不妨献诸旧友”③。在《伤魂》中,可以看到类似的结构。卢新华的《伤魂》也使用了嵌套叙述的方式。同样是三个人,“我”、季怀成和龚合国是战友关系。“我”是小说一开始的引子,小说以第一人称的回忆开始,讲述“我”和龚合国人生的交集及故事的开始。卢新华在《伤魂》自序中写道:“我这些年不断地认识了一些人,又不断地遗忘了一些人;不断地经历了一些事,又不断地忘却了一些事;不断地说过一些话,又不断地忘记了一些话;不断地生出过一些愤懑和惆怅、惊恐和疑惑,又不断地淡忘了这些愤懑和惆怅、惊恐和疑虑……”④在“我”和龚合国都受到班长的排挤和打压时,龚合国选择了背叛“我”,转投向班长的怀抱,充当了“叛徒和告密者”,如果说部队是人生的一处战场,可以说,龚合国就是这处战场的胜利者。他成为最会“整人”、最会挑拨关系,也最会“拍马屁”的班长,他擅长维护班上“从斗争中求团结”的“恐怖平衡”。“我”在小说的叙述中经常以隐含作者的身份出现,表达自己的价值观念和叙事立场。“我”用“人各有志”表明了作者的知识分子立场,形成了类似鲁迅小说中的“看/被看”的结构。不同的是,鲁迅小说的“看/被看”背后是“城市/乡村”的空间转移,而《伤魂》中体现的“看/被看”是“故国/异国”的海外视角。

整个故事是通过季怀成叙述的,形成了亚叙事层次,这是类似鲁迅《在酒楼上》的多层叙事结构模式。作者通过季怀成的第三人称外聚焦全知叙事,讲述了龚合国从“中兴”到“没落”的全过程。在故事的结尾,我作为龚合国的战友,去探访白瓷之后,得到了龚合国的一本黑色笔记本,这个笔记本可以说是龚合国的人生自白,有三分之一的篇幅是龚合国用碳水笔和仿隶书体工整地抄录下来的《三十六计》,还有他在各个不同的人生阶段记下的一些比较特别的“人生感悟”和心得,有些段落或章节还用红笔加了着重号,划了红线或红圈圈……“我在打开那本笔记本的同时,也觉得同时是在打开一本龚合国多年来的病历,内中不乏一张张X光片、CT照片和心电图……”这个黑色的笔记本可以看作是龚合国的《狂人日记》。不同的是《狂人日记》的主体是“狂人”自述,而《伤魂》却是由旁观者季怀成叙述,又由“我”看出了龚合国的“佯狂”。《伤魂》的主体是龚合国表现在世俗人生中的“虚假频道”,而那个黑色笔记本揭示的则是在灵魂深处龚合国的“真实频道”。《狂人日记》中的“小序”揭示的是“狂人”由叛逆向庸常的回归,是对战斗性的狂人的一个消解,而《伤魂》中的“黑色笔记本”,揭示的是从虚伪向真实的转变,只不过这个真实在世俗人生是个更大的欺骗。

《伤魂》中写到了三种不同类型的“狂”。一是龚合国之“狂”。龚合国最早也是被“吃”的对象,但是他不甘心于被“吃”的命运,他开始揣摩世事,发明了他的“变脸论”和“频道论”。《狂人日记》聚焦的中国社会旧制度的本质是“吃人”,在《狂人日记》中,“吃”的意象反复出现,既有现实生活之“咬”“嚼”“咽”等表达,又有隐喻意义上的“吃人”,揭示出一个惊心动魄的中国封建社会的真相,就如鲁迅所讲,写《狂人日记》“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⑤。中国文化的“吃人”之喻,不仅仅是知识性的考古,更是隐喻意义上的发现。借用“吃人”,鲁迅发现了中国封建文化差序格局下的结构和性质,发现了“狼子村人”的“青面獠牙”背后的生存图景。龚合国为了达到“吃人”与“不被人吃”的目的,自己发明了“频道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用谋略和功利作为自己行事的指南,他从来不考虑什么是道义,什么是正义,而是通过算计让自己趋利避害。看似他是“吃人”的那个“人”,他可以诱导自己的下属奉他为神,在开会时高呼“龚合国万岁”,他可以通过打压异己,建立利益共同体打压正义的老教师,但其实正如《狂人日记》中所揭示的,狂人一家就是中国千千万万家庭的缩影,在封建礼教文化的统治下,每个人都具有四千年“吃人”的履历,龚合国既参与了“吃人”,又逃脱不了“被吃”的命运。

二是老教师之“狂”,龚合国成为县教育局局长之后,大肆在基建中贪污受贿,县一中的老教师对龚合国在学校教学楼建造过程中的“猫腻”知之甚详,不断向上反映和举报,在他去省城和京城上访时,龚合国找人抓他回来直接送到了精神病院。连受刺激之后,他说话开始颠三倒四起来,真的成为精神病。“疯子却不依不饶地跟定他们,且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哈哈,你的“频道”不准了,不灵了……我瞧不起你们,我轻视你们,我瞧不起你们,我轻视你们……以至于渐渐地,他们的身后聚拢了越来越多无聊的看客。”⑥小说里这段是老教师发疯之后的情形。悲哀的是,围绕在他周围的那些无聊的看客,也在无形中成为平庸之恶的刽子手。在《后记》中作者交代:“从围观者的嘴里我得知,那人就是县一中那个一直坚持举报和上访的老教师。瘦骨嶙峋的他,双腿前些时又被汽车轧断了,现正如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一般坐在地上(所幸身下不再垫一个蒲包,而是坐一块装有滚珠轴承的木板),用一双手在水泥地上吃力地一点点划行,——那样子倒像是在划桨,而他的身体则是一叶小舟,颠簸在喧闹的人海之中……”⑦

三是龚合国之“佯狂”,对于未来的恐惧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他清楚地知道,用他的手段可以“吃人”,他的上级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吃”他,在这个环环相扣的食物链里,他同样是脆弱的一环。最后他清醒地选择用发疯的方式避祸,可以说和《狂人日记》中的“狂人”一样,众人眼里的“狂”实际上却是真正的清醒。佯装发狂的龚合国,每天和孩子们混在一起,以疯子和孩子为自己的导师和朋友。“我们最当敬从的是疯子,最当亲爱的是孩子。疯子是我们的老师,孩子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带着孩子,跟着疯子走,——走向光明去。”⑧让人想到鲁迅在《狂人日记》的结尾“救救孩子”的呐喊。只不过这些孩子们早已被成人社会所污染,他们预演的也依旧是成人社会的图景。“早有几个孩子将一顶破旧的尖头的斗笠强按到他头上,接着拉他站起来,又用草绳绑住他的两只手,牵牛一样将他朝院子外面拖出去。同时,也有一个岁数大些的孩子,提一面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破铜盆走在前面,一边‘当当地敲,一边快活地喊:‘游街罗,游街罗!快来看,龚合国游街罗……”⑨疯子和儿童本应该是社会真实性的存在,但是就如鲁迅小说《孤独者》中拿着芦叶说“杀”的孩子,社会环境和文化环境已早早将孩子们的世界庸俗化、成人化,更何况挣扎在俗世的每一个个体呢?

从《狂人日记》中一个与社会为敌的“狂人”到《伤魂》中三种不同的“狂”,这里有着随着社会历史发展而产生的对社会、历史的深沉思考。《狂人日记》中的“狂”是一种对历史和社会真正的清醒。老教师的“狂”也是真正的清醒,是对黑暗与腐败坚持不懈的揭发,却在现实中被打压。龚合国的“狂”是“狂人”的反面,他通过“频道论”让自己在现实生活中趋利避害,他是既得利益者,又是一个“吃人”者。而最后龚合国的“佯狂”则是权谋论的极致表现,为了逃脱极有可能到来的官场地震和惩罚,龚合国通过假装“发狂”的方式逃避责罚。如果說鲁迅的《狂人日记》中的“狂人”实际是个勇猛的战士,那么《伤魂》中的龚合国就是一个匍匐在权谋文化阴影下的可怜又可耻的寄生虫。龚合国是在深刻理解了鲁迅的“瞒与骗”的国民性批判之后,反其道而行之,选择了利己主义的生存方式,他的选择也将国民性思考放在了历史延长线的维度上。

二、隐喻的“频道论”:

《伤魂》的新国民性批判

《狂人日记》和《伤魂》都是关于中国历史和文化的寓言。《狂人日记》刚刚发表,就有评论文字称其有“用写实笔法,达寄托的(Symbolism)旨趣”⑩。“无名”而又“共名”的狂人,共同充当了“杀人团”成员的狼子村,具有寓言的性质。《伤魂》同样充满隐喻的描写,并且以更为直白的方式昭示作者写作民族性寓言的意图。龚合国是“我”在当兵时结下的“冤家”——龚合国,他生于十月一日凌晨,恰逢“共和国”生日。女秘书的名字叫“权莉”,谐音“权力”。他的情人“白瓷”,也就是“瓷器”(china),故事发生在“神舟”县,这是个有着150万人口的大县。这个县的县名据县志记载在东汉时代就有了。相传有一晚天上一颗流星径直向城东北角坠去,即刻山动地摇,电光四射。第二天,人们在离城墙根不足百丈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深洞,经挖掘,竟出土了一条长约两丈、宽约五尺的石船。因此石船来自天上,天子看到奏折,视为神迹,故钦赐“神舟”之名。而县名也因此而更名为“神舟县”11。这些具有明显的象征意味的地名和人名,和鲁迅小说中的“未庄”“阿Q”“赵白眼”“赵司晨”等一样,共同构成了一种隐喻性的符号。而龚合国的“频道论”也以一种隐喻的方式表达了卢新华对当下中国“新国民性”的思考。

《伤魂》发表之后,在凤凰网的采访中,卢新华把对当下中国社会的国民性症候总结为:“大道流失,术数猖獗,权谋盛行,物欲横流。”卢新华认为:“这十六个字其实都与文化相关。能够承载大道的文化不见了,消失了,流向远方了,而那些术数文化、权谋文化,形而下地满足人的物质欲望和身体需要的文化却大行其道。”12《伤魂》并没有止步于鲁迅时代的国民性批判,而是在新的时代与语境下有了进一步的思考和发展,特别是在鲁迅所讲“瞒与骗”的基础上,将其集中到了对权谋文化的批判。龚合国的“频道论”主动放弃了自我的独立性,以权术和功利为主要交往诉求,自我利益最大化。

龚合国的“频道论”首先表现在见风使舵。比如龚合国以群利己,借法不责众让自己逃脱责任,建立起罪恶的利益共同体,人性最终被彻底异化。鲁迅时代对国民性的考察是放在近现代中国人“苟活”的历史处境中考察的,而《伤魂》中的龚合国则是一个洞悉国民性秘密的“知法犯法”者。他明知现在的社会风气是有问题的,“现在的社会,说假话、空话和套话也有了一个约定俗成的‘频道和‘频率”,但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不但没有抵制和改变这种社会风气,反而提出“不但要学会说,更要善于说。要把说假话、空话和套话当成一个习惯”。这种见风使舵的背后就是一种术数文化。在《伤魂》中还有对吹捧逢迎的批判,对等级制文化的揭示和对官本位文化的揭露。这种对等级制文化的臣服,也使得龚合国诱导他的下属高喊“共和国(龚合国)万岁”,但同时,对于失去权力的恐惧也使他发明了“妈妈抱抱”这种看似无厘头的祈祷方式。龚合国的实利主义最后导向了灵魂的缺失,完全为物质所奴役,没有道德审查和基本的道义良知,这种人格形式追问的就是人性与中国文化土壤之间的关系。诡异的是,龚合国最终的发疯并不是由医生诊断的,而是由县委、县政法委、县政协、县卫生局、县人民医院联合发文被送到市精神病院“疗养”13。这个不符合理性社会秩序的环节,不正说明了整个行政部门的“龚合国化”吗?和鲁迅一样,卢新华是从整体性的角度去考察中国现实的。

其次龚合国的“频道论”表现在他的“隐匿”思想。他熟稔于鲁迅当年批判的“瞒和骗”。龚合国“频道论”起源于他的老岳丈的理论:“别看你在部队还是个副营级干部,到底军营闭塞,世面见得也不多,慢慢地你就会明白的:真正一流的变脸大师从来不在舞台上,而是在生活里……我们许多人,出门一张脸,回家一张脸;台上一张脸,台下一张脸;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白天一张脸,晚上一张脸……就说我这次吧,你说说看,头一天喝酒時组织部长还和我称兄道弟,半点口风也不露,第二天一早却电话通知我‘全退……有脸比这变得还快的吗?……还有,知道你下台了,原来围着你的,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一张张脸立刻也都变了……”从而让龚合国得出这样的结论:“看来,这人生,大凡‘变脸,总会得罪人,而善于察言观色,并学会在各种不同的‘频道里用不同的‘频率和不同的人沟通,却可以予取予求……”变脸的背后就是隐藏真实的自我,藏匿自己的真实想法,宣扬等级制文化带来的吹捧逢迎。正是领悟到这一秘密,龚合国之后在官场上风生水起,调到教育局,打击异己,培植官场利益共同体。

三、历史的延长线上:“新国民性”根源

这种国民性批判和反思来自哪里?卢新华在《我看鲁迅——兼谈鲁迅对我文学创作和人生的影响》一文中探讨鲁迅对他的创作产生巨大的影响。特别是《伤魂》“刻画和描写了一个可以说与共和国齐名,并一同成长起来的身上具有了最典型的‘新国民性特征的贪官形象”14。国民性话语本身就是一种外来话语,其中就蕴含着海外视角。“国民性”话语是伴随着国家民族概念的生成而兴起的,也是在西方的东方观中逐渐生成的。从晚清开始,随着西方传教士的到来,李提摩太、林乐知等西方在中传教士将西方近代知识和文明观念带入中国,也逐渐影响了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严复、梁启超、鲁迅等中国近代知识分子在“他者”视域下逐渐开阔了视野,进行国民性反思的同时,也产生了文化自觉,在外来新文化、新知识的观照下对中国传统文化进一步辨别和反观。可以说,国民性问题并非鲁迅首创,但是在鲁迅的创作中得到了极大的发扬。特别是在他的《阿Q正传》里,用他漫画式的手法描绘了一个集大成的国民性形象。

鲁迅的国民性批判,是我们民族的精神财富。自鲁迅进行国民性批判以来,这种写作主题被后世的很多作家继承,同时也在新的历史环境和社会背景下做出了进一步思考,提出了新的国民性命题。不管写作对象如何,其创作动机都和鲁迅的“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一脉相承。《伤魂》中的国民性批判继承了鲁迅的思想,上文谈到的三种不同类型的“狂”与“佯狂”背后聚焦的就是作者的国民性批判。《伤魂》既有鲁迅《狂人日记》的影子,又仿佛新时期的《阿Q正传》。“但我可以聊以自慰的是,他的许多‘行状却为周围的人们所不齿”中的“行状”这种表达就来自于《阿Q正传》。龚合国的种种“行状”的确有着国民性批判和“精神胜利法”的影子。小说一开始就谈到“听季怀成给我们侃‘龚合国转业到地方后,如何由‘失落走向‘中兴,又由‘中兴走向‘末路的历史……其中更涉及一段有关该县官员‘集体自首的惊心动魄的故事”。“从中兴到末路”正是《阿Q正传》中的一章,龚合国的短暂官场生涯,也正是一段“中兴”到“末路”的历史。阿Q相也在中国人的群体里从未落空。小说中写到龚合国从军队转业后一直得不到提拔的落魄时候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但有些酒则是在家里一个人喝的‘闷酒,为的是借酒浇愁。这种情况下,三杯两盏下肚,有时真醉,有时佯醉,他免不了也会发一点牢骚和耍一点酒疯:……奶奶的,我——龚合国,什么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也不是没春风得意过……‘虎落平阳遭犬欺……受你们——这帮鼠辈的欺压……鼠辈,你们就是一群鼠辈……算什么,打起仗来,做我的勤务兵,给我提鞋,哼……还不要!”正如《阿Q正传》中的阿Q在现实中遭遇不公、不平、压制的时候只能通过对现实等级秩序的想象性打破获得“精神胜利”,龚合国也同样,他深切感受到在这种历史和现实构建起来的差序格局中,自己或者顺应,或者被毁灭。落魄的时候,他的妻子也看不起他:“算了,你就别再逞能了吧,开口闭口的叫别人鼠辈,我看你才是个鼠辈呢。哪次见到县上的领导,你敢大着声说过话?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你呀,也别再想有勤务兵给你提鞋了,能有老婆我为你脱脱鞋就是你前世修的了……”15酒喝到这个份上,每次总得生得人高马大的老婆邬红梅如此瓮声瓮气地抢白他几句,然后再将他扶到床上躺下才得消停。在龚合国的身上,依然存在阿Q式的恃强凌弱,也带着阿Q式的自欺欺人。

从《狂人日记》式的“吃人”文化开始,龚合国在自己的生存之路上,既有阿Q式“精神胜利法”的无奈,又在法家思想、权谋文化的基础上构建起了自己的“变脸论”和“频道论”,这套“瞒和骗”的哲学正是鲁迅当年批判的。“中国人向来因不敢正视人生,只好瞒和骗,由此也生出瞒和骗的文艺来,由这文艺,更令中国人更深地陷入瞒和骗的大泽中,甚而至于已经自己不觉得。”16对于龚合国来说,并不是深陷“瞒与骗”而不自知,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将其作为自己的生存法典。“变脸论”和“频道论”的背后是等级制度带来的强烈的权利欲和人性的极端异化,而对于权力的向往,本质上就是对于几千年等级文化的皈依。鲁迅的“狂人”这个形象为什么在现实中被诬为“迫害狂”,最终还“赴某地候补”,卢新华在《伤魂》里试图从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和现实层面做出解答。

龚合国身上的“新国民性”思想,更多来自几千年封建文化根深蒂固的传承。在小说中龚合国熟读的书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厚黑学》《攻心》《御人术》《古今谋略大全》,都说中国传统文化是儒道佛三家,但事实上,被继承、发扬光大的还是法家、兵家、纵横家和阴谋家的文化。而他的“变脸论”和“频道论”并不仅仅来自老祖宗的文化遗产,还来自一代又一代的人生体验。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就是要为尊者隐,就是好‘面子,就是喜欢在肚皮里用功夫,这就必须‘瞒和骗。它已经作为天地之精华,民族生存之基因,沉淀在我们的国民性中。有时想想,在官场上,在人生的战场上,要对付来自各方面的挑战,这种文化其实是不应该批判,而应该好好发扬光大的”17。这段话揭示了龚合国的畸形思想,而这种畸形人格并不是独立形成的,而是植根于深厚的中国文化的土壤。“在当代社会结构内部审视传统文化,它分离出儒释道所谓正统文化及兵家(或称军事艺术)等所谓阴谋家文化,为当下盛行于世的权谋文化从阴谋家文化那里找到了思想源头,同时也发掘出经由这一传统而流出的毒素所培植出的人性异化与人心畸变。”18龚合国在当兵时也曾经被班长欺压,有的人选择了宽容和忍让,而龚合国选择了让自己也变成“恶龙”,不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变本加厉,以他的权谋逻辑压抑内在的道德约束。

从鲁迅到卢新华,是两个不同时代的国民性的表现,背后的时代背景截然不同,表现出的国民劣根性也不一样。和《阿Q正传》的革命背景不同,《伤魂》写作于和平年代。鲁迅聚焦的是底层民众的精神痼疾,卢新华表现的是底层官场的人格形式。作者从海外视野出发,敏感地注意到了21世纪以来中国的消费文化趋向和利己主义思潮。卢新华的“新国民性”思想既是对鲁迅“国民性”思想的继承,同时也是基于新的历史条件下的新思考和新发展。鲁迅时代中国还是一个农业为主的社会,他笔下的阿Q、小D们都带着农业文明的特征,而到卢新华写作《伤魂》的20世纪,中国正走在城市化进程中,并基本进入了城市社会,底层民众的基础教育得以普及。普通民众基本上通过阅读建构了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但是很大一部分人的知识来源于权谋文化。龚合国在部队里抄的就是《三十六计》,在地摊上买的是《厚黑学》,“人情练达即文章”,他认为这是一种生活态度和策略。厚黑学、法家文化作为传统权谋文化的一种,在民间社会大肆流行。同时,卢新华的“新国民性”思考也从农民转向了知识分子,龚合国就是一个教育局的领导,他的身上不但没有知识分子的独立思考精神,反而是自觉地吸收了官本位文化和权谋文化,不思考怎样进行启蒙教育,而是将自己的职位作为谋求个人利益的官位。这种现象并非一人之恶,在神舟县具有相当的普遍性。神舟县其实又是整个社会的缩影,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成为每个人秉持的生存原则,每个人都是官性和奴性的结合体。在当下的国民性思考中,权谋文化、阴谋文化的影响依然深入骨髓,并且在时代的发展中,与消费主义、金钱权力相结合,物质崇拜加上法术、权术、术数,人与人之间没有基本的信任。鲁迅在《文化偏至论》与《摩罗诗力说》里赞颂先民的“白心”,将朴素之民与先驱者放在一起,歌颂他们“任情而歌呼”的淳朴心志,《狂人日记》中呼唤“真的声音”,期待信仰重建。但是这种呼唤在《伤魂》的时代依然是落空的。不但缺失鲁迅提倡的“诚”与“爱”,反而变本加厉,在“瞒与骗”中“假戏真做”“真戏假做”,并蔓延向社会各个阶层,成为时代的精神病毒。

四、跨文化视野下的“新国民性”

新国民性话题的提出在当下文化重建和文明再造的语境下具有重要意义。卢新华曾经谈到他对五四运动与中国文化重建的看法:“谈到中国文化的重建,断不能不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中三股主要思潮若保守主义、自由主义以及激进主义,为了救亡图存,在向西方文明学习的过程中,都曾十分注重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剖析和梳理,并为整个新文化运动的发展作出了自己独到的贡献。”19当下世界,经济、政治、文化日益融为一体,既互相斗争又互相依存,在這种情况下,很难有一种区域性文化自立于世界之外,我们更需要国际化的视野去整合东西方文化,重建文明视野。

文明的复兴与再造是五四的一个重要话题。“在五四时期,关于中国文明如何复兴问题,知识分子主要持三种立场:全盘西化、中西调和、归宗儒家。三种文明论之间所构成的激烈对抗性,其实是世界范围内围绕现代性所展开的文明冲突的本土表征。”20这种文明复兴的讨论和冲突一直是一个重要的话题。随着经济、政治和文化以跨越地区和跨越洲际的方式实现空间的流动,跨越国族边界的文化身份也给我们的文明思考带来了新的挑战。《紫禁女》《伤魂》等系列作品就是基于东西古今对立的思想冲突,也是世界范围内“文明的冲突”的一个区域性表征。《伤魂》看似是一个封闭在“神舟县”的“第三世界”文本,但实际上,作者此时已经出国多年,对于新移民作家来说,“异国”始终是“母国”的一个重要参照,而在异国的空间变换使得母国作为一个整体性的存在,拥有了被“凝视”和被“审视”的可能性。

《伤魂》的“新国民性批判”来自新移民文学对于五四以来的启蒙和革命话语的自觉继承。这一整体性批判的立场,另一方面也来自五四以来的传统文化反思和跨文化视角的深层影响。从文学传统来看,新时期文学一开始就表现出向五四复归的冲动,鲁迅等作家的启蒙精神和思想批判成为新时期文学内在的精神基因。“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转换首先便是一个思想信念的崩溃与重建问题,能够重新支撑和统摄全民族行为的新的思想信念将渗透到其他一切的精神文化活动当中,成为其他精神现象变迁发展的动力性因素,所以我们今天的中国现代文学常常需要结合‘思想史的考辨来加以说明。”21中国社会、思想与国民的反思从五四以来从未间断,从梁启超提倡“新民说”,倡导现代的“国民”,到五四提倡“个性解放”,提倡“新人”,传统批判和“立人”思想一直是相辅相成的两面。这种启蒙思想在新时期同样发挥了巨大的作用。1978年8月11日卢新华在上海《文汇报》发表《伤痕》。1979年卢新华因《伤痕》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在新时期伊始,伤痕文学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五四的批判与反思的现实主义精神的延续和人道主义传统的重建。之后卢新华写作了《上帝原谅他》《晚霞》《魔》《表叔》等作品,都是对知青上山下乡这段历史的反思,延续了《伤痕》式的叙事构架,揭示十年浩劫给王晓华式的悲剧人物带来的心灵创伤。但是直到2013年的《伤魂》,我们看到鲁迅致力的“立人”的任务依然没有完成。笔者曾在“百年五四”背景下,对话卢新华,关于《伤魂》的写作,卢新华谈到“鲁迅是‘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并且说他基本上是不开药方的。但我在揭示出时代和社会的病灶时,也试图着能开出自己的药方”22。并且谈到在龚合国身上最重要的特点就是“权谋”,而他的“佯狂”就是在形势对自己不利时的“隐”和“藏”,“频道”则是他精神领域的主线,而这个实质是我们当下社会生活中一个极其普遍的现象。“在詹明信看来,‘民族寓言这类‘宏大叙事是重大政治、社会、历史事件在个人成长历程中的投射。”23《伤魂》也是一个普通中国人在历史文化的场域中被文化、社会塑造的过程,龚合国这个与共和国谐音,并一同成长起来的中国人的形象,经历了落魄、中兴再到没落的过程,他身上既有着阿Q时代的国民性特征,又有着新的症候和病毒,是鲁迅“国民性”思考的当代延续。

对“新国民性”的认识和作者的国际视野和跨越东西的文化体验有关。文化因素对国家认同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特别是当今时代,外来文化会对本民族文化和身份认同产生冲击。亨廷顿认为,导致国家认同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多元文化主义和文化多样性的意识形态。在亨廷顿看来,“现代化、经济发展、城市化和全球化使得人们重新思考自己的身份”24。《伤魂》写作于作者去国十多年之后。卢新华的海外生活经历使他拥有了“他者”的眼光,重新审视国家、民族和文化。正如笔者和作者交流时作者谈到“没有海外视野,没有自由的思想、独立的精神是不可能以这样的视角去观察、了解、分析和表现‘龚合国的‘新国民性的”。1998年发表的《细节》是作者“放洋美国十二年之后的第一部作品”25,在这部小说里卢新华描写了两个男人漂泊异国的生活、工作和情感。“自觉地将本民族纳入世界图景之后,世界不再如同遥远的彼岸。相反,我们民族已身在其中,部分地决定着世界的面貌。一个民族的升降沉浮,必将或微妙或明显地调整与世界其他民族的关系,从而使世界格局有所改变。因此,民族值得关心,人类同样值得关心,并且这两者之间构成了相互促进与相互制约的关系。这并不意味世界的不同民族将统一于一个权威的价值观体系,而是意味着不同价值观的冲突将在更大的世界范围内得到说明。”26如果说《细节》中作者对西方世界的把握更多还是在感性层面,将其作为一种空间背景的话,到接下来的一系列创作,可以逐渐看到卢新华基于中西之间的跨文化交流而产生的对民族文化、历史的整体性思考。《梦中人》《财富如水》《沉沦》《道失而求诸夷》《论回头》《三本书主义》等大多是文化批判和文化反思之作,2004年的《紫禁女》和2013年的《伤魂》从不同的角度显示了作家日益成熟的国族意识和文化批判,《紫禁女》具有强烈的文化隐喻色彩,石玉的先天隐疾正是东方文化的象征,美国的手术成功暗示着西方文明对一个东方生命的拯救,但是这种拯救从终极意义上讲是无效的,她的内心充满了空虚和焦灼,沉迷在欲望的沟壑。这个具有强烈的象征意蕴的符号仿佛在暗示,具有天然缺陷的东方文化不能把拯救的希望寄托在西方现代文明,正如文中反复出现的“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对于渴望重获新生的东方来说,西方这种异质文化可以为她注入新鲜的血液,但是要想持久地发展下去,必须回归传统文化才能寻求到自我拯救。《伤痕》强调的是外在的政治制度和专制主义及加诸国民身上的伤痛,《伤魂》则进一步探讨国民性的内在文化症候。

在卢新华的小说中,只有中篇《细节》和长篇《紫禁女》中有域外书写,大部分都是描写“中国故事”,反思“中国问题”。无论身在何处,五四情结和知识分子意识都使得作家将“中国”作为基点,在世界视野下重新反思中国文化。霍米·巴巴在《文化的定位》中认为如今的社会是一个“混杂体”,由不同的民族背景和社会历史构成,这种“文化混杂性”使民族国家的划分方式变得太过于简单,也为文化的差异性提供了基础,因为他提出了“第三空间”概念,认为“在不断出现的缝隙之中——在存在着差异的各个领域的层层相叠与相互错位之中——民族的主体内部的集体经验、共同兴趣或文化价值的间性空间协商着”27。海外华文文学作家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他们深入感受着两种或者多种不同文化之间的冲撞、对话、差异和协调,越是这种具有文化复杂性的地方,文学重现出来的面貌就越是丰富。卢新华多次强调中国这样一个地球上的国土、人口、经济和军事大国要建立起对自己文化的自信,要进行文化重建28。现在“文化的缺失和缺失的文化,已远远不能满足飞速发展的经济的需要、对外交流的需要、国家形象的需要、人民精神生活的需要”29,所以,卢新华的小说基本都是以中国为问题导向。在《紫禁女》里反思在西方的冲击下中国应该如何自处;在《财富如水》里敏感意识到对财富的贪婪欲望正在成为时代的另外一道伤痕,以“水”为喻,提出了“契合天道,平衡人欲”;在《伤魂》中,更是从历史和现实两方面思考中国的新国民性问题。

小说的结尾中,作者不无嘲弄地说:“如果不是我心血来潮要做这篇《伤魂》,这世界、这人生,这‘龚合国本来是既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30这一和鲁迅《故乡》的结尾形成某种互文的反讽式表达,正是一种颠覆,这是对《伤魂》这一民族性寓言的消解,也是对传统意义的移民文学的一种超越。“实际上,文明不仅是一个社会的物质文化实践的整体性综合,也体现为对于人类未来命运的创造性想象,其目的是无线敞开人类社会发展的多元可能。故此,以中国为方法重构现代世界的文明图景,这才是五四中国文明复兴论的真正价值所在。”31从五四以来,在文明的建构过程中,既有来自西方文明的冲击,又有对东方、传统的反思和回应。《伤魂》就是基于东西方文化的冲突,通过向鲁迅的致敬,借助“国民性”问题在新的历史文化语境下的持续思考,也启发着我们应该在更广阔的跨社会体系中反思中国的历史和现实。

【注释】

①張清华等:《余华长篇小说〈第七天〉学术研讨会纪要》,《当代作家评论》2013年第6期。

②彭志恒:《论卢新华叙事的价值》,《华文文学》2019年第4期。

③鲁迅:《狂人日记》,《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第422页。

④⑥⑦⑨1113151730卢新华:《伤魂》,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第1、136、196、155、104、153、26、166、191页。

⑤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载《鲁迅全集》第六卷,第239页。

⑧孟真:《一段疯话》,《新潮》1919年第1卷第4号。

⑩傅斯年:《书报介绍》,《新潮》1919年第1卷第2号。

12庄园整理:《华文文学的启蒙与汉语文化的重建——刘再复、朱寿桐、卢新华三人谈》,《华文文学》2018年第2期。

14卢新华:《我看鲁迅——兼谈鲁迅对我文学创作和人生的影响》,《鲁迅研究月刊》2018年第9期。

16鲁迅:《论睁了眼看》,《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第240页。

18王冬梅:《从“伤痕”到“伤魂”——卢新华论(1978—2013)》,《中国现代文学论丛》2015年第1期。

192829卢新华:《中国文化重建的迫切性与海内外知识分子的历史责任》,《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

2031韩琛:《再造文明与复古革命——世界史上的“五四”》,《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

21李怡:《作为文学的〈狂人日记〉——纪念〈狂人日记〉诞生一百周年》,《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8年7期。

22张娟、卢新华:《卢新华:我最喜欢读的就是鲁迅的小说》,《南方文坛》2019年第3期。

23李静:《“第三空间”视域下“民族寓言”的戏仿——卢新华〈紫禁女〉新解》,《安徽文学(下半月)》2015年第9期。

24[美]塞缪尔·亨廷顿:《谁是美国人?美国国民特性面临的挑战》,程克雄译,新华出版社,2010。

25杨德华:《侃〈细节〉——编者与作者关于本书的越洋对话》,载卢新华《细节》,作家出版社,1998。

26南帆:《冲突的文学》,江苏大学出版社,2010,第170页。

27Homi K. Bhabha,The Location of Culture.London:Routledge,1994.P2.

(张娟,东南大学人文学院。本文系2021年国家社科基金年度项目“新移民文学的中国文学传统和当代价值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21BZW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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